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午後的日光被茶色的輕紗濾過, 再撒到床畔就變得柔柔的，如同清涼的泉影，拂在人面上, 揉進了眼波裏。
沈遙淩輕輕地眨一下眼睫, 再很慢地眨一下, 就被寧澹看出來了心事。
“在想什麽？”
他的聲音溫醇，從頭頂落下來，有如初秋帶着成熟芳香的落葉。
沈遙淩回神。
“我在想，小時候在院子裏搓泥球的事。”
“……”靜谧安恬的午後, 寧澹面上的神色頓了頓, 又很快恢複如常。
手上的動作不停，語調也仍是輕柔的絮語，淡然地應承, “哦。搓泥球。”
沈遙淩側過腦袋, 看向躺在自己身旁的小人兒。
不解道：“你說, 一個泥球被我搓個半天, 也能變得拳頭大了, 她在我肚子裏呆了大半年，怎麽才這麽點大呀。”
寧澹一聲輕笑，利落地給小寶抱起來換好口水巾, 又把她身後滾皺的衣裳拉平整，輕輕放回去。
剛剛吐完口水的壞家夥現在又被收拾得清清爽爽了，快樂地躺在榻上瞪着小短腿, 揚着小手, 沖沈遙淩嘴巴一努一努的, 粉粉圓圓的舌頭憨憨地吐出來半截，叫人心肝發顫。
沈遙淩受不了了, 爬過去把臉埋在女兒肚子上蹭來蹭去，恐吓她：“娘親要把圓圓吃掉！”
圓圓咯咯笑得響亮，眼睛都眯起來了，兩只小手牢牢抱着沈遙淩亂晃的腦袋不撒開。
女兒出生以後，沈遙淩才意識到，沒有提前取名字。
不過也不着急，她沿用了母親喚自己的叫法，“囡囡”、“乖乖”叫得很順口。
從前她抗拒這個小名，現在拿來叫自己的女兒，卻覺得非常合适。
然而寧澹卻不适應了，忍了好幾天，終于同她講：“每天聽着乖囡叫‘乖囡’，總覺得很胡來，況且以後孩子懂事了，怎麽分得清楚我是在叫誰？重新取一個小名吧。”
沈遙淩當時愣了半晌，看着小女兒圓手圓腳圓臉蛋的模樣，就說，那叫圓圓吧。
于是這樣叫了開來，直到又過了些日子，才正正經經取了個大名。
起名字這件事上，寧家沒有需要請示的長輩，寧珏公主又從不往他們小家裏插手，一切都由小夫妻自己拿主意。
讓他們倆拿主意，那就是聽沈遙淩的意思。
某個清晨，沈遙淩難得起早，坐在清風徐徐的院子裏，手心兒搭在搖籃上輕輕地搖，金亮的日頭升起來了，越過院牆，灑向世間，仿佛能滌淨一切陰霾和災病。
就在此時，沈遙淩心裏忽地冒出兩個字，身後披上來一件衣裳，她按住落在肩頭的大手，回身跟寧澹說：“就叫‘昭揚’，如何？”
這樣，大名也定了下來。
不過，小圓圓此時還并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名字叫做寧昭揚，她只對圓圓這個音有反應。
她生得聰穎，又似乎得到了寧澹那樣的沉靜性子，才半歲的時候，就很沉得下心，身旁有大人講話時，她很少吵鬧，滴溜着眼睛聽得入神，仿佛她也能聽得懂一樣。
第一個發現這件事的，是寧珏公主。
有一天沈遙淩和寧澹帶着圓圓去公主府拜訪，公主随意地和寧澹說起了公務，說到一半，公主忽然擡手喊停，說是有小賊竊聽。
沈遙淩下意識看向了房梁和屋外，迅速掃了一圈，并沒發現什麽賊人的蹤跡，正疑心有什麽小賊可以躲過寧澹的察覺，就見公主笑吟吟地伸手朝寧澹懷裏一指：“全被圓圓聽去啦！你們瞧，她真在仔細聽呢！”
