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很晚了,怎麽還不睡?”
    梁津穿的是款式和他一模一樣的家居睡衣,向他走來時,身上裹挾着一股凜冽的寒氣。
    進書房之前,整個三樓都找不到他的身影,蔣雲避開他的親吻,問他躲哪裏去了。
    “陽臺,”梁津捏住毛毯邊緣,掖緊容易灌風的縫隙,“接了一個電話。”
    “誰的電話?”
    “鄭思勤的,他沒跟着我一起回來。”
    所處的空間密閉且溫暖,毛毯裹得太嚴反而把他悶出一身薄汗。蔣雲不舒服地掙了掙,繼續說道:“鄭思勤人在哪裏?”
    “美國。”
    梁津“唔”了一聲,又說:“今天再飛一趟英國。”
    蔣雲心下明了,鄭總不出意外是奔着李繼春那一雙兒女去的。
    “你早就知道李繼春有問題,對不對?”
    魏淳亭走後不久,他和魏疏像兩只無頭蒼蠅到處亂撞,整個新康醫院被他兩翻來覆去地查,最終才查到這位在近期離開海京的李主任頭上。
    結果呢?
    看文件創立日期,幾乎魏淳亭一出事梁津就把借刀殺人的那把“刀”精準地找出來了,但他什麽都沒說,無影無蹤地消失了幾天,消息不回,電話也不接。
    “為什麽不說話?”
    蔣雲胸膛起起伏伏,像堵了口氣上不來,一副被氣狠了的樣子。梁津并非全然無動于衷,他只是欲言又止,在蔣雲眼裏,這比無動于衷更叫人煩躁。
    他緊緊抓住面前人的衣領,那塊布料軟軟地窩在手心,皺出幾道褶。蔣雲擡高音量,目眦欲裂:“說話啊梁津!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李繼春有問題?”
    “是。”
    梁津高了他大半個頭,被他揪着睡衣領口,上身被迫微微前傾。雖然是劣勢,卻給人一種心甘情願的感覺。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蔣雲的火氣仍在旺盛燃燒,沒有因此削弱半分。
    “好,很好,”他怒極反笑,把手撤了回去,“既然知道,為什麽不告訴我?難道我沒這個資格嗎?”
    “早一天抓到李繼春,就多一分揪出兇手的可能,幹媽死得蹊跷,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她不明不白地離開人世!我要證據,梁津……你一直明白我想要的是什麽,可你什麽都不說!”
    “你覺得是我不想說嗎,阿雲?”
    蔣雲退後一步的同時,梁津即刻追了上去,他周身那股冷意沒被房間裏的暖氣沖散,反而愈發濃烈,連帶着眼角眉梢都是冰涼的。
    進入到防禦狀态的蔣雲宛如被無堅不摧的硬殼包圍,世界上再沒什麽能打動這顆堅硬的心,這個鐵石心腸的人。
    梁津很想碰一碰他的手,伸到一半卻又縮了回去,欲蓋彌彰地撐在桌沿。
    “……李繼春受雇于戚家,阿雲,別再查下去了。”
    “這麽多年,我一出生就被親生父母抛棄在福利院,蔣豐原從未正眼看過我,霍蔓桢對我好也只是把我當成霍雲的替代品……但在她眼中,蔣雲就是蔣雲。”
    蔣雲逐漸平複,冷聲道:“她死了,兇手近在咫尺,你讓我怎麽放棄追查?”
    面對他近乎咄咄逼人的質問,梁津沉靜得可怕,目光好似強力粘劑,一寸寸地在他臉上逡巡。
    蔣雲莫名生出一點熟悉感,仿佛這樣的梁津他在哪裏見過一般,陰冷、偏執,好像一條匍匐在潮濕地帶的森蚺,一聲不吭地将獵物纏吃入腹。
    他打了個寒顫,梁津以為是他穿得少冷成這樣的,貼近些把松開的毛毯再次裹緊。
    收手時不忘揉揉蔣雲的耳垂,淡淡道:“哪怕将以生命為代價,你還是不願意放棄嗎?”
    “不願意。”他答得很幹脆,好像在心裏排演了無數遍,就算換一個時間,換一個地點,換一個時空,每一個平行世界的“蔣雲”都會這麽回答。
    “不早了,睡吧。”
    梁津不置可否,在蔣雲走後,将電腦旁的U盤扔進加密保險櫃。
    蔣雲睡前定了鬧鐘,早上九點起,先去酒店找魏疏,之後和楊勇彙合,同李繼春再“好好”談一談。
    他心知梁津不會給他第二次查看資料的機會,但他記性還不錯,粗略看一遍就記下了李繼春兒女大致的居住地址和學校名稱。
    一切計劃得很妥帖,可第二天醒來,第一個計劃之外的意外從天而降:
    他的手機不見了。
    草草穿好衣服,下樓時瓊姨恰好牽着Cooper回來。小狗長大許多,見了人就喜歡撲,蔣雲被它撲了個趔趄,把吃胖了的棕白毛球扛在肩上,故作輕松地問瓊姨有沒有進卧室打掃。
    “沒呀,”瓊姨系上圍裙,拍了拍Cooper彈簧一樣的耳朵,笑着說,“梁先生今早下來的時候跟我說你還睡着,叫我不要打擾。”
    他知道了。
    手機是梁津收的,為的是不讓他和魏疏聯系。
    雖說現在人人離不開手機,但不代表離了手機就不能活。沒記錯的話他錢包裏放着一些現金,出門攔個計程車,再不濟花兩塊錢坐地鐵也是行得通的。
    他扛着Cooper跑上樓,一翻大衣口袋,發現梁津把錢包一并收走了!
