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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78
    伯德三世在太陽宮召見過準備參加競選的畫家之後, 市政廳正式開始為幾個月之後的畫展忙活起來。
    他們把舉辦畫展的地點定在了太陽宮外的月亮廣場,那是一個由三百根柱廊組成的圓形廣場,龐大得足以容納一支接受檢閱的軍隊。所有參展的畫作會被挂在近六百米長的圓形長廊上, 而中間空曠的廣場, 則可以用來安放一些雕塑作品。毫無疑問,這會是一場驚人的作品展。
    廣場向所有人開放參觀,除去希裏維亞人, 到時候甚至還會吸引不少來自其他地區的人民。
    畫家們野心勃勃地想要在這樣一場萬衆矚目的展出中脫穎而出,市政廳的辦公室也因此變得繁忙起來。
    當溫芙走進市政廳時,布魯斯剛從市長羅傑先生的辦公室裏出來。他們看起來剛剛結束了一場愉快的談話, 直當看到溫芙的身影出現在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布魯斯臉上的笑容才消失了。他停下腳步,詫異地問道:“你來幹什麽?”
    溫芙并不理會他的提問, 而是直接将手裏裝訂好的文件遞給了面前的羅傑先生:“我聽說每一幅參展作品要提前遞交資料, 好讓市政廳安排展位。”
    在希裏維亞還沒有人敢這樣無視自己, 布魯斯還沒來得及感到不滿, 緊接着在聽到她的話後,又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
    “我記得裏昂已經宣布退出了這次畫展。”他皺着眉頭提醒道。
    這一次溫芙終于轉頭看向了他,她帶着禮貌的假笑對他說:“沒錯, 所以這次只有我的作品會參加展出。”
    “這聽起來似乎不合規矩。”羅傑先生說道, “我想太陽宮最初的邀請名單裏, 并沒有你的名字。”
    溫芙:“但是你們向裏昂畫室發出了邀請?”
    羅傑先生遲疑了一下:“是這樣沒錯。”
    “我想那就沒什麽問題了。”溫芙将手裏的文件翻到背面,那上面落着裏昂畫室的火漆印。
    羅傑啞然,他覺得這其中有什麽問題,但又說不出她的做法有什麽不符合條件的地方。
    站在一旁的布魯斯發出了一聲嗤笑:“裏昂不想背負抄襲的指控卻又不舍得失去他的名聲, 所以你們聯合起來想出了樣可笑的招數嗎?”
    “這有什麽問題嗎?”溫芙轉頭問道。
    “當然有問題,”布魯斯理直氣壯地說, “國王邀請的是裏昂,你們這麽做難道不算是一種欺騙?”
    溫芙面不改色地說:“那麽由您的學生們一塊完成的作品,是否能算是布魯斯畫室的作品?”
    布魯斯語塞,一時間無法反駁。
    所有人都知道,布魯斯畫室的作品大多都是由他的學生們完成的,最後完成的訂單上只署有畫室的落款。
    “而且您可以放心。”溫芙繼續說道,“這次畫展的作品上只會出現我一個人的名字,我想不會有人将它誤認為是裏昂先生的畫作。”
    布魯斯當然聽得出她話語間的譏諷,因此面色變得越發不好看。
    羅傑先生有些為難地夾在兩人中間,他既不想得罪如今在藝術圈舉足輕重的布魯斯,也不願招惹赫赫有名的裏昂。于是,他只能委婉地向溫芙問道:“但我聽說您已經看過山羊公社準備參展的畫稿,正是為了避嫌,裏昂先生才會宣布退出這次的畫展?”
    “的确如此,他無疑是一個高尚的人。”溫芙說,“雖然我認為在面對一些卑鄙的手段時,他本不必做到這樣。”
    羅傑先生努力忽視她話裏的言外之意,繼續問道:“既然如此,您參加這場畫展恐怕對山羊公社的其他畫家來說并不公平。”
    “您擔心我會偷走那些畫稿中的設計嗎?”溫芙問。
    羅傑先生不說話,但顯然這正是布魯斯他們當初設計這一切的意圖。
    溫芙:“關于這點,我想您大可放心,那幅畫上絕不會有一點兒和其他人相似的東西。”
    她的話不單令羅傑詫異,就連布魯斯也再一次轉頭朝她看了過來。他冷笑着說道:“你要怎麽保證這一點?”
