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水剑阵中。
巨剑之下,安无雪手中法印轮转,阵纹自他为中心流出银光,同世间万千因果线勾连。
照水剑刺入苍穹,剑身若隐若现,似是随时会引入天地中,再也见不着踪迹。
——安无雪将此剑编入世间因果中,它已经逐渐成为东沧海真正的天柱了。
待到彻底功成,剑阵反而会失去效用,巨剑成为天柱,消失在照水城中央。
照水剑这般几近透明,便是将要功成之兆。
但安无雪眉头一皱,法印一滞,倏地在他手中散开。
谢折风本来在一旁拦着那些因剑阵不稳而渗出的浊气,见状,赶忙掠步而来。
“怎么了?是这几日仙力消耗太多不舒服吗?”
安无雪摇头:“我无事。是剑阵……”
“剑阵?”谢折风神识一展,“我没有察觉到剑阵有异。”
安无雪伸手,摊开手掌,掌心之上浮现出一团因果线。
这一团因果线缠绕在一起,却看不出解法。
他说:“雪妖乱世之时,琅风剑阵被容姬所控,影响天地降下大雪,一些天道因果当时被影响,如今乱成一团,我却寻不到‘线头’。”
所以这一团乱麻的因果线他梳理不下去了。
谢折风仔细看着安无雪手中的线团,问:“师兄若是累了,你勾一缕神识在我神魂之上,领我同因果天柱相见,我来帮你解开它们吧。”
安无雪摇头:“太慢太累了,没有必要。”
他会这么说,那便是有其他方法了。
谢折风不多说,安静听着。
“……我可以进入天柱之中,闯入因果洪流,回到雪妖乱世之前的随意一个时间点。细看当时的因果线,便能知晓如何梳理现在这团乱麻了。”
他手掌一收,敛下因果线团,“我进入过往时间点之后,那段时间对我而言便是独立而出的幻境世界,过往是不能更改的,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现在。
“我只能借此观察因果。但这样就够了。”
安无雪思忖片刻,决定道:“我在因果洪流里不论待多久,对于现在来说也就是眨眼一瞬。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去——”
“师兄!”谢折风突然抓着他要结印的手。
“嗯?”
“……你一个人去吗?”
“不然呢……?”他困惑道。
“
你回到某个时间点,那岂不是也可能见到之前的我?”
安无雪点头——那不是肯定的?
除非他回到谢折风还没降生的一千多年前,不然谢折风必然都是存在那些时间点里面的。
而且他要回的也不是多久以前,只需要在他成为宿雪之后、雪妖乱世之前随意进入一个时间点就行。
这段时间他和谢折风多半都是待在一起的。
谢折风立刻道:“那我和你一起去。因果线纷乱,我也是长生仙之境,多少能帮你一起梳理。”
“……?”
“我不想师兄和从前的我多相处。”
“你连自己的醋都要吃?”
堂堂仙尊,面不改色:“是。”
安无雪:“……”
他哭笑不得:“我是去梳理因果线的!而且进入因果洪流,记忆会被冲击,回到某个时间点的那一刻,我可能只会拥有当时的我所拥有的记忆,需要过一会儿才会恢复之后的记忆。”
“我与师兄同去,会让你多费工夫吗?”
“那倒是不会……不过你跟着我去的话,我会先把你送入时间节点,所以我的记忆会复苏得比你慢一点。”
这不是什么大事,基本等于没有影响。
谢折风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谢仙尊分明在他人面前都能摆出冷脸,一副众生万物不染心的清冷模样。
可偏偏在他面前都不愿意给他装一装,就这么装乖做顺地看着他。
但这人若是真的乖巧,怎么会在此刻用这种眼神看着他,等着他同意呢?
他无奈道:“放开识海。”
谢折风登时收了目光,抬手在剑阵四方立下结界,神识迅速勾上安无雪的神识。
因果天柱显现,安无雪心念一动,两人神魂转瞬间落入虚幻之中无边无际的因果之海。
安无雪粗略选了一段时间便带着谢折风往下跳。
毕竟选好精准的时间是需要一点点看的,他只需要看清楚因果线没乱之后的样子,并不需要太特定的时间。
可他刚带着师弟落入因果海,瞧见他们即将进入的过去……
……怎么是那个时候!?
安无雪一愣,正打算赶紧把谢折风拉回来,换个时间。
因果线形成的洪流已经冲刷而至。
他眼前一黑。
因果流转,时光逆行。
……
……好疼。
我……我在哪里?
