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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2 章
    楚若芙的語氣柔和, 一如既往,但若仔細聽其中暗藏譏諷。
    楚流霧自是沒錯過,她凝着楚若芙, 眼底一片紅, “娘娘,您是如何想的?”
    楚若芙:“我會死, 但楚家也要死。”
    “姑姑, 你我成犧牲品已成定局,但我不允許楚家再用親情去捆縛我的子孫。”
    話落, 她問楚流霧t, “楚家想如何?”
    楚流霧:“中秋家宴, 帝王手中的那杯酒。”
    聞言, 楚若芙怔了怔, 忽而輕笑一聲。
    太後娘娘防得那般狠了, 世家仍有辦法在給陛下的酒中落毒。猖狂至極, 也荒唐至極。事到如今, 防是防不住了,只能借帝王震怒徹底清洗了, 又有什麽能比她死能掀起帝王殺意呢?
    “娘娘。”
    這絕美也凄楚的一笑, 逼出了楚流霧的淚。
    楚若芙擡手,溫柔撫過她的臉, “姑姑,別難過。對于我而言, 雖有不舍但更多的是解脫,我是一日都不想再同楚家有牽扯了。”
    “倘若有下一世, 希望你我都能投身好人家。”
    楚流霧:“芙芙,姑姑去陪你罷。”
    楚若芙搖頭, 柔媚的杏眸中有晶瑩淚意閃爍,“幸福一個是一個,對嗎?姑姑,天高海闊值得您保有生命去瞧瞧。”
    “把芙芙的那份也算上。”
    那一夜過後,楚若芙日日召陳元初父女過來用膳,再不就是一道出宮在帝都周遭游玩。許是心境變了,她越發的柔和,整個人呈現出一種超脫的空靈美态。
    一晚,永平帝不禁捏了捏她的臉,“是不是背着孤王吃什麽仙丹了?又幾年過去了,這皮膚還越發細膩了?”
    楚若芙主動湊過去吻了他的臉頰,“或許芙芙本就是仙,下凡只為渡劫,結束了又要回天上了。”
    “倘若芙芙真的回去了,陛下會如何?”
    永平帝只當她是在開玩笑,回以玩笑,“那就請仙女在走之前洗去我的記憶,從此天上人間,各自安然。”
    楚若芙面上笑眯眯道好。
    心裏卻在說,“宴哥對不起,芙芙不是真的仙女,沒有抹去你記憶的能力,只能留傷痛于你。”
    事到如今,她不恨任何人了,但她仍無法摒除遺憾。她無法不去想若沒有那些事兒她和宴哥會過得多麽幸福。
    “宴哥,你要一直最愛芙芙。”
    “會的。心間月、結發妻、帝後,永遠都是楚若芙。”
    有時候,連楚若芙也分不清帝王是薄情還是深情,但有一點,她總是篤定。她喜歡宴哥,從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歡了。若真有下一世,她不想再與任何人分享他。倘若他心不同她心,那她便棄了他。
    距離中秋還有三日,陳夕苑将親手做的月餅送至中宮,兩大盒,她自個兒搬過來的。
    彼時楚若芙正倚着躺椅,悠閑地晃蕩着,手裏的扇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扇動着。極為随意的一套動作,經她做來,說不出的優雅雍容。
    凝着随時光靜逝出落得越發清麗絕倫的姑娘,楚若芙的心軟得一塌糊塗,“自你回宮,皇祖母這腰身是一圓再圓。”
    陳夕苑将兩盒月餅給了冷珠後,徑自踱向楚若芙,繼而跪坐她的身旁,纖白的手指扣住扇柄,須臾之間扇子易主了。
    陳夕苑有一搭沒一搭地扇着, “夕夕便是那內廷裏的一塊磚,哪裏需要就往哪裏搬。”
    楚若芙被她逗笑,“就沒見過這麽金貴的磚。”
    “今兒又送什麽來了?”
