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春风不至 > 第五章 没事了
    周弗找到阿南的时候,她正趴在一扇小小的窗子前,那座房子外墙斑驳到像是淋了半座城的污垢,她住在二楼,窗户外面的铁条锈迹斑斑,她那张素净而柔和的脸藏在后面,像是无辜的幼兽被锁在牢笼里。

    他离开的前一天,她一直在笑,她脸上是一种愚钝却温和的神情,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温善,好像能原谅一切的苛待和恶意,她像一株柔弱的小草,只要给一点雨露,就能舒展叶子。

    她长大了,圆钝的脸变得瘦削了很多,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笑意,表情是空白的,眼神里流露出迟钝的对这个世界的困惑和恐惧。

    周弗站在街上,穿着廉价的老头衫和短裤,他的头发剪成短寸,仰着头,脸上的刀疤触目惊心,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观察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句“娶你”轻飘飘的,甚至都算不上承诺,可他却一直一直记得。

    他爱她吗?

    似乎谈不上。

    不爱吗?

    似乎更谈不上。

    在这漫长的离开的岁月里,他没有因为她回来过一次,但也切切实实地将他留存在记忆里,时不时翻出来回忆一下。

    周弗认真地思考着,婚姻是什么,脑海里却只有幽暗的房间,仿佛刑具一样地铺着血一样颜色被单的床。

    他想娶阿南,这一刻,他确定。

    他住在一家修车铺的仓库里,白天去打工,闲了就在街上闲晃,他偶尔会看到窗子上的阿南,她的目光总是虚虚地看着街道,像是在观察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可她一次也没看到过周弗,她的目光更像是透过街道,在看更远的,无法触及的远方。

    周弗是一周后才有机会见到阿南的,她在烧烤店烟熏火燎的后厨蜷缩成一团,安安静静地串肉,她低垂着目光,仍旧是空白的表情,像是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小怪物。

    周弗掀开后厨的帘子,挨着她蹲下来,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观察着手上的动作,然后观察她抬起头后的表情,她那张空白的脸上渐渐浮起惊愕,那惊愕里不知道有没有欣喜,他只看到她颤抖的嘴唇,和眼眶里蓄起的泪水。

    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她眨着眼睛,努力调动着五官,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摆出一个笑意,像很久很久之前,那种痴傻的愚钝的笑意。

    周弗豁然起身,走了出去,他在外面缓了大约半分钟,才重新钻进去,她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动作,像是被人封住了穴道。

    他问她:“干活儿呢!”

    阿南点点头。

    “你的手怎么了。”

    “钎子,扎到了。”

    “不包一下?”

    阿南摇摇头。

    “不认得我了?”

    阿南狠狠地摇着头。

    周弗说:“我就住在你家后面那条街上。”

    他没有说,我是为了你回来的,想娶她是真的,可他没有很多很多的钱,他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

    ,他想起自己的雄心壮志,曾经他觉得只要逃离束缚,就能大展拳脚,那些雄心壮志,已经变成寒夜里的风,从他命运里无情地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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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于娶她的念头都没有那么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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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害怕过于温情的期盼,会变成命运里另一股无情地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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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阿南再趴在窗子上,眼神就会聚焦在某个地方,她像巡逻一样,一寸一寸探究着这条街,想象阿弗会不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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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弗长得很高了,两年的时间,那么长,又那么短,他已经比以前要高出一个头,肩膀似乎也要宽一倍,那脸上的刀疤也就显得越发可怖了。

    可阿南不怕,阿弗一点也不可怕。

    阿南看到他,脸上就会挂上笑容,她伸出手,拼命地朝他挥,阿弗会抬起手指,手指点在额头上,再飞出去。

    他笑起来真好看。

    夏去冬来,春去春又归,阿弗依旧没存到钱,依旧没有找到机会提亲。

    他在的修车铺关门了,于是他去厂里搬箱子,早出晚归,日子没有盼头。

    李硕催他回去,他坐在街边的大排档抽烟,烟雾缭绕里,他问对面的男人:“你娶老婆了吗?”

    对方笑:“老子孩子都三岁了。”

    他也笑,又抽了一口烟,然后掐灭了,他走进黑沉沉的夜里,对着电话说:“过两天,带我老婆一起。”

    李硕在电话里揶揄地笑:“一直没问过,你老婆漂亮吗?”

    “漂亮。”

    “真的假的?”

    “漂亮。”

    阿南已经十九岁了,在这片土地上,她这样的“累赘”,这个年纪还没有脱手,是件值得忧愁的事。

    小姑物色了第三个男人,并且叮嘱阿南见了人不要说话,不要吭声,什么也不要做,就静静地坐着,等着相看就行。

    阿南再次对人露出敌意的、攻击的姿态。

    她又吓跑了一个。

    娶一个傻子是没有负担的,但娶一个有攻击意图的傻子是需要思考一下的。

    小姑劝说:“她认生,在家里老老实实的,哎,真的。”

    对方还是礼貌道:“让我们回去再商量商量。”

    周弗上门的时候是一脚把门踹开的,他顶着一张刀疤脸,手里夹着烟,用一种地痞流氓的态势,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对着夫妇两个吐了个烟圈:“你知道这傻子嫁不出去吗?”

