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办?”寇迎夏扯动唇角,笑意惨淡,语气仿佛带上三分莫名嘲讽,又找不到目标,没有攻击性。

    空空茫茫,虚浮着,像是在自嘲:“我还要考虑她的心情?......我能怎么办?”

    沈曦照下意识又看了眼房内。屋内静悄悄的,没半点声息。

    母亲似乎不在。

    寇迎夏深深吸气,胸腔剧烈起伏,沈曦照望着她的眼睛,眸光颤动着,总有几个瞬间,觉得似乎她眨眨眼,眼泪就要掉下来。可是没有。

    寇迎夏疲倦道:“我一直以为,我们从一介卑微农女,相互扶持,走到今天,人人敬仰,功成名就,这一路何其艰难。”

    “我们相识于微末,相守于经年,我始终陪伴她左右,陪着她从低谷到巅峰,不离不弃。”

    她望着空中,眼神漫无焦点。

    “我一直以为,我该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哪怕所有人不理解她,反对她、放弃她,我都会坚定不移支持她,鼓励她的任何决定。”

    “现在才发觉,原来是我一直在自作多情,是我在自以为是的自我感动,沾沾自喜于所谓的心有灵犀,我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她。”

    声音越来越低,哽咽起来,指尖在颤,她握住手,将自己的软弱藏起来。

    寇迎夏只觉得累,从骨头缝里渗出的疲累,在每个觉得爱侣陌生的瞬间,如附骨之疽般束紧、鞭笞她的心。

    “我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话说得平淡,其下深刻的怨,简直要滋生成怨恨。

    寇迎夏闭了闭眼,强行压下情绪,沈曦照什么安慰都说不出来,任何言语放在这时,都显得格外苍白无力。她只能安静做个倾听者,任她将积压已久的情绪,宣泄释放出来。

    但寇迎夏到底理智,短暂失态,很快冷静下来,没有过度倾诉的欲望,只冲沈曦照浅笑了下:“抱歉,不该将情绪带给你的。”

    沈曦照平静道:“没关系。”

    寇迎夏抬手,迟疑片刻,还是落到她头上,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我今日便启程,原是想和她道别,但既然你来了,便帮我与她传个话,我就不见她了。”

    她抬手时,沈曦照看到她掌心错综复杂的伤口,是情绪激动、无法抑制之时,指甲戳出的细小坑洼。

    血淋淋的,洇出一个个月牙形的小血坑。瞧着颇为触目惊心。

    长辈们起了争端,沈曦照一个小辈,实

    在没有多少开口余地。

    她纵是想劝,也无从开口。

    讲什么呢?安慰什么呢?说寇师叔,您都到门口了,何必多此一举?

    您一去三十年,放任我母亲一人,独孤留守宗内,夜夜对月落寞。

    纵然有天大的怨恨,您既已选择放弃她,抛弃她,从这段感情里果断抽离。判决残忍落下,容不得她拒绝,难道连这最后一面,都要吝啬吗?

    人都有远近亲疏之分,她能感受到寇迎夏的痛苦,可任何一段关系的结束,被抛下的那个人,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天然占据弱者的立场,使旁人不自觉倾注更多同情。

    倘若一定要选,沈曦照自然站在母亲的立场上,为母亲考虑。她担心母亲的心情,只是看寇迎夏失魂落魄的模样,再多的指责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母亲能听到的。”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寇迎夏终于抬眼,眼神黯淡,视线看似望向屋内,目光却散无焦点,空空荡荡,什么情绪都没有。

    里面都是熟悉的摆设,一件一件,都是她们亲手添置,倾注了数不尽的柔情蜜意。跳跃的光斑宛如蝶翼舞动,美丽却脆弱,飘渺虚幻,一碰就碎。

    暖黄的日光投射下来,柔柔笼罩住一切,屋内安稳温馨,小院处处合她心意。这是她的家。是她们精心装扮的住所。是供她这只无根的飞鸟落脚的栖息地。

    她点头,嘴唇动了动,很用力地挤出一个笑:“那就好。”

