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眉头紧皱,本还想缠着她,让她喂喂自己。给她带消息的那人也骗她,瞧她一觉睡醒冷冷淡淡,根本没有喂她的打算。
只是满腹牢骚,被外面突如其来的情况噎住,半句都吐不出来。
她磨磨蹭蹭起身:“这个时候?外面雨那么大,至于赶这一会儿L吗?”
沈曦照扫她一眼,语气平静,不容置疑:“跟上。”
莉莉丝听她语气,不敢耽误,自觉爬下床,只是到底心不甘情不愿,瞅她的表情:“你要不要再睡会儿L?”
话一出口,就恨不得打自己嘴巴子。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曦照没开口,她自己就焉了下去,乖乖跟着,一言不发。
打开房门,门口师姐们已经围了过来。外面的动静愈发声势浩荡,众人都听着了。
“不知道是怎么了,周围的同袍们急匆匆离去,外面的巡卫师兄们好像也离开了,那我们呢?我们现在怎么办?”
沈曦照扫过众人慌乱的表情,平静嘱咐:“我去探探情况,在我回来前,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少宗主的修为不是最高的,众人虽然担忧,见她语气强硬,生不起反抗之心。
等下楼一看,之前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客栈的巡卫们,果真已经消失不见。
莉莉丝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咦?你快看!”
沈曦照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在客栈门柱外的阴影里,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形。
江思雨已经脱下那身月白的弟子袍,随便披了件灰扑扑的袍子。袍子只是普通衣裳,没有镌刻法阵,无法隔绝雨水。雨势急促,无情冲刷着她的身体。
她的衣物紧贴在身上,雨水从发梢滴落,浑身上下已经被浇透。抱着长剑,盯着破碎的水面出神。
听见声音,江思雨抬眼看来,并不意外,疲倦开口:“师尊让我来接你。”
隔着雨帘,两人无声对视。
其实不用问太多,江思雨一句话便挑明了,这些时日,她是怎样逃过追捕、怎样在东塔城存活下去。
经过这场梦境,沈曦照多少猜到,江思雨对母亲有用,母亲既然亲身来此,自不会让自己悉心打造的工具,就此夭折。
她出手相助才是情理之中。
沈曦照点头:“劳师姐辛苦一趟。”
江思雨不躲不避,湿淋淋地站在暴雨里,脸色惨白,往日温柔亲和的笑容,已经被一连串的变
故摧毁。失魂落魄,神情里夹着令人心碎的疲倦。
听到这话,她下意识扬了扬唇,依稀还能看出一点往日的温柔坚强。可很快,目光触及沈曦照的弟子袍,眼神里那点微弱的光便熄灭。
嘴唇动了动,似乎想与她寒暄什么,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自嘲苦笑一声,终究没能开口。
沈曦照跨下台阶,从芥子囊里掏出一件袍子,默不作声披在她身上。
江思雨想躲,没能躲开她强硬的动作。沈曦照拉住她的手,让她按住领口。
“披着吧,师姐,雨太大了。”
师妹简单一句话,平淡如水,毋庸置疑,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她。
江思雨想笑,调侃她怎么还是这副霸道的性子,想给就给,容不得她拒绝。笑没扯起来,泪先融进雨里。
好在雨真的很大,模糊了她的视线,打得她睁不开眼,那点微不足道的热流,顷刻汇入无边无际的水里,守住她最后一点狼狈的自尊心。
几人并肩前行,今日气氛沉重,一向跳脱的莉莉丝也紧锁眉头,神不守舍地眺望远方。
边走,江思雨边给两人解释情况。
“魔潮又来了,这次,那几位水火不容的魔族领主,居然一反常态摒弃前嫌,率领大军联手突袭。”
“魔族大军倾巢而出,战争来得猝不及防,我军一败涂地,前线没能守住。”
江思雨神色落寞,简单一句没能守住,是前线驻守之地,三万大能前辈的性命。
是她们尊崇敬仰的师长、前辈,是各宗门中,无可替代的中流砥柱。是人族的标杆、挺直的脊柱、最顶尖的旗帜。
是五十万人族守军的全面溃败。
同时,也代表人族历经千年休养生息,从可以跃跃欲试、主动进攻,到被逼迫全面防守、只能竭尽全力,保留火种的大失败。
是千年前的惨痛经历,即将再一次降临人界大地的绝望。
江思雨神情迷惘,说话的同时,仍被强烈的不真实感笼罩。话虚浮无力,像梦境里荒诞不经的呓语。她诉说着字字血腥的惨痛,却像张口单纯重复别人的字句,连自己都无法理解其意。
现在的她,连悲痛欲绝的悲恸,都没有立场表达出来。
她一个魔族,一个魔族......