    “月餅,八餡兒一盒,給您送了兩盒過來。都沒怎麽放糖,祖母安心享用。”
    楚若芙擡手摸摸了陳夕苑的腦袋,寵愛畢現,“這麽貼心又手巧的乖寶,便宜顧紹卿那臭小子了。”
    話雖這麽說,但顧紹卿這個孫女婿楚若芙是極滿意的。單在那苦寒之地硬熬幾年,就足以讓人确定他的心了。只可惜,她看不到他們大婚了。
    思及嬌嬌人兒的大婚,楚若芙忽而喚了冷珠,叫她搬了個大匣子過來。沒多時,這大匣子落在了陳夕苑的身側。
    陳夕苑還在打量這匣子時,楚若芙輕柔道,“這是祖母為你大婚準備的首飾,戴不戴随你,但祖母的心意都在這了。就算有一日皇祖母不在了,也會在天上護佑你的。”
    陳夕苑何其敏感聰穎,她幾乎瞬間感受到了楚若芙的反常,只是面上分毫未顯,“祖母忽然說這些做什麽?”
    說話間,任性将匣子往遠處推了下。
    “現在離夕夕大婚還遠着呢,皇祖母這般着急贈首飾作甚?不會是嫌夕夕煩,想早日把夕夕嫁出去吧?”
    聞言,楚若芙抑不住地提高手指戳了下嬌人兒的額心,“小東西恁沒良心了。”
    後面也不知是怕嬌人兒多想還是怎麽,楚若芙也沒再堅持今兒就要将這些首飾送出去。後面又聊了會兒,陳夕苑離開。
    照例是冷珠送她出去,豈料出了大殿,陳夕苑陡然冷下臉,仍然嬌柔,卻也高不可攀。
    “冷珠,你随我來。”
    冷珠恭順平靜地,“諾。”
    心間卻是暗波起,久久不曾歸于平靜。她近身伺候皇後娘娘,見到郡主的機會自是比旁人多出許多,她深知柔弱只是嬌貴人兒的表象,真正的她,敏銳聰穎近妖。她定是察覺到了些異動,可皇後娘娘她......
    偏寂的偏殿,高聳的朱門開了又關阖。
    陳夕苑定定睨着冷珠,好一會兒沒說話。她的目光仍是溫溫柔柔的,可那壓迫力不知怎麽地竟是越發的強盛了。
    冷珠遭不住,當即跪了下來,語調之中已現驚惶,“郡主殿下,可是奴婢犯了什麽事兒?”
    陳夕苑沒讓她起來,“皇祖母最近是怎麽了?你必須如實道來,否則,本殿饒不了你。”
    冷珠:“我......”
    欲言又止。
    僅這一磕絆,陳夕苑便什麽都明白了,再開口,她重歸柔和,冷珠熟悉的模樣。
    “姑姑。”
    陳夕苑換了稱呼,這意味着這場對談從上下級轉化為家人之間的,她放棄了用權勢迫人。
    “皇祖母這一生受了多少苦您應該比誰都清楚,冷宮十年,有子不能見有夫不能倚靠......”
    “那樣好的一個人,我實不忍她再經受更多了,也不會允。我亦知您苦衷,您什麽都不必說,只用回答我一個問題。”
    冷滞,是冷珠的默許,陳夕苑全然讀懂。
    “是不是楚家?”
    一擊,直扣重點。
    饒是冷珠早就知道他們這位小殿下有多聰穎,仍是忍不住驚詫,緩了緩才能夠開口,“是,但具體如何,奴婢是真的不知道。”
    話至此,冷珠忽而向陳夕苑叩拜,虔誠又無助,“郡主殿下,幫幫娘娘吧。”
    “三年多以前,娘娘還在冷宮未出,娘娘那逝去的姑姑楚流霧忽然出現。不知說了些什麽,她走後,娘娘渾身發冷抖了很久,怎麽捂都捂不暖。當時奴婢以為娘娘是憐惜楚流霧,久了,定是會好的。”
    “後面也确實好了,特別是您和大殿下回來後。可是不久前,楚流霧又出現了。這一見後,娘娘雖看着同尋常無異,但是她瞞不過奴婢的,她做的樁樁件件包括今兒拿首飾給您,都像是在安排......”