    無聊。
    收手機收現金,他以為這是什麽八點檔狗血愛情劇嗎?
    蔣雲沒力氣抱狗,Cooper也在他身上呆累了,便跟着他的腳步朝廚房的方向走。吃完早飯,他找瓊姨借了兩百現金,說回來後還給她。
    “您幫我保密行嗎?”
    他在玄關換鞋,然後把兩百塞進口袋:“別跟梁津說我出去了,您就當我出去遛個彎,馬上回來。”
    瓊姨笑眯眯地說了聲好,聽到關門的一聲響,輕輕嘆了口氣,看向某個角落的微型攝像頭。
    保密是可以的保密的,但梁津總有辦法知道蔣雲的行蹤。
    終于走出別墅大門,一摸口袋,他才想起來車鑰匙貌似跟着不見了。當時梁津跟他說,他不止買下這套別墅,連周邊的地也打包一起買了,說得好像海京的地是什麽菜市場幾毛錢一斤的大白菜。
    車沒有,路他還是熟悉的。
    沿着別墅外的大道徒步走了半個多小時,眼見着将要走出去了,不遠處憑空出現一群人。着裝統一,肌肉彪悍,在海京零下的天氣裏不怕冷地穿着深色正裝。
    因為個個戴着墨鏡的緣故,蔣雲離近了才看清他們的長相——金發高鼻,不是中國人。
    是梁津從國外雇的保镖。
    蔣雲開口還沒說第一句話,領頭的那位操/着一口流利的東北話,說梁總吩咐過,您不能離開這裏。
    蔣雲心裏發笑,心想晚上梁津終止談話的時候,他還天真地以為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他不會幹擾自己的選擇。
    他忘了這人向來悶聲幹大事,表面給你一種危機解除的錯覺,等你稍作松懈,轉頭給你放個大招,打得人措不及防。
    不……興許他很早就這麽打算了。
    借着出國辦事的名義,一是調查李繼春的家人資料,二是高薪聘請保镖,把他牢牢管控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如果我一定要走呢?”他不死心地問。
    “梁總說了,如果您一定要走……”
    保镖恭敬道:“我們會把您安全護送回去的。”
    蔣雲:“……”
    最後他是坐車回去的,那條車道太遠太長,走一次就夠了,他不想走第二次。
    下了車,另一位保镖走出駕駛座,親自送他到別墅門口,還苦口婆心地用河南方言勸說道:“俺們打工的掙點錢也不容易,恁不為難俺,俺也不為難恁,恁看中不?”
    蔣雲點點頭,心情複雜地關上門。
    瓊姨晚飯做的是桂花糯米藕、青椒釀肉、蚝油生菜和一盅羊肚菌雞湯。他沒吃多少,和Cooper玩了一會兒,偎在沙發邊角一睡就是兩個小時。
    熟睡的時候夢見一些畫面,零零碎碎的,不連貫,有時候他在夢裏痛哭,有時候又在夢裏平靜地說出幾句諸如“我不想和你有下輩子”“我恨你”“能不能不要救我”的話。
    他很想醒過來,所以拼命地掙紮,試圖讓自己醒過來。
    可能最後掙紮成功了,乍然驚醒,他蓋在身上的外套變成了一條兔毛長毯,Cooper安靜地趴在他的拖鞋旁,前爪在半空中撈垂落的毛球。
    瓊姨不在別墅過夜,除了梁津,他想不到第二個有閑心給他蓋毯子的人。
    “瓊姨說你晚飯沒怎麽吃,”梁津抱着筆電踱步到客廳,那些蔣雲沒吃完的飯菜統統進了他的肚子,“沒胃口嗎?”
    蔣雲掀開毛毯,踩走被Cooper啃出一圈牙印的拖鞋,走到梁津身前。
    他站着,梁津坐着,兩個人默默對峙了幾分鐘。
    蔣雲攤開手掌,說:“手機,錢包,車鑰匙。”
    “呆在家不好嗎?”梁津問他。
    蔣雲冷笑一聲,說道:“換成把你關在家裏,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你情願嗎?”
    “情願,”梁津擡頭看他,深褐色的虹膜在頂燈的照映下顯得十分澄澈透亮,“因為限制我自由的人是你。”
    簡直胡攪蠻纏。
    蔣雲不想跟他廢話,目前最要緊的是和魏疏互通消息,然後從李繼春那裏問出一星半點能用來當作證據的東西。
    “你不能關我一輩子,我也不會被你困一輩子。梁津,我是人,除非你把我的腿打斷,哦……打斷了也沒用,我就是爬也會從這裏爬出去。”
    他五指舒展開,伸到梁津眼前:“手機,車鑰匙。”
    梁津指了指茶幾上的馬克杯,說道:“牛奶最好趁熱喝。你這段時間睡眠不好,以後每天晚上我都會給你熱一杯。”
    蔣雲想也不想,在他起身的那一秒拿起馬克杯,狠狠砸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