江思雨的迷茫彷徨不难理解,湿透的身体在雨中沉默,雨劈头盖脸倾打下来,沈曦照看到她的身体一直在发抖。
沈曦照侧首,无从安慰,
沉默注视着落雨,没有立刻问话,贴心地给她整理情绪的时间。
良久,江思雨微不可查揩了下眼睛,声音重归平稳,接着道:
“这下,重担全压在我东塔城身上了。师祖迟迟联系不上,魔族强行攻城,外面拼杀惨烈,宗主只能尝试强行打开东塔法阵。”
穷人族之力,集结出的精锐,都抵挡不住敌人潮水般的侵袭,东塔城能做什么呢?
连区区一个魅魔,都能在其中畅通无阻,连一两只梦魇,都迟迟没办法抓捕,这道号称人族最后防线的城池,又能做什么?
城内人心惶惶,上头却毫无动静,根本没有安抚之意。沈曦照看不出,她们能拿什么翻盘。凭东塔那些瞧不出有多厉害的法阵吗?
依然是熟悉的院子,刚踏进其中,众人便觉察不对,浓郁血腥味扑面而来。
江思雨神色一冷,快步上前,抽剑而出,主动承担起最危险的职责,检查院落。确定周围无人,没有埋伏,这才松了口气。
她回来时,沈曦照刚好拨开草丛,捧出一把红褐色的泥土。
暴雨湍急,甚至打出一片蒙蒙雨雾。白茫茫的雾气缭绕蒸腾,沈曦照手指白皙,那点红艳艳的泥水,被衬托得格外猩红夺目,刺得众人眼睛生疼。
众人都说不出话,沉默望着她摊开掌心,暴雨倾泻而下,猩红血水顺手流下,将泥水冲刷大半。
最后留在沈曦照手心里的,是一角熟悉的玉牌。
她甩掉泥水,捏起玉牌,用雨水仔细冲洗干净,拿到眼前观察:“是同门。”
众人在和平里生活太久,此刻朦胧窥见的危险,犹如身处一场虚幻的梦境,透出强烈的不真实感。
暴雨下了半晌,在这倾盆大雨下,血迹尚未被冲刷干净,院内的血腥味依然浓郁。
要么人刚死不久,要么死掉的远不止一人。沈曦照更倾向于,两个可能性都有。
江思雨恍然回神,心神不宁道:
“守卫都不见了,他们的职责是驻守,哪怕有敌来犯,追敌也不是他们的职责。总不能......都没了吧。”
沈曦照收起玉牌,视线巡视,剑痕四散,杂草凌乱,战况似乎是一面倒的溃败。双方实力过于悬殊,己方毫无招架之力,以至于连痕迹都没留下多少。
这场雨来得太是时候,魔族的进犯恰到好处,将隐匿在雨夜内的暗流悉数淹没。
现场检查不出多少痕迹,偌大的院落空空荡荡,只有她们三人。
干等无用,沈曦照接了捧雨水,洗净手上黏糊糊的血泥:“走吧。”
这次,入口处自然无人把手,院门坦荡大敞,毫不避讳,似乎报以极大的热情,欢迎怀着任何不可告人目的,到来的一切客人。
越靠近这梦魇之地,江思雨愈发迟疑。脸苍白如纸,衣服沉重地贴在身上,似乎重俞千斤,拖累得她连步伐都明显慢了下来。
她自然还记得,上次在这儿L经历了什么样的噩梦。
见她咬牙往里进,沈曦照握住她的手腕,在门口停住:“师姐,你在这儿L等着吧。”
莉莉丝也停了下来,紧紧蹙眉,揪着自己的尾巴,显出三分挣扎。
“这就是东塔?你们人族的大杀器,瞧着也不过如此嘛。真这么重要,居然还能连守卫都被人杀干净。这哪儿L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地方该有的牌面。”
嘴上说得硬,焦虑根本遮掩不住。
她到底是魔族,东塔威名远扬,传闻有数位强大的魔族领主,皆在此折戟沉沙,尸骨无存,下场惨烈。
真到了门口,各种似真似假的传闻,一股脑涌上心头。加上外面肉眼可见的不太平,莉莉丝自来惜命,立刻生出退缩之意。
沈曦照知道她在嘴硬,尾巴毛毛都快被自己揪秃了。
她按住她的肩膀:“你也留在这儿L吧。”
劝归劝,她其实并不抱期望。
果然,江思雨短暂犹豫,还是道:“不行,师尊特意嘱咐我,要我陪你一并进去。”
她顿了顿,侧首望向沈曦照:“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那些人如果是奔着东塔来的,现在或许已经进去了。”