    沈曦照立在门口,目送她转身。

    驻守封印的前辈十年一轮换,寇师叔一去,至少十年不能归来。

    况且,何止十年,寇师叔似乎气得不轻,心结太深,到沈曦照抵达东塔城为止,寇师叔已经三十年不曾回过宗内。

    今日,就该是她们在这场梦境里,最后一次相见了。

    走出一步,寇迎夏突然回头,深深望她一眼:“虽然她是你母亲,但你是独立的人,不要为了完成她的期望,不断牺牲自己。”

    沈曦照安静点头,寇迎夏这样说了,但大概并不抱期望,显然清楚这对母女感情深厚,不是她这样一个外人,随便三两句嘱咐便能动摇的。

    她定了定神,毫不犹豫转身,沈曦照思索她的话,看着她稍显踉跄的步伐。

    曾经意气风发的寇师叔,身形却与最后那道疯疯癫癫、满身血腥的身影重合,倘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都猜不到这是同一人。

    自然是痛惜的,沈曦照不是

    毫无感觉,这些年寇迎夏对她笨拙诚挚的爱护,她都看在眼里。明知无用,还是忍不住说了句:

    “寇师叔,一路保重。”

    她没回头,只轻轻点了下头。

    寇师叔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沈曦照正要转身,身后悄然立了一道人影。

    沈曦照平静道:“她走了。”

    母亲脸上挂着淡笑,颔首道:“我知道。”

    她的心思捉摸不透,心防筑起围墙,沈曦照觉得她似乎是难过的,可她的情绪藏得太好,也太深,不露端倪。

    即使她们是血脉相连的母女,母亲的某些情绪和烦忧,不好对她出口,母亲最柔软的一面,只会对寇师叔开放。

    可寇师叔已经走了。

    她就站在门边,她来向她告别。她主动迈出九十九步,偏停顿在最后一步上,她在门边矗立成石,她不进入。

    母亲只要走出一步,就能轻松迈出门。却只立在门后,安静倾听她的诀别之言。字字灰心,句句惨淡。她偏要等她身影消失后再出现。

    沈曦照不懂这种别扭的感情,更不喜欢这样人为制造的阴差阳错。

    只是她身为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从一开始,便站在观察者的角色上。她虽被动地身处其中,却更像是史诗的见证者,无法真正将自己代入这个世界的爱恨情仇中。

    良久,母亲说:“这样也很好。”

    她久久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淡淡一笑,仿佛释然了什么,又像是心中有块沉重巨石,终于落了下去。真等到审判结果一锤定音,之前患得患失的不安,反而消散了。

    她转头,问沈曦照:“曦曦,有什么感想?”

    “爱好沉重,”沈曦照想了想,“付出在意,就先赋予了对方伤害自己的权利。”

    她没有指责谁的意思,只是一时突生的感慨。她得到过很多种爱,偏执的,沉重的,炽热的,无私的,自私的,孤注一掷的。不论哪种,她总会让她们心碎。

    即使她并没有伤害对方的意图。

    起风了。微风徐徐,落叶打着卷,飘飘然垂落。沈曦照听到枝叶簌簌作响,一如她摇晃的心。风不用说话,树自证明其存在。

    她踩碎落叶,清脆的破裂声,在脚下咔嚓作响,像人骨破碎的惨叫。她想到清音,想到宋清,想到很多人,但她与母亲不同,她们也不是冷静自持的寇师叔。

    她们之间的感情,总伴着鲜血淋漓的痛。暴烈的爱,病态的在意,总要用伤害、用尖刀、用

    疼痛去证明。

    恨不得把心剖开,撕开血淋淋的伤口,将阴暗的自己半强硬、半哀求地摊给她看。皮开肉绽,血流如注,用伤害自己来赢得她的关注,逼也要逼问出一句结果。

    不接受这样不明不白结束。

    母亲在身旁说:“曦曦,不付出感情,就不会受伤。不去期待,就不会感到失望。不开始一段关系,就不会因此痛苦。”

