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制裁
時間來到一九九九年, 這一年是一個充滿了希望的年份，在過去的幾年裏，确實發生了很多大事兒。
比如說有老者來到省裏, 發表了一通談話, 堅定了大家繼續往下發展經濟的決心。
比如說那場席卷了整個亞洲的金融危機來勢洶洶，但是卻奇跡般的沒有對國內各方面産生較大影響。
再比如說，他們高曦拿下了國外的好幾個大單子并且交付，從此正式在國外打響了高曦通訊的名聲, 不僅僅是國內的農村市場占有率達到百分之八十以上, 還在國外憑着産品質量和好口碑逐漸擴展市場。
1999年1月1日, 元旦。
整個高曦公司的員工們都在歡快度假，簡家南正和幾個得力幹将在辦公室裏對未來高曦一年的發展做一個大概的計劃。
“我們今年要有點改變了。”
簡家南淡淡地說，黃海燕聽得忍不住捂住腦袋，每當簡家南說出這樣的話，那就說明這個改變不是一點, 而是巨大的。
她忍不住了：“我們還要改變啊？我覺得咱們跟剛開始比起來，這幾年已經改變很多很多了。”
現在公司發展一派欣欣向榮算, 他們還在省裏都排上了號, 成為被政府點名表揚的拉動經濟快速發展榜上有名的企業之一。
每個月的營業額都在勇創新高，剛剛統計出來的去年財務報表更是讓一衆股東心花怒放。
黃海燕覺得，接下來這一年一定會很忙, 她們好好維持現有的市場就好了，又幹嘛要做出改變來呢？
簡家南說道：“海燕, 難道去年你跟着我去出差，沒見到西方國家的情形嗎？他們的技術和産品都快了我們那麽多, 我們得抓緊時間才能趕上啊！”
黃海燕明白這個道理，她也只是嘴上說而已, 對于公司發展的看法，她跟簡家南是一樣的。
簡家南打算繼續提高對科研部那邊的投入，“2G時代咱們已經落後了，以後将會是3G的時代，如果想要在這樣的天下繼續保持優勢，那咱們對創新科技的投入就絕對不能停。”
不僅不能停，還要加大資源傾斜。
黃海燕皺皺眉頭：“可是股東那邊已經對這件事有異議了，我聽說他們還打算在過完年之後就這件事兒對您提出彈劾。”
簡家南眨眨眼：“沒事，這不還是有過年這一段時間充當緩沖期嘛，大過年的，我相信他們不會提出來的。”
中國人的大事，必定有過年。
大過年的，什麽事都可以延後再說。
至于過完年嘛，那就是過完年之後的事情了！
黃海燕也不禁被簡家南最樂觀的精神給震了一下，她看了一下手上筆記本，“行了，我這邊沒有問題了。”
“好，那就過節去吧。”
今天是新一年的第一天，簡家南也不想做太多工作，簡單跟黃海燕說幾句話之後兩人就回去了。
簡家南開車送黃海燕，行駛到從高曦出去的第二個路口，黃海燕就叫簡家南把自己給放下來了。
“這裏就行，再拐過去就不順路，你不好掉頭！”
簡家南按下車窗：“又去哪裏潇灑？”
黃海燕頭也不回，只揮了揮手：“去釋放一點壓力！”
簡家南看着遠處的酒吧笑了笑，沒再說什麽，趕回家跟單季青彙合了。
今年的春節比較早，2月中上旬就是除夕，從元旦到春節，只有差不多一個半月的時間，他們高曦可忙了。
忙着做年終總結，忙着寫明年計劃，還有，忙着發錢。
“這段時間，要加快效率，盡早地把大家每個人的年終獎和各個福利都給算出來，咱們去年取得了那麽大的成果，都離不開每個人的付出，在春節之前把錢給發下去，讓大家都開開心心地過個好年！”
黃海燕“嗯嗯”幾聲，“那就要辛苦一下財務人員了。”
簡家南沉吟半晌：“是，到了年終，財務部他們總是最忙的一批人。記得把加班時間給記上，問一下個人意願，是要挪到以後調休，還是想計入加班費，都可以。”
“對了，要發加班費的話記得按照節假日加班的三倍标準來算。”簡家南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話。
黃海燕失笑：“這是當然的了！都不用簡總你說，咱們之前不就是嚴格遵照這一條來執行的？放心吧，這次跟之前一樣，定下來的規矩不會變的！”
簡家南放心了，她拎着包起身，“事情交給你我是放心的，今年的燒尾宴你看着安排，搜集一下大家的意見，我吃什麽都行，不挑。”
她想了想：“應該沒事了，大家最後辛苦一段時間，把去年的收尾工作給結束，咱們一起好好過個年！”
黃海燕點點頭：“都是小事，我會看着安排的。不過，簡總你怕是過不了一個好年了。”