“他们修为比我们高上太多,如果有危险,我跟你一起,还能保护你。到时候一旦发生战斗,你不用管我,保护好自己,及时抛下我离开就好。”
沈曦照清楚,江思雨还没有恢复记忆,不知道自己的悲惨过往、刻骨铭心的血仇,不过是被她敬爱的师尊一手安排。
母亲在这种时候趁虚而入,嘘寒问暖,情意切切,江思雨自然感激涕零。向来有主见的人,这会儿L已经被连番打击,再有敬之爱之的师尊当前,自然无所不从。
别说母亲令她再进一次东塔,哪怕直接说想要她的命,她也会毫不犹豫引颈受戮。
她早已失去信念,了无生念。
莉莉丝低头,心神不宁地缠绕着尾巴,沉默很久,才咬牙说:“不行,我也得进去。”
她心不甘情不愿,为着自己的目的,又不得不冒险。莉莉丝泪眼汪汪,用力拉住她的手臂:“我虽然是魔族,但我真的没想做坏事。如果遇到危险,你一定要保护我。”
她重重强调:“你们人魔两族的纷争,都与我无关,我只是想去拿回我的宝贝,我是一只柔弱无害的好魅魔啊。”
她的宝贝是什么,沈曦照知道问出来,她也不会答,便不问。两人都做出决定,与她预想的没有差别。
她不再劝。
踏进房门时,外面暴雨如注。沈曦照没立刻进门,若有所思回头。身旁,江思雨低低安慰:“师妹,别怕。”
沈曦照含笑点头:“我不怕。”
她最后望了眼昏沉沉的夜幕,幽冷的雨雾朦胧虚幻,遮蔽住天光,冷寂幽暗,“只是在想,太阳什么时候出来。”
熟悉的黑暗,众人走得轻车熟路。
江思雨在前带路,众人行进的速度极快。早知道里面有危险,但有上次的教训在,沈曦照和江思雨都清楚,在这里待得越久,受阵法的影响愈深,对自己越危险。
阵法光芒流转,微弱的白光跳动,像漫天飞舞的萤火虫,提供了微弱的照明。三人无声前行,黑暗似乎看不到尽头。
每片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墙壁隔开,唯有跨过一片区域,才能遥遥瞥见前方跳跃的荧光。荧光翩然翻飞,神秘梦幻,仿佛全然无害。
走了片刻,江思雨突然道:“师妹,阵纹是不是比上次暗了?”
沈曦照感受到的不适感,也比上次轻微得多:“阵法的威力下降了。”
莉莉丝第一次来这儿L,起初提心吊胆,抱着沈曦照的手臂不敢撒手,走了这么久,没半点感觉,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忿忿骂道:“名不副实。”
两人都没在意她的评价,加快脚步。快速越过上次停留的地界,不适感已经冒出头来,好在影响不大。
江思雨无声提升速度,朝上次守塔者离去的方向,再向前行走片刻,众人沉默穿过黑暗,眼前骤然一亮,豁然开朗。
黑暗的空间蓦然被光明取代,四下白茫茫,望不到墙壁,却仿佛有无形的壁垒,将这块突兀的纯白空间,与其他空间完全隔绝开来。
柔和、纯净的白,毫无攻击性,包容宽厚,温柔接纳一切。即使沈曦照等人,刚刚从极致的黑暗闯入,眼睛也并未被这乍亮的光芒伤到。
沈曦照闭了闭眼,转动眼球,刚刚在外面,被阵法诱发的难受和躁动,一进来这
里,居然反而柔和了下来。
身体的一切不适感,似乎被某种力量轻柔抚慰,再感觉不到负面感受。
再睁眼时,莉莉丝蓦然抓紧她的手臂,像只受惊的兔子。耳边,江思雨迟疑地、低低地叫了声:“......师妹。”
沈曦照抬眼,看到一座高台,高台上矗立着一张高耸的石碑。石碑两侧,两方人马,隔着石碑遥相对峙。
这里完全不像一座强大阵法的核心,反而像是什么王位争夺的焦点。
几人突然闯入,打破了先前激烈的对峙。
空气中不稳定的剑势逐渐平息,沈曦照瞧见一端是她的母亲,神色冷凝。
在她身后,如海浪般铺开的,都是宗内各式元老,乃至精锐弟子。长老们怒目而视,面红耳赤,皆是熟悉面孔。