    她谆谆教导:“别人的期待与付出,是她们自己的事,与你无关。你的真心和感情皆很珍贵,不要轻易回应。”

    沈曦照颔首:“我明白了,母亲。”

    母亲不说争执的原因,沈曦照便贴心地不去追问。日子如常流动,母女之间依然保持了一贯默契。

    梦境仍没有结束的意思。

    等沈曦照开始思考,是先杀自己,还是先杀母亲、清音等关键人物时,寇迎夏走火入魔的消息,风风火火传回宗内。

    江思雨很喜欢这位师叔,对师尊也格外敬重,一得知消息,自然急惶惶去找师尊,告知情况。

    “我听说,有些同门在嚼寇师叔耳根,说她性情大变,酷似魔族般弑杀暴虐。寇师叔怎么可能这样?是得罪了谁,被传开的谣言吗?”

    江思雨迫不及待问:“师尊可要彻查一番?”

    宗主正在屋外,站在寇师叔离开那日的位置上,她出乎意料地心平气和。

    “前线之事,皆由师伯做主。师伯处事公允,众望所归,我无法插手。”

    江思雨哑口无言:“可、可是......”

    清音罕见地没了笑,她与单纯的江思雨不同,她有记忆,也能看出,面前这位瞧不上她们,对她们的不屑鄙夷。

    她在宗主面前一向寡言,低调做人,今日思忖过后,也跟着提议:“可她们说得太过分了,我们是不是该先拿出态度来?”

    宗主阖了阖眼,长久无话。半晌,冲两人挥挥手,示意她们先行离开。

    等人走后,沈曦照这才开口:“母亲,寇师叔是走火入魔了吗?”

    宗主背手站着,遥遥望向院门位置。

    沈曦照知道,那日,寇师叔就是这样头也不回,一步步踏出她的理想乡。

    “早在空间裂隙降临时,两界之间的屏障便被打破,这片天地看似清明畅然,灵气生机勃勃,可魔气早已如附骨之疽,丝丝缕缕缠绕其中。”

    “我们修士修炼,实际上也将极微弱的魔气,一并吸纳入经脉。故而这些年,修士

    “走火入魔”一说,才逐渐掀起波澜。”

    大概看出她的担忧,母亲揉了揉她的发。

    “走火入魔,不过是长年累月下来,魔气积少成多,欲望逐渐影响道心的结果。”

    “我人族修士,惯常信奉克己自律,与魔族欲望为上的放纵沉沦之间相互拉扯,倘若道心崩溃,欲望为上,便会最终堕魔。”

    “倘若她真堕魔......”

    肩上的手指微微一顿,沈曦照侧首看去,母亲低垂着头,面容埋在暗影里。

    她盯着脚下自己的影子,微风浮动,衣角随风游曳,温顺匍匐在脚下的影子,仿佛活过来般,跟着依依颤动。

    沈曦照抬手,帮母亲压住衣角。

    随着沈曦照的动作,身下,影子微弱的挣扎消弭于无形。衣料顺滑的手感转瞬即逝,一寸寸妥帖地埋进掌心内。

    沈曦照只以为母亲的沉默,代表她这问题问得不够恰当,见微风静止,便再度替她压了压衣角,贴心转了话题。

    “母亲放心,女儿之后修炼,会格外注重炼心,不会让你失望的。”

    宗主淡淡一笑,用力握住她的手,手背青筋毕露,突然唤道:“曦曦。”

    她的视线仍落在空中,落在不知名的一点上,眼神空寂,漫无焦点,久久、久久不曾移开。

    “......我实在不放心,我走不开,你代我去一趟东塔吧。”