    小姑皱着眉看他。

    周弗漫不经心地把身子仰靠下去:“我跟那些人说,敢娶我就砍死一个是一个。所以你不如把她嫁给我。”

    小姑没有被他吓到,大约是在自己家,她暴怒地身子前倾,做出一副要扇他的姿态。

    周弗一脚把面前的茶几蹬开,茶几上的玻璃杯子哗啦啦碎了一地,玻璃碎片弹跳起来,周弗豁然起身,用一种嘲讽的阴鸷的表情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蝼蚁。

    “你信不信我报警。”

    周弗做出一个悉听尊便

    的手势:“报,现在报,我要进去了,出来第一个弄死你。”

    周弗是个疯子,从小就是。

    大家都知道的。

    这个疯子……

    小姑终于颤抖着手后退了一步:“你有病。”

    周弗邪肆地笑起来,看起来更像个疯子了。

    阿南从杂物间出来,怔怔站在那里,她没有来得及把鞋子从床头的缝隙里拿出来,她赤着脚踩在地上,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皱巴巴的格子衬衫和印着土气花纹的秋裤,她的头发发黄,干枯得像是秋天里迎风招展的野草,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惊愕和迷茫来,唯独没有恐惧,就像他躺在河堤的夜晚,他其实很早就清醒了,他睁开眼看到她蜷缩在身边睡着了,那时她的头发是黑色的,她的脸愚钝而柔和,她的身子柔软得像是没有骨头,却极度没有安全感似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他手里握着他一片衣角,紧紧地攥着,像是害怕错过他任何微小的动静,他就那么看着她,直到再次入睡。

    周弗朝她伸出手:“要不要跟我走。”

    阿南缓慢又缓慢地往前走了两步,她想走向他,可仿佛有一把无形的锁链栓在她的脖子上,每走一步她都觉得窒息疼痛。

    周弗知道,他不抗拒,他觉得足够了。

    他朝着小姑伸出手:“身份证。”

    小姑瞪着他不说话。

    表情刚平静得近乎一个正常人的表情突然又变得暴戾起来,他踹了下身边的凳子,把凳子踹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身份证!”

    小姑吞咽了口唾沫,走路都有些踉跄地去拿了阿南的身份证。

    周弗夺过来,然后过去拉住阿南的手,然后走出这个房间。

    小姑被吓得腿发软,一句话也没有说。

    走出去很远,走过了一条街道,被阿弗拉上一辆出租车,阿南还一直在发抖,她时不时扭头往后看,仿佛什么在追着她,阿弗拍了拍她:“没事了。”

    他们去了车站,人潮汹涌,人来人往,衣着光鲜的人们奔赴不同的目的地。

    阿南站在那里,低头看到自己赤着的脚和破旧秋裤,她觉得自己像是赤\\裸着全身站在人群里一样,她面色发僵,浑身血色褪尽。

    阿弗看到了,他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愧疚,他慌乱而笨拙地脱掉了自己鞋,他想让她穿上,可沉默了片刻只是提到自己手里,他赤着脚踩了踩她的脚背,他把裤子卷起来,一直卷到大腿,他弯着腰,看着她,不太熟练地,扯出一个笑意。

    阿南也笑了,她的笑腼腆而柔和。

    他们坐上了车,阿南始终战战兢兢,睡着了也会突然惊醒,看不到阿弗就会焦躁恐惧。

    李硕去接周弗的时候,开了一辆黑色的凌志,他想象周弗的老婆是如何的漂亮,像武侠里那样,落魄的大侠,始终惦念着的情人,一定是一位温柔漂亮宛如云端之上的美人。

    他觉得周弗就像个大侠,他总是沉默的、不苟言笑的、高深莫测的。

    即便他落魄潦倒,身无长物。

    可他看到的,只是一个略显瘦弱的,眼神和反应都笨拙的女人,她穿着皱巴巴的衣服,头发枯黄,不安地依靠在周弗身边,像个多余的污渍点缀在白墙上。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他不得不接受血淋淋的现实,他面色古怪地看了周弗一眼,问他:“这就是弟妹吧?”

    他多希望从周弗的嘴巴里听到不是,可周弗点点头,低着头,轻声对阿南说:“李硕,我的朋友。”

    阿南便对着他,抿出一个腼腆的笑意。

    阿南来了,周弗便不能住宿舍了,李硕给他找了个房子,阁楼一个小单间,两个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