另一头,只有寇师叔一人,形单影只,孤零零一人。像一座在海啸冲击下,摇摇欲坠的孤岛。
宗主招手:“曦曦,过来。”
沈曦照下意识看了眼寇师叔,对方的脸依旧沉在黑袍内,看不出情绪。
沈曦照一言不发,朝母亲走去。却能感觉到寇师叔的目光,凛然如刀,复杂难懂,始终落在自己身上。
或许刚结束的梦境过于清晰,最后一面时,寇师叔落寞的脸,一直在沈曦照脑海内浮现。
江思雨自然毫不犹豫跟了过来,莉莉丝迟疑一瞬,轻轻拽了下她的手臂,无声挽留。
沈曦照侧首,瞥她一眼,示意她跟上。莉莉丝的指节在衣角上绕了绕,看出她的意思,无声松手。
陌生的地方,处处危险,周围全都是人类,只她一个异族。她修为不足,不能落单,唯有依靠眼前的人类。她必须、也只能依靠这个人类。
莉莉丝踟蹰着坠在两人身后。
沈曦照一步步踏上台阶,走向石碑。视线同时扫过母亲身后的人。
长老们满脸疲倦,焦躁不安。年轻些的弟子沉默不语,自然没有说话余地。但视线一转,注意到巡卫首领那张熟悉的脸。
对方被她看得不自然垂首,似乎不敢与她对视,高大身体微微躬下,越过他的肩头,沈曦照看到他身后,双手被反扣绑缚的清音。
清音面无表情,脑袋低垂。沈曦照一行人来得突兀,没有半分征兆,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此刻对峙暂停,众人沉默望着她走来,唯有她没有任何反应。
江思雨也在看她,神色迷茫。连和清音不合的莉莉丝,都拧紧眉头,隐隐
约约露出两分担忧。
碍于眼下局势,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询问,但眼神的愤怒骗不了人。
这几道视线太锐利,咄咄逼人,波涛汹涌,巡卫首领无奈苦笑,朝宗主微抬下巴,示意这真不是自己故意为难。
宗主招手,沈曦照率先收回视线,快步靠近她。
母亲按住她的肩,眼神凌厉地扫过寇迎夏,冷若冰霜:“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奉劝师尊,选你为守塔人!”
“你有功夫因一己私情,跟我在这儿L怄气,可知道外面战况惨烈,我族同胞,以血肉之躯阻隔魔族攻势。你多耽搁一秒,我们在外面浴血奋战的同胞,就要多死伤无数!”
“谁没有在意的亲眷?那些年轻孩子,也有自己的爹娘,有自己的妻儿L,有自己珍之重之爱之的一切!”
“你有阻拦我的功夫,倒不如杀上前线,用你那只疲软的剑,多为我人族斩杀几个敌人!”
宗主疾言厉色,心绪激荡,按在沈曦照肩上的手也在用力,压得她微微蹙眉。
“还是说,你寇迎夏被心魔困住,怯战畏战,便以为天下我人族儿L郎,人人皆与你相似!”
这话何等诛心!
莫说寇迎夏,连沈曦照听了这话,都不由蹙眉。往昔神仙眷侣的温情蜜意历历在目,可她不懂,这两人因何走到如今反目成仇的一步?
寇迎夏始终沉默,一言不发。
那件袍子遮住表情,遮住一切情绪。
宗主没再理会她,视线转向沈曦照,语气软和下来。神色挟着余怒,语速很快。
“曦曦,你知不知道,东塔因何建立?”
这些是早就被教导过的知识,沈曦照不假思索回答:“是为了守护人族,万一前方溃败,东塔城便是人族面对魔族冲击的第二道防线。”
宗主淡淡嗤笑:“不过是一场弥天大谎。”
沈曦照微微侧首,母亲身后,那些曾言辞凿凿教导她的长老面色通红,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避开了她的视线。
“早在千年前,我们的历史就告诉后代,我们成功斩杀魔君,赶走入侵者,一步步收复失地,将我们人族被踩断的脊骨,一节节重新接了起来。”
她语调冰凉:“可这都是假的!”