簡家南一愣，“哦，是股東大會那件事？”
她倒是挺樂觀的：“那沒事，等過完年再說吧！這不還是有一個年假的時間嗎？”
她渾然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不過也是。
從高曦建立開始發展到現在，簡家南都處于絕對的領導地位，雖然考慮到種種原因，吸納了不少的合夥人進入，但是高曦的控制權都牢牢被簡家南抓在手裏，不可撼動。
畢竟從剛開始到現在，大家有目共睹簡家南的表現，她的個人魅力被大家看在眼裏并且折服，只有她才能領導當下的高曦，這是大部分人的共識。
高曦員工們可真是過了個好年，單看他們的年終獎就知道了。
按貢獻分配，不少人都拿了三倍月工資的年終獎，就算去年沒做什麽突出事跡，也都有一筆不菲的獎金。
還有各種滿一年漲薪水、年終抽獎、燒尾宴等等等等，甚至可以這樣說，高曦的員工們，從元旦到過年的這幾十天裏面，只需要坐着領福利就好了。
這副盛景，看得其他的友商們是酸不溜秋的，管理層可大有話說。
“年輕人就是出手大方。”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這都當家多久了，還這麽大方？”
老總們不解，你說要是公司創業初期你這麽大方，那還說的過去，畢竟企業剛成立的時候各種浮躁，要收買人心。
可是高曦這都幾年了，簡家南發錢的動作還一點都不手軟，這就不是短短的“收買人心”幾個字可以概括的吧？
簡家南對這些風言風語嗤之以鼻：“我有的是錢，管他們怎麽說。”
簡家南沒說的一番話是，況且，高曦內部才知道，他們的發展并不是其他人想象中的一帆風順，也是遇上過不少挫折和困難的。
面臨困境的時候，大家萬衆一心，從上到下一條心地備戰，才讓公司平平安安發展到現在。
如今情況好轉，形勢一片光明，自然是要在實際行動上予以感謝的。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總不能只要求大家一起“當難”，“享福”的時候就把人給踢出去了吧？
這可不是簡家南的作風。
她如今也難得地收心，提前進入過年狀态，準備好好享受一下難得的春節假期了。
之前一直在忙事業，現在想一想，簡家南都記不清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春節假期，變得跟平時的工作日沒什麽兩樣了。
不行，這可不行。
她想，賺錢是為了更好地享受生活，可不能本末倒置。
年底本來就忙，因此冷落了單季青不少。
她要利用這段假期，好好享受生活。
可是誰知道，就是有那些不長眼的人，一定要在最重要的節日裏給人添亂。
大年初五，董事會那邊傳來了消息，将在工作日第一天對CEO也就是簡家南的去年工作，提出異議，希望簡家南到時候到場，在會議上解釋清楚。
收到這條消息的時候，黃海燕正在酒吧裏放松，睜開眼睛一看到馬上就被吓得清醒了過來，屁滾尿流地沖到了簡家南家裏。
她家裏氣氛倒是祥和溫馨，暖黃色燈光下面，單季青正在給晚餐擺盤。
“你來了？正好趕上飯點，要不留下來一起吃頓飯？”
經過一整個假期都有簡家南在身旁的陪伴，單季青這段日子是春風得意，看誰都自動柔和了三分。
看看，還會主動發出邀請，這個時候就不嫌有人打擾到二人時間了。
“簡……”黃海燕話都沒有說完呢，就被簡家南打斷了，“我知道了海燕，先吃飯吧，這件事不用急。”
看到黃海燕還想再說什麽，簡家南主動開起了一個玩笑，想讓她放松一下：“再說了，高曦股份我占最多，他們再怎麽樣，以後還不是得跟我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黃海燕：“……”
這并不好笑。
一點都沒有覺得放松呢。
不過看着簡家南這副還可以開的出來玩笑的樣子，倒是讓黃海燕也大大松了一口氣。
她直覺，這道坎能邁過去。
大年初九，法定節假日結束，到了該上班的時候了。
大街上面到處都挂着紅燈籠，每一個行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看起來還沒有從過年的開心氛圍中抽離出來。
而簡家南，卻是要全副武裝去戰鬥了。
因為這個，今年一整天她都臭着一張臉，到了會議室也沒有改變。