    这时,寇迎夏去东塔,不过几年光景。沈曦照如今的修为,已经筑基大圆满,她为何受伤,修为为何无法寸进,仍然是个谜题。

    端详母亲殷切的眼神,她突然明白过来,当梦境之外,她仰望东塔城满城白纱,举步踏进城门时,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进入东塔。

    早在十数年前,在她修为尚未衰退、寇师叔尚未完全失去理智时,她便已经去过她的宿命之地。

    “这次私下出行,不好上禀宗内。我会派人暗地保护你周全,但明面上,你一人出发,我仍不放心。”

    母亲细细嘱咐,有条不紊安排:“你从未出过宗内,让江思雨、清音陪你同去,护佑左右。”

    东塔。

    这场漫长的梦境,似乎总算看到一点曙光。

    沈曦照安静垂下眼帘:“我知道了,母亲。”

    回去院内,清音正在等她。

    房门一关,魅魔便柔顺地跪伏在她身前,扶住她的膝盖,仰头看她。

    “寇师叔被扣押在东塔城,宗主脱不开身

    ,会让您代她去一趟东塔城吗?”

    在沈曦照不曾失忆之前,清音在她面前一直收敛锋芒,始终对她露出自己最娇媚无害的模样。

    就说她很聪明。即使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宗主还刻意避开二人,将所有信息一结合,她也敏锐猜到了这个决定。

    沈曦照阖眸,轻轻应了一声:“你准备一下,母亲大概会让你陪我同去。”

    事情太多太烦,很多地方想不通,她有些头疼。

    “其实我不明白,宗主为何要让我陪在您身旁。”清音主动起身,蹭进她的软榻内。

    软榻宽大,她身材娇小,稍稍蜷缩,便将自己轻松挤进其中,她扒着她衣襟,眼神柔软,嗓音婉转。

    “一个低贱的人魔混血,如果只是做奴隶,倒还好说。可混进了凌青剑宗,堂而皇之成了弟子,这可就是要命的大事,一个不好,便会牵扯甚广。”

    大概这些疑惑,在心中盘桓已久,加上明知宗主瞧不上她们,却敢放掌上明珠与其同行,清音从来猜不透她的想法,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沈曦照也不懂,无法回答。清音等不到回答,便松开手,躺进她怀里。

    躺下时,松散的发尾被手肘压住,她一手撑着扶手,正要去撩,发丝的拉扯感突然一松。沈曦照主动弯腰,轻柔整理好她的发。

    “您也纵着我胡闹。”

    沈曦照环住她的肩,轻轻撑了一把,清音便松开床沿,顺着她的力道,懒洋洋依偎进她肩头,轻柔按住她的太阳穴,为她按摩。

    清音手上的力道恰到好处,一直仔细观察她的神情,顺势调整力度。沈曦照嗅到淡淡馨香。

    她温声细语,说得不紧不慢:“您好像完全不担心,倘若事情败露,于您这位尊贵的掌门之女而言,是身败名裂的致命丑闻。”

    “做都做了,还考虑这些?”

    沈曦照垂眸看她,轻柔抚摸她垂在腿上的发丝,淡淡微笑:“后果,我不比你更清楚么。跟我说这些,不是你苦苦哀求我那会儿了?”

    漆黑眼眸如一汪寒潭,她望着她,波澜不惊,含笑问:“怎么,我都没怕,你怕了?”

