但她是人,一个毫无理由误陷环中的凡人。渡过了五次时间轴,将近三百年了,除了疲惫,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不哭也不笑,不会愤怒更不会欢喜。所以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默默的看着大海似的天空,回忆着海浪的声音,和瘴的金银双瞳。
    这个时候,她的胸口会微微的发痛,像是一根针扎在上头,慢慢慢慢的戳进去。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还是个人,不是没有情感的怪物。
    沙洲就在眼前了。
    她已经不会哭喊绝望,机械似的摇橹。知道在撞上沙洲前,水流会将她带偏,再一次的回到一九八三年六月十一日,然后开始第六次的时间轴……乃至于永无止尽。
    不知道瘴怎么样了?往前走的他还好吗?在和他诀别之前,他已经能够开口说话了……将近三百年了,也够忘记她了吧?有人爱他吗?
    侵袭了太多的冥风,她连忌妒的感觉都想不起来了……毕竟她只是个凡人。
    擦着沙洲,水流偏转。她漠然的望着前方,眼角却瞥到一抹乌黑。
    猛然回头,黝黑的畸凤扬翼,卷起冥风云霭,朝她飞来。漂浮在船首之上,雾化成形,禁咒之衣还身,漆黑的头纱飘扬,没有遮蔽的面容烙印如故,美丽的金银双瞳亦如故。
    像是时间凝固了一般,从来没有差错的扁舟硬生生的停住,风息波停。
    他扬袖,回旋起舞。往事历历在目,就是那个月圆夜的海边,就是那优雅的凤舞之姿……不同的是,他将“凤求凰”跳了个完全。
    戴着黑手套的手,递向她。
    黄娥将手放上去,瘴的手几乎没有温度。但有一股温暖,像是春天蓬勃的生命力,惊醒了她所有沈寂若死的情感,如藤般从掌心蔓延到心底,翠叶花闹。让她笑了出来,并且放声大哭。
    扁舟碎裂,瘴拉着又哭又笑的她一脚深一脚浅的跋涉过流沙沼泽,踏过沙洲,登上彼岸。
    “让妳久等了,对不起。”瘴微微沙哑的说。
    “……你怎么会在这里?”黄娥还有些茫然。
    抚着黄娥的长发,瘴默然良久,不知道怎么回答。虽然身为毁世之瘴,凤族畸秽,但他依就是神鸟。虽然深受环苦,怎么都难以殒命,但黄娥死在他怀里,抢不过轮回,环之力终究抵不过凤凰的宿命,失去凰侣,他当下就碎心而亡。
    原本应该直渡彼岸,转世轮回,不知道为什么,神威不灭,固执的在彼岸寻找巡回,惊扰了不少死灵魂魄,最后惊动了管理生死轮回的神只。
    最后他们打了一个赌。
    人类天性薄凉又怕寂寞,何况这么一个深陷环中,冥风一世世吹拂、消蚀情感的畸儿,彼岸辽阔又毫无边际,想要从中寻找到黄娥简直是大海捞针。
    轮回神只赌黄娥必定会去寻找其他时间轴的瘴,要不就是将瘴忘了个干净。瘴赌黄娥绝对不会去找其他时间轴的自己,并且心底永远有他。
    而且,一定会找到黄娥。
    “我赌赢了。”瘴沙哑的回答,微微笑着,金银双瞳璀璨辉煌,“跟我走?”
    “跟你走。”黄娥点头。
    瘴牵着她,在彼岸苍茫的草原一步步的前行。“失去入轮回的资格也没关系?”
    “没有关系。”
    “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瘴的声音微微颤抖。
    “……当然。”黄娥吞声,“你找我多久?”