“去年我們在研發這一項上面，投入的資金超過了25%，是成本中的最大一筆支出，我就沒見過有其他公司在這一項上有這麽大的一筆支出！”
簡家南無所謂：“今天不就見到了？”
“而且我發現，咱們是每一年在研發上面的支出都很大，第一年13%，第二年16%……你看看你看看，還随着年份的增加而增加。你們說說，有這麽大的一筆錢拿去幹什麽不好，一定要投入到這個無底洞裏面嗎？”
簡家南淡定：“有必要啊。而且今年的投入會繼續加大，比往年的投入都高。”
這話一出，可就是捅了馬蜂窩了，頓時會議上叽叽喳喳響起來一大片喧嚣，都是針對簡家南的。
簡家南頭也不擡，甚至還有閑心喝水。
等大家批鬥她批鬥得差不多了，簡家南才放下水杯慢悠悠地說：“現在已經正式進入到1999年了。”
大家話音一收，都不明白她是個什麽意思。
簡家南手指輕點桌面：“我說，大家偶爾也要睜眼看世界吧！”
“你們不知道國外的通訊業發展到什麽地步了嗎？人家的電腦，早我們幾十年面市，處理器每年都在更新疊代。我們去年才有打算要進軍個人筆記本電腦市場。今年花在購買處理器上面的錢就将近一千萬！更別提其他精密儀器都需要花錢買，沒一個是可以自主生産的。”
“別看現在要花大價錢去買，能買都算是好的了！要是以後有個萬一，人家甚至關閉了發售的窗口，我們哭都來不及了！”簡家南慷慨激昂。
有人懷疑：“這……這應該不會吧，他們也不會有錢不賺啊。”
簡家南哼笑一聲：“你看看國外的訴訟就知道了，這麽多壟斷和侵權的官司，真當人家跟你開玩笑的啊！”
說到這裏她正色道：“全世界都即将進入到3G的時代了。2G時代我們已經慢人一步，要是繼續慢下去，我們遲早要被人給淘汰掉。我想，這不是大家可以看到的場景吧？”
簡家南還有一句刻薄話沒說出口呢。
到時候大家一起上天橋讨飯，你們這些七老八十的老頭子，肯定搶不過她一個身強體壯的年輕人。
簡家南一個人舌戰群雄絲毫不落下風，黃海燕在旁邊平靜觀戰，一點要幫忙的意思都沒有。
她看了一眼腕表，示意應該離開了，是時候進入下一項日程安排了。
簡家南點點頭，作勢要離開：“好了，很高興大家就這件事達成共識，既然大家沒有其他意見了，那麽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裏吧！”
簡家南擡腳跨出會議室的那個瞬間，有人在她身後口不擇言地開口了：“你，是你說的倒好聽，但是誰不知道你們那點糟心事！你敢說你所有的資金研發方面的投入都是為了公司嗎，就沒有一點點的個人私心？”
“誰不知道你對那幾個實驗室項目的資助都是單季青主導的，你敢在我們大家的面前說話一句，你并無半分私心嗎？”
這就是想從私交這方面來攻擊簡家南了。
作為高曦的領導者，簡家南的一言一行都是極其受到大家關注的。她的感情狀況也經常被大家津津樂道。
大家都知道，簡家南有一位交往已久的男朋友，跟她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她的男朋友現在在大學教書，是個教授，同時也負責芯片研發這個項目。
簡家南每年都會往這個項目裏投入巨額資金，有些人看看這個巨額投入，再聯系一下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就被迫不及待地得出一個結論。
這倆人之間肯定有勾結！
簡家南說不定是在以權謀私，偷偷給她男朋友送錢呢！
那人還在後面喋喋不休：“你就是這樣來當領導者的？你雖然是公司創始人，但是大家都是有眼睛的，你要是做了什麽損害公司利益的事情，我們大家是絕對不會放任你下去的！這事情沒完，你必須要給我們一個說法，要不然的話你就等着接到董事會的訴訟吧！”
簡家南聽到這一句話，腳步終于停了，她回過頭來，似笑非笑：“我當然是有私心的。”
她回答了第一個問題。
“你這是……你這是終于承認了！”發問的人怒不可遏。
還不等別人發難，簡家南突然就揚起笑容，非常明媚爽朗地說道：“不過，我給單季青的研發資金資助，走的全部都是我私人賬戶，沒有拿公司的錢也沒有經公司的手，這個就算不上以權謀私了吧？”
衆人一愣，簡家南卻不給他們反應的時間，擡腿就走。
“她這是……她這是什麽意思，這個研發支出，全都是她自個掏的腰包？”令人不可置信。