    清音的动作不由自主停下,仰头深深看她。或许只是气氛到了,或许只是一时动容。

    两人之间那种相互防备的氛围,如今被一丝细线般的温情缠绕。脆弱不堪,却真实存在。

    或许只是因为,今晚月色很好,朦朦胧胧一弯月牙,薄纱似的倾覆下来。轻柔吻过窗棂,留

    下一地斑驳光影。

    像极了洞穴坍塌那天,清音像条死狗般,蜷缩起身体,被砸断的尾巴耸拉着,断裂的骨头酝酿出钻心的疼。

    清音一向倔强,她没闭眼,脑袋高高仰头,任自己被砸得头破血流。滚烫的猩红涌流,粘稠鲜血顺额头流下,蜿蜒覆盖满眼,将视野内的世界化为一片血红。

    她固执、倔强、冰冷地注视头顶,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的命运。

    她安静等待命运割开她的头颅。

    可她没死。命运拿她没辙。

    震动结束,清音奄奄一息蜷缩在地上,呼吸带着血沫,每次吞吐,都是锥凿刀割的痛。她无力瘫在地上,像一具已经凉透了的尸体。

    缓了很久,她艰难捞起断掉的尾巴。僵硬的一截,血肉模糊,冷冰冰,手感很怪。

    她慢慢抬手,为自己梳理毛发,指腹深深探入伤口,血似乎已经流尽,泛白的皮肉,瞧着像一块不新鲜的腐肉。

    看着看着,清音闷闷笑起来。从轻笑到大笑,再到狂笑,笑到口中溢血,咳嗽不断,笑得牵动伤势,疼到抽搐。

    笑到脱力,手拿不住,冰凉的尾巴砸到脸上。清音闭了闭眼,眼眶涌出热泪。

    她抬手,慢慢遮住眼睛,周围死一般沉寂,冷到毫无人气。她意识到自己被抛弃的事实。石块硌得腰疼,腿似乎也断了,最要命的是尾巴。

    魅魔怎么能没有尾巴呢?清音最爱美了,她自小野心勃勃,别人有的,她也要有,她要拥有全天下最漂亮的尾巴。

    清音用力擦了把泪,泪出来时滚烫,很快被风刮凉,湿哒哒黏附在脸上,很不舒服。身体很冷,她一直在发抖。

    清音疲倦叹气,透过坍塌的石壁,瞧见一汪流水般清澈的月色,冰冰凉凉,毫无温度,却又相当慷慨,温柔地倾洒在她身上。

    像一个满怀怜惜的拥抱。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怀抱太温暖,清音蜷缩在她怀里,仰头看她,像那个冷寂的长夜里,她透过满目疮痍,看到一弯温柔冷清的月色:“魅魔轻易杀不死的。”

    大概今夜月色很好,怀抱太温暖,她突然有了点倾诉欲望。可这点温情太过浅薄,浅到她仅有的勇气,在对面人抬眼望来时突兀消散。

    清音意兴阑珊,突然失了兴致,下意识扯出妩媚笑容,正要顺势转开话题,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衣襟突然被勾住。

    她一怔,力道一勾,身体不受控制前倾,软倒在沈曦照怀里。一

    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柔柔落在她眉心。没有任何欲望,只带着纯粹的安抚。

    细密的吻带着怜惜,吻过她的眉眼,将怜爱与温情一并传递。她环着她,声音轻柔缱绻,数不尽的柔情。

    “告诉我,怎样彻底杀死一个魅魔?”

    清音彻底怔住,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只好抬眼,一瞬不瞬望着近在咫尺地这张脸。

    震荡的情绪犹如海啸,伴随轰轰烈烈震响,铺天盖地压来,转瞬冲垮她的心防。她的情绪突然有点撑不住,在一句话里崩溃了。

    她攥着她的肩膀,握紧她的手腕,眼不敢抬,视线不敢看她。怕遮不住自己的泪光,让她轻易看出她的软弱。她不敢出声,怕一出声,哽咽失了态,跟着从喉咙里滚出来。

    她觉得自己好没用,太没用了,她可以为了利用她,冷静蛰伏数十年,一步步取得她的信任。可以为了权势伏低做小,为了野心抛弃尊严。

    她付出那么多,做了那么多努力,为什么眼前人一个简单的拥抱,一个不含真心的、随随便便的吻,就让她的防御一溃千里。

    眼眶酸得厉害,那人轻柔抚摸她的眼眶,问:“很烫,很热,你在难过吗?”