沈曦照蹙眉,其他年轻弟子中,同样起了骚动,显然,不少人是头一次听说这些。
她们都以为,是魔族这些年太没落了,被人族逼得节节败退,丢了全部驯化的牧场。
魔族族运颓然,加上内部分裂,各方领主势如水火,始终无一人战胜四方,将分裂的魔族统一,得到四方认可,成为大君。
谁也不曾想过,时过境迁,一晃千年,魔族迟迟未出新君,竟是因为,千年前的罪魁祸首,直至今日仍未死亡。
“魔君没办法被杀死。我们的先辈勇士,一次次抱着必死决心,坚定无畏,一波又一波,踏上有去无回的征程。”
“它看似有实体、有思想,可它其实是一族气运的化身,它的思想,即整个魔族传递而来的意志。”
“它无坚不摧,杀之不尽,它是被整个魔族高高架起,被魔族群体意志绑架的提线木偶。”
宗主语调愈冷:“魔君杀不死,只要还有一个魔族存活,它就不可能死亡。我们只能将它暂时困住,将它短暂镇压在这石碑下。”
她抬手指向石碑,石碑高耸入云,沉默矗立,如同连接天地的巨柱。
沈曦照凝神望去,上面密密麻麻的金字,镌刻着无数眼熟的、曾在传说中被广泛歌颂的名字。
“我们凌青剑宗,乃至各个宗门的先驱者,无论自然寿命将尽,还是战场上伤重不治的勇士们,临死之际,都会被送来这里。”
“临终者,将自己献祭给石碑,以自己的神魂,去强行镇压里面那头脏东西。用自己的牺牲,为珍重的生者,换一个清明的未来!”
宗主终于松开沈曦照的肩,激昂的语气落了下去,抬手抚胸,直视她的眼睛。
“曦曦,将来我也会这样。”
一句话,便已昭明决心了。
身后弟子们群情激奋,忍不住呐喊出声。长老们经历的事多,但也被掀起难得的热潮。
一片热烈里,唯有寇迎夏不为所动,漠然开口:
“所以,前辈们付出如此惨痛代价,你却要毫不留情毁去她们的付出,放它出来?”
宛如一盆冷水泼下来。
躁动的气氛瞬间冷却。
“东塔只是镇压魔君之所,你们进来时也看到了,外面的阵法虽奇异,却没什么特别之处。”
宗主并没有被质疑的不悦,好声好气为沈曦照解释:“东塔之所以被称为人族杀器,便是因为,每次在危机关头,我们都会强行释放魔君,应对魔族侵袭。”
“千年镇压下来,它已经彻底失去神智,它饿得太狠了,只会被食欲的本能掌控。”
这双手抬起,冷然指向清音:“那是我为它精心挑选、细
致培养多年的食物。”
声音带着报复的快意:“只要献祭她,在一段时间内,魔族视若神明的伟大魔君,就像一只吃饱了听话的狗,不会发狂,为我人族所用!”
清音终于仰头。
她没看宗主,视线遥遥与沈曦照对上,眸光冷嘲。
她的姿态有些狼狈,明明还穿着那件弟子袍,浑身上下却已湿透,紧贴在身上的衣物,包裹住玲珑身段。透过破损的衣物,隐约瞧见底下深刻、被冲刷得泛白的鞭痕。
她脸上分明写着虚弱,却倔强骄傲,冷若冰霜,不求饶不痛哭。她依然是美的,苍白的脸,殷红的唇,妩媚动人,勾魂夺魄。
她望着她,柔媚眼眸冷意逼人。
沈曦照突然很想问问。
她现在在想什么。
她的思绪游离,身侧,母亲的语调慷慨激昂,轻易挑得弟子们群情激奋。
“一次魔潮算什么?比这更凶险的情况,我们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只要魔君出马,再多的魔族都会受到威压所迫,瑟瑟发抖,匍匐跪地,被它吞吃干净!”
母亲的声音低了下来,沈曦照这才侧首,听她说:“我说过,这个功劳给你。曦曦,你的宗主之位,谁都夺不走。”
宗主冲清音点了下下巴,她握着沈曦照的手很温暖,眼神鼓励。
“去吧,曦曦。去,杀了她,献祭她。”
耳旁的声音缥缈,似乎是从极遥远的云端传来:“她是卑贱的混血,天性下.贱,骨子里就是坏的。”
“曦曦,你还记得,母亲教导过你什么吗?”
周围死寂无声,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一跳,又一跳。
沈曦照垂眸,轻声道:“我记得。”
那场梦境太漫长了,漫长到,沈曦照真在那个熟悉的世界,望着时间一分一秒跳动,度过数十年时光。
那好像只是一个平常的午后,她与母亲慵懒散步,气氛静谧,没有外人打扰,尽情享受只属于母女二人的温存相处。
走着走着,母亲突然闲闲开口:“曦曦,你相信天性一说吗?”
沈曦照反问:“天性?”
母亲神色终于有了波动,语气厌恶:“有些人,骨子里就是坏种,哪怕生长在幸福和睦的环境里,仍然是破坏安宁的最大因素。”
沈曦照侧首看她,没给出自己的意见,只含笑问:“您似乎意有所指?”
母亲不答,步子停顿,沈曦照跟着停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