    “那就是我的事情了。”溫芙不冷不熱地說,“很遺憾我不能再跟您說得更多,因為那可能會讓您擔上抄襲的罪名。”
    布魯斯再一次被她噎得無話可說,在太陽宮徹底撕破臉了之後,溫芙終于對他連最表面的尊敬都懶得僞裝一下了,倒是讓布魯斯終于相信了在某些方面,她的确很像裏昂的學生。
    “除非由你來創作一本新的教典,否則我也想知道你的畫要怎麽做到不會和其他人有一點兒相似之處。”布魯斯撂下這句話後,朝羅傑先生欠了欠身,冷着臉扭頭離去。
    而因為這句話,也使市政廳對溫芙的畫産生了興趣,他們接受了裏昂畫室的展位申請,這意味着溫芙可以開始準備她的畫了。
    夏天的時候,瑟爾特尼亞的軍隊終于邁過了西嘉利亞山脈,抵達杜德。喬希裏派出了軍隊迎擊,但是很快,在幾次小規模的交手之後,瑟爾特尼亞人就意識到杜德的軍隊并不像他們想象中那樣強大。
    這裏曾是藝術家的天堂,幾任公爵大力發展城市的公共建設,同時對阿卡維斯式的武力崇拜嗤之以鼻。繁榮的市民生活與海上貿易帶來了大量的財富,但是這裏的人卻似乎并沒有想過要怎樣去守護它。
    澤爾文或許曾經考慮到了這一點,在他的父親紮克羅還未去世之前,他就已經有意識地開始訓練軍隊,提拔那些出身低微,但是有軍事才能的平民進入軍營,這也曾是他引起那些貴族不滿的地方。但是在他還沒來得及完全做好準備之前,他私生子的身份曝光了,喬希裏帶着維爾人将他趕出了杜德。
    戰線推進的速度比所有人預想中都要快得多,不單單是因為瑟爾特尼亞人骁勇善戰的騎兵,更多的是,作為公爵的喬希裏依然對教廷抱有一絲天真的幻想。他一邊抵禦着瑟爾特尼亞的軍隊,一邊還在不斷地派出使者,希望能夠與這次随行的紅衣主教布萊希争取談判。
    不過他的希望很快就破滅了,八月,瑟爾特尼亞的軍隊終于抵達了杜德城外。當喬希裏站在城牆上看見瑟爾特尼亞紅藍交錯的旗幟時,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布萊希一邊拖延時間,給他和談的希望,一邊毫不留情地帶領着軍隊氣勢洶洶地來到了這裏。
    派去維爾求援的使者遲遲沒有回來,瑟爾特尼亞人卻已經在城牆下虎視眈眈,他們對這座城市勢在必得。
    聽說敵人已經抵達的消息,很多杜德人開始連夜收拾東西逃難。不過為了保證這座城市的安全,喬希裏很早就已經下令關緊城門,這座曾經向全世界開放的城市,入如今被圍困在西嘉利亞廣闊的山腳下。
    艾爾吉諾的宮廷大臣們提議由新任公爵親自出城,帶領士兵抵禦瑟爾特尼亞人的進攻。起初這種做法的确取得了鼓舞士氣的效果,但是正如布萊爾主教猜測的那樣,這位年輕的公爵從未經歷過戰争。在他之前的人生裏,甚至沒有直面過鮮血和死亡,這使他在第一次面對敵人的刀劍時,幾乎立即就吓破了膽。
    杜德的士兵一邊要抵禦敵人的進攻,一邊要掩護他們的公爵撤退,第一次在翡翠河邊的會戰,以杜德慘敗收場。
    更可悲的是,在敗退回城的路上,喬希裏因為驚慌不幸從馬上摔了下來,這一幕落在一路追在他們身後的敵人眼裏,無疑遭到了對方的大肆嘲笑。瑟爾特尼亞人将這件事情編成歌謠,四處傳唱,借此羞辱躲在城裏不肯出來的公爵。
    杜德的士兵聽着城外肆意的嘲笑和謾罵,恨不能立即洗刷這場恥辱,但是那次從馬上摔下來之後,喬希裏就病倒了,他被恐懼和病痛折磨着,再也不願意出城面對那些血肉橫飛的場面。
    這件事情傳到城裏,杜德人感到既丢臉又憤怒,他們指責艾爾吉諾的膽小與懦弱,要求打開城門,放他們出去。滿大街的杜德人再一次包圍了薔薇花園進行抗議。
    遠在希裏維亞的溫芙也已經得知了這個消息,她一邊為還在杜德的母親與哥哥擔心,一邊關注着澤爾文的去向。
    可是,整個八月她都沒有得到有關他的任何消息。
    直到某個起風的夜裏,夏日幹燥的天氣已經一連幾天沒有下雨,而那些懦弱的杜德人還躲在城內,一連幾場勝利使教廷的這支遠行軍放松了警惕,直到黑暗中不知哪兒燃起了大火,駐紮在城外的瑟爾特尼亞人在深夜沉睡時,忽然從睡夢中驚醒。