冰寒冻骨的感觉和熟悉的傀儡印发作带来的灼热之感同时席卷而来,有人扼着他的咽喉,他喘不过气来。
他费力睁眼,瞧见谢折风双眸发红,神情疯狂地掐着他的脖子。
追溯因果带来的影响还未褪去,安无雪只有当下的记忆。
他记得他成了宿雪,想趁着谢折风不在落月峰,偷偷跑上霜海,打算偷走谢折风的东西以启动护山大阵离开,结果谢折风刚刚好回来,他神识不小心引动春华,引来谢折风……
这人现在是……又要杀了他。
只这么一瞬间。
他思绪停顿一瞬,手中没了动作,忘了挣扎,本该从他袖袍飘落的符纸并没有动静。
谢折风已经手中用力——在他眼中,面前是一个长得像安无雪却图谋不轨之人。
擅闯仙尊居所,擅动春华,本就是死罪。
正值此刻。
“锵——”
春华感应到主人神识所召,在谢折风身后蓦然出锋,直冲谢折风而去!
仙者灵力本能荡开,挥开春华!
剑鸣之声拉走谢折风所有注意力,他掐着安无雪的手松开,安无雪猛地落地干咳起来。
他无力地抓着一旁的长架不愿倒下,掌心被冰霜划出血痕。
春华一击不成,赶忙调转剑锋,飞回安无雪身边。
安无雪满脑子都是自己已经暴露,撑着站起来便抓上春华剑柄,剑尖直指面前之人。
灵力席卷四方,狂风扫落屋内所有器物。
傀儡印灼热之感愈来愈盛,可他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先前那么受不住,他的意思格外清醒。
——他的神识修为……为什么会在仙者境!??
此事带来的震惊比他在谢折风面前暴露身份还要大,他恍惚了一瞬。
而谢折风则看着春华,双瞳巨颤。
他连识海中心魔已出神魂通明都不曾察觉,只这么怔怔地看着安无雪。
经年不曾拥有的喜悦先行冒上心头。
这世间,唯有安无雪才能这么轻而易举不动用任何修为便唤来春华!!
他嗓音颤颤:“……师兄?”
师兄没死。
师兄站在他的面前。
师兄……
他差点杀了师兄。
他怎么可以!?
他怎么可
以再一次……!??
谢折风只觉胸膛之中惊涛骇浪席卷而来,无数的疑问和震惊都在看到安无雪握着春华指着他的那一刻熄灭。
他瞧见安无雪掌心血迹染上春华剑柄。
他赶忙上前:“师兄——”
“仙尊!”
安无雪嗓音冰凉而绝望。
傀儡印发作,他握剑的手都在抖,可他仍然他紧紧握着春华,满是警惕。
“我也不知我此番为何没死,又为何会出现在落月峰,我一无所知。我只想离开。”
谢折风心中巨震。
“师兄,你听——”听我说。
安无雪却生怕他出手一般,赶忙接着道:“我如今的修为你也看到了,我掀不起风浪,你放我离开,炉鼎印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我不是你的对手,绝不会也不可能碍你的眼,绝不会再现于人前,世人只会知道安无雪死了千年……”
“我——”
谢折风嗓音一顿。
有什么东西冲击着他的识海……
他神思又是一晃。
此后种种记忆,须臾转瞬之间,尽数归来。
谢折风想起来了。
谢折风先一步“醒”了。
他恢复记忆之时,神色木然,又没有说话。
还没“醒”的安无雪看在眼里,只当他是不愿放他离开。
“若你不愿,今日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束手就擒,你还要再杀我一遍的话,那便动手吧。”
他怆然道:“我也许会再次死在出寒剑下,但我不会——”
他话语一顿。
傀儡印的灼热之感再次袭来,他浑身无力,已经不再是他握着春华,而是春华漂浮着支撑着他。
他咬牙接着道:“我不会引颈就戮的。”
谢折风怔怔地看着他的师兄。
他已经记起来自己是跟着师兄回到过去梳理因果线,可安无雪还没有——此事安无雪提前和他说过,师兄会比他迟一点醒来。
他没想到他们会回到这个时候。
也没想到……
“师兄,”他放缓语调,努力压下自己心中的酸楚和痛苦,对当时的安无雪说,“我不会伤害你,你别怕。”
安无雪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露出荒谬之色。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在强行撑着。
谢折风许久不曾这么难受过了。
他刚知晓安无雪
的身份之时,曾经回想过这一刻。
他知晓师兄当时是不想同自己相认,也知晓自己曾经差一点又杀了师兄。
当时他已经格外自责与懊恼了。
可当时他再怎么回想,都不过是自己的猜测。
安无雪从不与他提及这些。
师兄成仙之后,更是顾虑他,刻意不提那些过往。
他此时此刻,才亲眼得见、亲身得知,师兄当时究竟怀着怎样的心上霜海。
又是怎样的害怕他的接近。
他心疼得心尖都揪到了一起。
他明知因果过往在他们进入的那一刻便只是不影响未来的幻境,可他看着安无雪下唇咬出的鲜血,看着师兄掌心的鲜血,还有对方那明显因傀儡印发作而微红的脸色……
他理智都绷不住了,赶忙以仙力稳住春华,眨眼出现在安无雪身边。
安无雪一惊,挥剑就要朝他砍来!