半歲的小孩，剛開始發牙，怎麽可能懂得聽人講話，沈遙淩也笑，卻自然是不信，逗弄地戳戳女兒的小肉臉。
寧珏公主也湊過來，對着圓圓稀罕了好一會兒，笑得如春花，卻是篤定道：“我們小圓圓聰明極了，什麽都明白的。要是爹爹在家裏待你不好，記得來找祖母告狀！”
沈遙淩只當公主逗孩子呢。
回到王府之後，歇晌時，沈遙淩抱着圓圓撓癢癢玩，圓圓的笑聲尖得直往院牆外飛去，沈遙淩把自己玩得出汗，招呼寧澹給杯水給她，圓圓卻瞬間扭頭，看向石桌上的茶壺。
沈遙淩一愣。
她接了茶杯喝了，想了想，從旁邊摘來一朵花，別到圓圓耳朵上，撥弄道：“圓圓好漂亮呀。”
小圓圓高興地踢腳揮手，撅着小嘴要親親。
沈遙淩眨眨眼，拿起圓圓的小腳放在鼻尖前蹭了蹭，還是用那甜甜的語調說：“圓圓臭臭。”
圓圓呆了一會兒，似乎在想着什麽，接着小嘴一癟，黑葡萄似的眼珠兒把沈遙淩望着，委屈地哼哼唧唧起來。
沈遙淩慌了，她沒想到孩子真能聽懂呀！好端端的，把人惹哭了。
連忙俯下身在臉頰上親了又親，一疊聲地又說：“騙圓圓的，騙圓圓的！”
但圓圓大約還聽不懂什麽是“騙”，誠心誠意地以為娘親嫌棄自己，扭來扭去地擠眼淚。
沈遙淩沒法子了，求助地看向寧澹，眼神裏帶着心虛和認錯。
寧澹迎上她的目光，默然一會兒，走過來瞧了瞧，伸手指給圓圓的臉頰擦幹淨，語氣淡然：“沒事。”
沈遙淩心虛地冒汗，說：“怎麽沒事呢？孩子都傷心了。”
寧澹半彎腰看着圓圓，手臂圈住沈遙淩，一點點教她：“像這樣，雙眼眯成一條縫，一直嗯哼不哭出聲，就是還沒傷心到那個地步，哄哄就好了。”
“那，要是不哄呢？”
“那麽，細雨轉雷雨，少說要哭嚎一刻鐘了。”
他經驗豐富，聽起來也頭頭是道，沈遙淩奉若聖言，趕緊抱起女兒更努力地哄去了，小甜話不要銀子地直往外倒，一邊誇小圓圓一邊在臉頰腦門上親來親去，總算哄得小圓圓又重新眉開眼笑。
寧澹安靜地站在這對母女身後，沒有拆穿圓圓的小主意。
他一眼便看出來圓圓根本早已被哄好了，裝着要哭不哭的樣子，只是為了多要幾個親親罷了。
這套，他比圓圓熟練，而沈遙淩哄人的法子，也就那麽幾個。
所以他不會對沈遙淩挑明，否則沈遙淩或許會觸類旁通，對他也鐵石心腸了。
圓圓是個好孩子，很少無理取鬧，奶娘都說帶她是最輕松的了。
只是有一點，圓圓很黏沈遙淩，倒也不是非要沈遙淩抱着，就是時常得看見沈遙淩，醒來睜眼要看，吃飯時要看，拉臭臭前也要看，若是有一次看不到，就要不高興，若是連着幾次看不到，就要開始鬧。
圓圓出生之後，卧房裏就放了兩張床，沈遙淩獨自睡一張，寧澹說自己更警覺，精神也更足，夜裏帶着孩子睡另一張。
圓圓也乖覺得很，沒睡飽的時候，不管餓醒還是憋醒都知道找爹，只要吃飽喝足了，就往沈遙淩床邊地方向一拱一拱的，催着人帶她過去。
沈遙淩睜眼時，常常看見一張粉嫩嫩的小臉在自己跟前，嘴巴張成圓形，往外冒着口水泡泡，小手在自己臉上摸來摸去。
她就伸個懶腰，把小人兒抱住摟進懷裏用力稀罕，小圓圓包在嘴巴裏的口水被做娘的給親出來，又沾濕了口水巾，還在咯咯的傻樂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