有人恍然大悟：“我就說！我就說！雖然每年都聽到她資助男朋友實驗室這件事情，但是每年的財務報表上都沒有體現出來。我還以為是有心人故意這樣造假的，想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要不是這麽些年來越來越過分我都不會計較。原來是走的她私人賬戶，那就說的通了。”
還有人不敢相信：“可是……可是她哪裏來的錢啊？”
“你們怎麽都看着我？”
“你忘了人家家裏是幹嘛的嗎？”
“還有，需要我提醒你，她在創立高新之前，還有一家什麽公司嗎？”
南嘉資本，簡家南的第一個創業項目也是她迄今為止最重要的一個項目之一，重要程度并不比高曦要低。
“南嘉資本本來做的就是籌措資金投資的生意，現在資助實驗室，不也是一種投資嗎，算起來還專業對口的呢！”
簡家南和黃海燕兩個人把充滿了喧嚣的會議室抛之腦後，腳步不停地往前走：“我總有種感覺這事情沒完，雖然今天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但是他們回去想幾天也就反應過來了，攔不住他們多久。”
黃海燕一邊走一邊思考：“我會跟進這件事情的。剛剛在會議上我已經記下來幾個面色平淡或者是面露不贊同之色的股東，今天晚上我就會跟他們私底下接觸一下，問一下他們的具體想法。鬧得最激烈的那幾個我也有記下來，我也會派出人手跟進，嘗試跟他們接觸的。”
簡家南非常冷酷：“可以，你處理的很好。但是有一點，那些冥頑不靈的人不需要費多大力氣在他們上面，如果一次接觸下來他們還不改變想法的話，咱們就抽身離開。你跟你下面的人時間和精力都非常寶貴，不要浪費時間和精力在這些冥頑不靈的老古董上面！”
不過簡家南和黃海燕的計劃卻難得落了空。
別提董事會的下一次會議了，因為一件大事已經發生，他們根本就抽不出閑心去準備下一次的彈劾材料。
三月底，從歐洲那邊傳來消息，因為某些不可說的原因，歐盟決定對我國實行技術制裁，所有的高新材料，以芯片為首的各種高精技術元件，都沒有辦法如同往常那樣無條件向我國出口。
換句話說，高曦再也沒有辦法維持之前的水平，向合作方購買這些通訊業必不可缺的零件了。
“正式的文件還在等人翻譯，最快十五分鐘可以出結果……”
黃海燕腳步匆匆，簡家南一伸手，向他示意拿來文件原文：“拿過來我自己直接看。”
她在國外留學過一年時間，再加上日常一直堅持練習，英文交流不在話下。
“我們先看着，等翻譯文件出來之後你再下發到下級各個部門。”
簡家南一邊看一邊思考：“也就是說，這個文件生效之後，我們是不可能從原來的渠道買到零部件的。”
“是的，雖然文件上說了，只要取得許可證就可以，但是我第一時間就讓人去查了，這些許可證只會.發給跟國家政府關系匪淺的個人和本國企業，要麽就是在國內鼎鼎有名又實力雄壯的公司，像我們高曦實力根基尚淺，還是外國企業，許可證是不會下發給我們的。”
那可就難辦了。
這種東西自己生産不出來，去其他地方又沒得買了，還是必需品，要是缺少了芯片，那整個高曦的産品有百分之六十以上都會受到極大影響。
等到那個時候，他們還能重現去年的榮光嗎？
“現在芯片還夠用到什麽時候？”簡家南發問。
黃海燕拿着統計出來的數據說：“最長可以半個月。起碼手頭上的訂單是可以交付的。”
“那就行。”比自己想象中的好多，起碼對得起之前下單的消費者，簡家南頗為樂觀地想着。
但是很快，她就樂觀不起來了。
制裁文件生效之後，對整個高曦的影響都是巨大的。
公司上下全體員工都得知了這一消息，有點頭腦的人就知道這件事對他們公司會是一個怎樣沉重的打擊。
硬件缺失的影響在新一個月份的報表上十分明顯。
高曦的手機出海行業夭折了百分之六十，說是巨額損失都不為過！
這件事一出，過年期間還在想着要簡家南給出一個交代的董事會成員都不再開口說出一個字了。
他們現在只是滿心滿眼的後悔，後來當初簡家南投資的時候怎麽不叫上自己，要是早跟他們說，說不定投資額都能再翻一倍呢！
黃海燕私底下也非常憂慮地問過簡家南：“實驗室那邊出結果了嗎？””
簡家南搖搖頭：“我們起步晚，技術不成熟，再給他們多一點時間吧。”
現在有無數的人，都在對這個翹首以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