    清音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湿漉漉的水汽将她的心浸泡其中。清音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直是个爱哭鬼。

    难过了想哭,委屈了想哭,痛苦了想哭,巴不得滚烫的眼泪如滔滔洪水,咆哮着冲刷掉一切不甘。

    沈曦照忍不住叹气,抱紧她,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为什么哭?是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清音默不作声揪住她的衣服,将脸深深埋进她肩头。几乎在脸藏起来的瞬间,泪水控制不住夺眶而出:“你为什么......”

    她哑声说:“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种话?”

    倘若她不安慰她便好了,倘若她不说这种话便好了。她只是她的主人,只是她的利用对象。她们之间,只有冷冰冰的利益互换,不涉及任何感情。

    沈曦照愈发无奈,揉了揉她的脑袋:“这种话?哪种话?”她说的难道不是很正常的话吗?

    清音心揪成一团,很久没再哭过,可眼中的泪水压制不住。她痛恨自己软弱,宁愿她对自己冷漠残酷,宁愿她伤害她,她们之间只有利用,不含任何真心。

    她就不会为她一点廉价的温柔为难,为她一个拥抱心软,为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关心,生出依赖心理。

    沈曦照抬起她的脑袋,指腹轻

    柔抚摸她的脸颊,诱哄似的:“是你先开口的,告诉我吧,我很好奇,我想知道。”

    清音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又被她一点点吞吃下去。她忍不住委屈,情绪濒临失控,哽咽着道:“你怎么能这样?”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怎么能这样,在这种时候,将她这样翻来覆去折腾。

    清音好像成了水做成的人。

    这张脸彻底张开,愈发像沈曦照记忆中的人脸,她的五官与宋清的脸逐渐重合。她越哭,哭得越可怜,眼泪汪汪,泛滥不止,沈曦照越想欺负她。

    她细细吻过她的眼,舌尖卷过泪水,彼此的气息相互纠缠,在舌尖交融。

    清音紧紧闭眼,睫羽不停颤动,通红的眼尾发烫,被泪水覆上一层水润荧光。

    沈曦照情不自禁地吻她,脑海中浮现宋清的脸。宋清一叠声叫她“姐姐”,软声软语撒娇,理直气壮地要做她的唯一。

    她知道她难过,知道自己的恶劣,知道自己在欺负她,知道自己在明知故问。她吻着她,手指按在她唇边,晶莹汗水垂落下来,洇湿她的指尖。

    清音泪眼朦胧,泪水像断线的珍珠。她的吐息很烫,冲出的气流冲拂而过,指尖像在被烈火焚烧。沈曦照耐心地吻她,哄她,安抚她的情绪,又撩拨她的情绪。

    她牵引着她,像在逗弄一只撩人的猫儿。她问:“告诉我,怎么杀掉你。”

    清音的泪很烫,迸溅的火星,燎痛沈曦照肌肤,好像烧光了表层,埋进血液里燃烧,一层层烧光血肉,直直往最深处钻去。

    沈曦照见过宋清的哭,见过陆清的哭,见过人鱼的哭。哭得沉默无声,泪水漫出眼眶,洪水泛滥不休。

    沉默地,隐忍地,无声地。

    她心底的风暴只有自己知道,她将自己撕扯的痛苦难过藏在心里,展露给沈曦照看的,永远是自己强大、乐观、向上的一面。

    此刻的清音不同,她用力扒住她,手按得很重,似乎要捏碎她的肩头。吻又凶又重,含着血也含着泪,血腥味在舌尖交换,再被咬破,痛到发麻,酝酿出更痛更有力的缠绵。

    像两头野兽赤.裸裸地撕咬。

    她的眼泪凶猛剧烈,带着一股咆哮嘶吼的情绪。泪太多了,好像要将自己积攒这么久的委屈,如山川颠覆般倒出来。

    好像要将自己的心肝脾肺,一股脑倒出来,将自己隐匿的伤口,鲜血淋漓扒开,赤淋淋地摊开给她看。

    好像要在这样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