    身後事
    這三個字,太過重了。冷珠不敢說,她也不想說。
    陳夕苑也不需要了。
    她沉靜地站在那裏,像是在消化冷珠所說,又像是在思忖楚家到底在籌謀什麽。
    良久後,她終于有了動靜。慢步踱向冷珠,伸手,讓她借着自己的力道起身。
    面對面而立時,她輕柔開口,“把眼淚擦幹,莫要讓皇祖母察覺到異樣。若她問起,你便說我請你去給繪欣說了說幼蘿的古早繡法。”
    冷珠:“諾。”
    陳夕苑:“不要怕,皇祖母會沒事的。”
    冷珠因這話徹底冷靜下來,或許這時候她和許多人都還沒意識到,陳夕苑這個名字已經成為了衆人仰仗的高明。
    冷珠退出大殿,近半盞茶的功夫後,陳夕苑才出來。她沒回炤華宮,于內廷之中緩慢行走,裙紗随着她動作擺蕩,光落于上,勾勒出一條條溫柔旖旎的弧線。
    期間,經過了沉谧也有熙攘,不過有一點是一樣的,只要有人瞧見她,便會恭敬地朝她行禮。以往,陳夕苑看到了就會回禮,今次卻沒有。她只是靜靜地看,仿佛自己只是這內廷一個無關緊要的旁觀者。
    “我的小祖宗喲,你怎地來了?” 一道熟悉的中氣十足的女聲打亂了陳夕苑的思緒,凝眸看去,是花戎。
    她竟是不知不覺地晃到了老祖宗這裏。
    認真計較起來,她離大殿還有段不短的路,但這些難不倒武藝冠絕內廷的花戎女俠的。她施展輕功朝她而來,僅片刻功夫,穩穩地落在她的面前。
    “怎地了?看着十分不妥。” 細致地打量了她一番,花戎開口詢問。
    陳夕苑被她的話逗笑,這一笑啊,心境似乎都清明了許多。
    “老祖宗可在休息?t”
    花戎:“午睡起來了,這會兒應該在吃郡主殿下送過來的月餅吧。”
    “娘娘最是喜歡那高粱餡兒的。”
    陳夕苑忍不住叮囑,“喜歡也不能多食,不容易消化,特別對于長者來說。”
    花戎:“月明盯着呢,郡主放心。”
    在殿前聊了幾句,陳夕苑随着花戎進了大殿,很容易就尋到了明嘉應。
    一如花戎所想,她正在吃高粱餡兒的月餅,手旁,還有月明為她準備的花茶。茶煙袅袅,粗糧香氣,交織在一起,這一桢光陰歲月靜好。
    “夕夕來了啊,過來坐。” 明嘉應在第一時間察覺到嬌嬌的到來,凝眸看她,滿面慈愛。
    陳夕苑走近,坐定,既而柔聲說道,“夕夕有些話,想單獨和老祖宗聊聊。”
    明嘉應聞言,怔了數息,随後右手微擡。花戎和月明當即帶着人退離這片空間。
    “夕夕想說什麽?”
    陳夕苑:“夕夕想借中秋誅楚家,以及這內廷無處不在的暗釘。”
    嬌嬌柔柔的一姑娘,神色和語調皆似被水霧洗滌過不染一絲塵埃的清潤澄澈。
    然,她在說“術”,篤定如山。
    她說要誅楚家,仿佛他們同她沒有任何關系。一旦他們無理踩線,她便會毫不留情地手起刀落。看着漸漸長大的泷若明珠,明嘉應忽而想起幾年前陳元初對她說的那番話。
    他說他想明珠坐高位,一世尊榮無人能及。但她忽然意識到,夕夕想要的可能從來不是尊榮,她要的只是“善”與“理”。
    不該做的就不要做,此為善。
    若有人違背了“善”,那便以理斷之。楚家貴為皇親國戚又如何?一樣要死。諸門閥強橫又如何,一樣要除。
    她矜貴,她幹淨,她從來不曾懼怕過誰。她是泷若明珠不錯,但她亦是西地和北地的小女郎,她天生具備将一碗水端平的能力。
    思緒的末處,明嘉應低笑一聲。
    “那便一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