谢折风轻而易举地抓住剑锋,另一手直接将人揽入怀中。
“——谢折风!!!”
师兄面色苍白,无力而又疯狂地挣动着。
“对不起,我知道这时候的你不喜欢,”他慌忙说,“别怕……”
他险些手足无措,又不敢动用蛮力制住师兄。
好在安无雪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下来,他这才抓到对方的手腕,为师兄压制傀儡印的发作。
对方突然格外安静。
谢折风低下头,又轻柔地给师兄处理好伤口,这才渐渐意识到什么,猛地抬眸。
正好撞上安无雪窘迫的神情。
师兄羞赧道:“我刚刚……”
——看来安无雪也“醒”了。
谢折风赶忙敛下神情,稳着嗓音说:“师兄醒了?我给你渡点灵力。你这时候修为还在辟谷,会影响你梳理因果吗?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安无雪缓缓眨了眨眼。
过往中的春华悬浮在他身侧,轻轻晃动了一下。
“师弟,”他说,“你别多想。”
谢折风脱口而出:“没有多想。”
“那看来想得挺多了。”
谢折风:“……”
安无雪环顾四周。
他低声说:“我刚才发现我们要进入这个时间的时候本来想把你拉回来,但是没来得及。现在回头看这满地狼藉,还挺新鲜的……”
他回头看向谢折风,同先前一般,指尖轻点师弟
额头,“回来一趟也好,不然我还没发现,都到现在了,小谢公子还在当个心里话堆成山的哑巴呢。”
“师兄。”谢折风一字一顿,“我只是在心疼。”
“嗯,我知道。但往事用不可改,回想再多又有何用?你若日日如此,对我才是负累。我不需要往后漫漫仙途都一直对我愧疚懊悔的师弟,你还不如多吃点醋呢。”
谢折风欲言又止。
“说。”
仙尊平和道:“吃醋和心疼不冲突。”
安无雪:“……”
他清整衣袍,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别耽搁了,我们一同梳理因果线吧。”
“好。”
安无雪同谢折风一道在过往这段时间里待了几日。
他当时是以宿雪的身份留在霜海,而如今,出寒仙尊仗着未来不会更改,直接宣布首座归来,大张旗鼓地把宿雪的身份公之于众,和安无雪一同前往当时的照水城追溯因果线。
这过往幻境里的两界顿时乱成一锅粥——那时安无雪当年“罪状”还有许多没有真相大白呢!
安无雪本不想这样麻烦,但谢折风非要如此,还独自把那些麻烦都解决了,他便随这人瞎闹了。
他在照水剑下梳理因果线时,当时还没有残魂消散的楼水鸣还发现了他的到来,现身求见。
安无雪犹豫了一下。
最终,他还是直接一个结界立在自己四方,隔绝了楼水鸣和他。
一句话也不曾说。
真正的过往是那日宋芜出封,楼水鸣残魂消散。
虚妄不论是美好还是煎熬,都只是虚妄。
……
如此鸡飞狗跳中,安无雪安心在照水剑下梳理因果了几日。
回到现实时,他已经很累了。
但他还是坚持解开那些乱成一团的因果线,彻底将照水剑刻入天道因果中。
巨剑发出最后一声剑鸣,剑身逐渐透明至虚无,终于隐入天地之中。
伫立照水城千年的剑阵在这一刻功成身退。
东沧海浪潮声传来,再也不会有海风打在直入云霄的巨剑剑身之上。
晴空万里,风平浪静。
安无雪回了照水城凡尘的居所,到头就睡。
谢折风在他身边坐了许久。
他看着熟睡的师兄,听着遥遥远方的海浪声,感受到四方天道愈发完整圆融。
他悄悄握着师兄的手。
茫茫归絮海中飘荡的万千雪莲为他重塑身体,他已能重获冷热之感。
他感受着师兄掌心的温热。
良久。
他这才换上睡袍,在师兄身侧睡下。
身边之人似是察觉到他气息凑近,沉梦之中,往他身侧凑了凑。
他顺势将人揽入怀中。
又是一夜好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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