    當人們驚慌失措地穿好衣服,以為是城裏的杜德軍隊半夜出來偷襲,趕忙拿上武器準備迎戰時,卻發現這群沖進營地的人與以往接觸過的杜德士兵并不一樣。
    這支半夜奇襲的軍隊訓練有素,目标明确,更關鍵的是,黑暗中,根本不知道對方到底來了多少人。只短短一個小時不到的拼殺之後,主教布萊爾就不得不坐着他那輛豪華的馬車,帶領着他的軍隊開始了大規模的撤退,山谷裏響起震耳欲聾的叫喊聲和歡呼聲。
    城外的動靜當然也引起了城牆上士兵們的注意,他們的第一反應以為是維爾的援兵到了。但是夜裏天黑,看不清情況,他們不敢貿然将這些人放進城。而那些人似乎也并沒有進城的打算,等教廷的軍隊離開之後,他們也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等天亮的時候,瑟爾特尼亞人終于在山腳下重新整頓好了一切。布萊爾主教大發雷霆,他立即命令手下的士兵去打探情況,很快士兵帶回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消息:昨晚偷襲營地的那支隊伍并不是維爾派來支援的軍隊,而是早在半年前就已經被趕出杜德的澤爾文·艾爾吉諾。
    沒人知道他這半年去了哪裏,因為不清楚他這次趕來杜德到底帶了多少人,身後是否還有其他援軍,使得主教一時間竟然也不敢輕舉妄動,于是局勢突然間陷入了僵局。
    而城裏的人也想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薔薇花園趁機再次向主教發出和談的邀請,這一次,布萊爾答應杜德的請求,因為他同樣也想知道澤爾文和杜德目前究竟處于怎樣的關系。
    備受煎熬的杜德人民終于等來了救星,時隔幾月,杜德的城門再一次打開。翡翠河兩岸擠滿了前來圍觀的人群,落日橋上,杜德的軍隊在道路兩旁維持秩序,澤爾文騎馬進城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跟在他身後的是瑟爾特尼亞的使團。
    街道上的人們沉默地注視着這個去而複返的放逐者,澤爾文能夠感受到四面八方朝他投來的目光,那些站在翡翠河兩岸的人和那些躲在二樓窗戶後的眼睛……
    杜德人對于這個曾被驅逐出杜德的前任公爵顯然懷有某種十分複雜的心情,他們曾經鄙夷過他私生子的出身,也曾畏懼過他鐵血冷酷的行事手段。半年前他們剛剛慶祝過将他趕出杜德,此時卻也是他帶領着部下回到這裏解救被圍困在這兒的人民。
    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忽然有人朝行進的隊伍扔了一顆石頭。盡管兩旁的士兵很快就把那個鬧事的男人抓了起來,但是當他被帶到澤爾文面前的時候,口中依然不甘心地叫嚷着:“滾出去,艾爾吉諾家的魔鬼!是你帶來了這一切,你有什麽資格回到這裏!”
    澤爾文安撫了一下受驚的馬兒,随後看向那個憤怒叫嚷的男人。
    十八歲那年,他曾在父親的帶領下走上高高的臺階,面對歡呼的人群,他的父親告訴他:“這座城市将會屬于你,我希望你能真心對待你的臣民。”那時候,他感覺到自己屬于這裏,被這座城市愛着。
    而現在,澤爾文再一次直視着那些擡頭仰望着他的人,他們的目光裏帶着仇恨、迷茫和畏懼。
    你有什麽資格回到這裏?作為一個生母不明的私生子,一個曾被這座城市驅逐的流放者,一個不知會将這座城市帶往何處的領導者……
    澤爾文坐在高高的馬上,他擡頭看向四周沉默的人群,面對無數雙遲疑而又帶着躲閃的眼睛,像是在告訴自己,同時也像是在告訴所有人:“我之所以回到這裏,是因為我是杜德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