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眨眨眼睛,吞下话尾,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恺撒本能觉得不对,可到底吃了没文化的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寂然从眼前溜走,一闪而逝。昨天晚上,在满溢的蜜色里,他又看见了同样的寂然。只是这一次,他到底没有问,动作代替了言语,楚子航从头到脚都是汗,身体软得像水,好像把握不住的金色河流,汩汩流过,消散在手中。
    他把自己藏进被褥,就这么睡着了。手伸过去,那汗珠起先热腾腾的,被恺撒毫无章法一通折腾,颗颗凝在紧绷的皮肤上,此时又被捂得热起来,像刚出笼的小笼包。把恺撒晾得心中没谱,七上八下: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楚子航,恺撒凑到旁边,小声叫他,却被他像拍蚊子那样拍了拍脸:别吵。
    你不洗澡?
    不想洗。
    床单呢?不换?
    不换……你让我睡会儿。
    你一人霸了整张床,你斜着睡,我怎么办?
    楚子航睫毛扑闪,好容易睁开眼睛,又被床头灯晃得眯起。想半天没想出答案,肚子倒是先叫了,咕噜咕噜的。恺撒没忍住,说你饿了?
    你不饿吗?
    有点儿。也可能是刚才打进去的气?
    你要是愿意把自己当打气筒我也不介意,我饿了。楚子航把被子一裹,冰箱里有吃的,得化个冻。
    恺撒张了张嘴,发号施令挺顺口,敢情这是一条龙服务,话还没说出口呢,自己的肚子也叫了。没办法,只好下床煮夜宵。大动干戈一场,他的衣服裤子惨遭误伤,这会儿啥也没穿,全靠一身正气才不至于像耍流氓。楚子航磨蹭到桌边,看见两条毛茸茸的腿,赶紧扔了条裤衩过来,说套上。
    恺撒说什么态度啊,你该找张镜子照照,你刚才对我可不这样。楚子航皱了皱眉,指着他肩膀上的牙印说,你是想我再来一口?恺撒说我还纳闷呢,难怪,1994年,属狗的啊。楚子航笑了,你记得我生日?又说,我没打疫苗,你可得小心点。
    他醒了之后话就有点多,迷迷糊糊的,缺乏逻辑。端起灶台边的高乐高就喝,恺撒说别喝了,冷冰冰的,一会儿吃饺子吧。楚子航说为什么是饺子?恺撒说你们中国人不都喜欢在重要时刻吃饺子吗?楚子航摇头,那是北方人。恺撒说别废话了你要几个?九个,楚子航想了想,改口道,十个。
    冰箱里正好二十个,恺撒低头点了点数,明天再包点。楚子航不信,你还有这本事?恺撒说,不会可以学嘛!楚子航说,不见得那么简单吧。恺撒揉揉肩膀上的牙印,我这学习能力,可是经过楚专员盖章的。然后又被楚专员啃了一口:检疫合格,允许屠宰,明天拿你剁馅吧!
    “他这么喜欢我,”趁楚子航买票的功夫,恺撒接着琢磨,“以前怎么不说?”
    “有首老歌叫《爱你在心口难开》,”路明非给他哼了两句,“可能我爱你这仨字儿烫嘴,说多了容易溃疡。”
    “难怪楚子航爱喝菊花茶,原来是为的去火。”恺撒想起他不离手的保温杯,“他成天没有一句话,也是给溃疡痛的?”
    “难说,”路明非沉吟片刻,“可能是真看我俩不耐烦?”
    从北海公园北门进去,迎面一段长长的柳荫路,倚傍着小山,山外便是海水。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此时已近午后三点,正是秋天最好的时候。来来往往的各色船只,衬着水边的芦荻,岸上的回廊,枝叶之间,偶尔见到远处高耸的白塔。
    “一小时两百船费,六百押金!”站在游船售票处,路明非下巴差点磕掉,“我还能顺着京密引水渠,把船划到通州去?”
    “北海公园、京密引水渠和通州完全不在一条线上,”楚子航把救生衣扔给他,“穿上这个,一会儿小心翻船。”
    “翻船?”恺撒一脚踩进船舱,“你对我的技术这么没信心?”
    划船是他提的。路明非说您成天在波托菲诺开游艇,地中海也就一小澡盆,怎么突然想玩这个,小学生秋游似的。恺撒说你懂什么。路明非不吭声了,他确实不懂,于是转头望向楚子航,师兄这回没读懂他的眼神暗示,想了想,答应了。跑到码头看价位,又无端来了一句,三人坐船,不好平衡。路明非警惕,什么意思?赶我下去?
    “原来咱们单位旁边还有这么大一片水池子,”恺撒卷起袖子,“平时都没注意,你们总来这儿吗?”
    “咱们单位楼下那胡同还是网红打卡点呢,我成天路过也没觉得哪儿好看,”路明非拆了袋糖炒栗子,“芬格尔常来,天气好的时候,总有人在这儿画像,他就在边上支个摊,算命解梦看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