    “将近三百年吧……大概。”
    所以,是诀别后就……她没能问下去,因为已经泣不成声。
    原本彼岸无花无蝶,只有莽莽草原。毕竟这只是个轮回的中继站。但自从一只凤魂和人鬼在此结芦居住,开始零零星星的花开,形似曼珠沙华,却如黄金艳阳,花叶相见,名为“环终”,畸凤摘羽化为皇蛾,渐渐衍生成彼岸一景。
    有些濒死又活过来的人说,梦见到黑色的凤凰与皇蛾引路回生。有些刚会画画的孩童会画金黄色的花圃和携手同行的两个人。
    但黄娥和瘴,倒希望谁也不要知道,什么都不要记得。连他们自己,都不太想要回想那段永无止尽的环之途。
    幸而环自有终。
    “其实,还有一个环。”瘴笑着说。
    黄娥微微变色。
    瘴脱了手套,和她十指交扣,“我终于锁住妳了,而且绝对不给妳钥匙。”
    她低头轻轻咬着唇,“谁锁住谁还不知道呢。”
    瘴一笑,清亮的发出一声凤鸣,回旋了辽阔毫无边际的彼岸。
    (全文完)
    闲聊、写在皇蛾之后
    为什么会写皇蛾,我自己都感觉很纳闷。明明写得心痛如绞,烦闷郁结,但最后还是自虐似的写完了。
    今年的健康状况只能用一整个糟糕来形容,我自己也没搞懂怎么回事……直到最近认真的看了医生才大概的确定,四十五岁的我,就要迎接更年期了……
    心境啊心境,原来如此。
    没经历过的人真不能了解这种痛苦,莫名的冒冷汗、虚弱疲倦、脾气暴躁和忧郁,手脚肿胀……还有一大堆种种毛病,不光光是停经而已。
    我就在想,今年又没怎么送急诊室,为什么每天都长长短短的不舒服,了无生趣,哪天没有犯头痛和后颈痛我都觉得是希罕事……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毛病。
    所以我想语重心长的奉劝各位,体谅一下同处更年期的亲人。她们会那么烦人,也不是自己愿意的……就像我也不想写得这么黑,更不愿意每天起床都想哭。
    我更愿意每天写一些让自己狂笑读者开心的小说,可惜这种事情也是身不由己的。
    其实我还挺爱看重生复仇类的小说。因为这种题材我不可能去写,不会撞书,看了又痛快。为啥我不会去写呢?那是因为我设身处地的仔细思考过,发现不管重生在那一年,命运轨迹都不可能有大改变──毕竟个性决定命运。
    既然如此,重活一次有什么意义呢?这只会是惩罚而不是救赎吧?
    刚好那阵子我心境之阴暗无与伦比,所以我就写了《皇蛾》。既然不能乱发脾气,我又郁结在心难以宣泄,只好虐待一下读者。
    的确,写完我烦闷的感觉好多了。虽然说就出版而言,这实在不是一本讨喜的小说,字数也真的不太够……但我还是决定要出版了。算是一个难得的里程碑,纪念一下我倒楣到极点的更年期……
    虽然说,四十五岁就进入更年期有点儿早,不过熬过这段时间我就能够免除经前经后症候群,也算是幸事。
    当然,我也明白,这真的不是一本出版导向的小说,我也并不鼓励读者收这本,网路上看看就算了,没必要摆在书架自虐虐人。这本和《西顾婆娑》有得拼,都是那种后中年的人看了才会比较有感觉的小说。
    后来自己回头看今年开的断头,自己也觉得挺好笑的。除了已经写完的《命运之轮》,没有一本不是凄风苦雨,果然健康影响心境多矣。
    当然更可能是,我越来越写不出爱情这回事了。我也越来越没有什么不满。说不定,这些年发疯似的搾脑浆,真的把自己给搾坏了。
    “离尘心”对人生来说,其实是好的,但对一个说书人来说,实在是非常非常的不好。
    不过我会仔细检讨自己的,最近也终于算是有点儿豁然开朗的感觉。
    浊世滔滔,就算不能出淤泥而不染,也学学水中萍,留丁点翠绿给自己。
    至于写来写去都差不多那个格局……管他的。来自来去自去,我就这调调,爱看不看。
    我这个读者喜欢就行了。
    写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