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四更）
一周後章喬拆線, 原先有紗布遮着看不出來，拆線後頭頂明顯禿一片，醜到章喬在鏡子前懷疑人生, 好在方姨不知從哪兒翻出一頂漁夫帽給他戴上。
章喬天天頂着帽子去岚大上課，放學就提鳥籠去接秦小滿，活脫脫公園遛鳥的大爺打扮, 秦小滿直皺鼻子，都不願喊舅媽了。
章喬早知道秦小滿顏控, 氣得掐他腮幫：“怎麽不喊, 是不是嫌棄我？”
秦小滿小臉被掐出紅印, 忙不疊求救：“舅——救我——”
秦翊衡把秦小滿從章喬手裏解救出來，讓秦小滿自己去玩，轉頭就見章喬進了洗手間，對着鏡子左照右照, 還喃喃自語：“真不好看了嗎？”
“好看。”秦翊衡跟進去，站在章喬身後從鏡子裏跟他對視。
“真的？”
秦翊衡滿眼都是笑：“公園裏最帥的大爺也要甘拜下風。”
章喬氣得踢他小腿肚。
秦翊衡順勢将人拉到懷裏，欺身吻上去, 還不忘腳尖一勾帶上洗手間的門。
章喬的眼眸很快染上水光, 趁秦翊衡不防備, 在那薄唇上反咬一口, 麻利地開門溜了出去。
秦翊衡失笑, 靠牆緩了片刻，也跟着出去，就見剛才還掐的一大一小, 正肩挨肩親熱地蹲在陽臺上。
清明将近, 方姨在陽臺曬艾草, 預備做青團, 空氣中浮着草藥馨香。
草長莺飛的人間四月天，小仙兒也花開不敗，從冬天一直開到現在。
章喬回身，看着秦翊衡唇上被他印上的淺淺牙印，彎着眼打趣：“這花跟人似的，開竅了就是不一樣啊。”
秦小滿好奇：“什麽是開竅？”
自從上幼兒園，秦小滿就化身十萬個為什麽，大人們說話他就在旁邊聽，眼珠子溜溜地轉，完事一定會跟着問一句。
章喬用實例給他講解：“開竅就好比小仙兒，以前一直不開花，忽然有一天開花了，就開個不停。”
秦小滿很會舉一反三：“那跟我一樣，以前不開口，忽然有一天開口了，就開個不停？”
章喬心想你還知道你現在話多啊，嘴上卻鼓勵：“我們小滿真棒，就是這個意思。”
秦小滿驕傲地一昂下巴，又轉着眼珠去看秦翊衡：“那舅開竅是開什麽？”
章喬的目光也落在秦翊衡身上，眼中流露出狡黠的笑意，對秦小滿說：“你舅的開竅就是他以前不咬人，現在學會了，動不動就咬人一口。”
說罷章喬起身，背着手從陽臺走出去，留秦小滿在原地，驚恐的小眼神望着秦翊衡。
咬了人還暗搓搓告狀，秦翊衡由着章喬倒打一耙，摸了摸秦小滿的頭。
秦小滿問秦翊衡：“舅，你明天來接我嗎？”
秦明唐還住着院，秦翊衡白天去醫院，還要兼顧修車行，有段時間沒接秦小滿，聞言點頭：“明天去接你。”
隔天一早，三人浴着晨光各奔目的地。章喬下午沒課，早早放學去修車行找“秦師傅”，傍晚時分拐了秦師傅一起回家去接秦小滿。
晚霞漫天，道路兩旁裝飾的薔薇缤紛多姿，兩人站在學校門前，等秦小滿放學。
鈴聲響，校門應聲打開，一群小豆丁沖出來，章喬左瞧右瞧，沒見秦小滿，正納悶，秦翊衡手機響了。
接通後，那頭說了什麽，章喬眼見秦翊衡面色變得凝重，道：“我知道了，我馬上過來。”
“怎麽了？”章喬問。
“小滿跟人打架了。”秦翊衡挂上電話，語氣略沉，“現在在老師辦公室。”
章喬大驚，立即跟秦翊衡一道去老師辦公室。不大的辦公室裏站了好幾個小孩，都跟秦小滿年紀差不多，泾渭分明地分成三波陣營。
一波是秦小滿和他那個戴眼鏡的小朋友，一波是個大塊頭的小胖子和幾個小跟班，另一波則是……秦焱？
看到秦焱，章喬不動聲色地蹙了下眉，當即朝秦小滿走去。
秦小滿撲上來，大概意識到做錯事，眨巴着眼睛，比平時小聲地喊“舅媽”。
“怎麽樣？”章喬蹲下摸摸他的臉，秦小滿臉上白白淨淨，不像受傷。
一旁，戴眼鏡的小男孩也往章喬懷裏撲，眼睛紅紅，跟着喊舅媽。
“好好，不哭不哭。”章喬溫聲安慰，心裏卻沉，心想如果是秦焱對秦小滿做了什麽，他今天非得叫秦焱脫層皮。
章喬起身，把兩個小孩護在身後，冷眼一打量。
秦小滿沒事，反倒小胖子和秦焱都鼻青臉腫。
章喬蹙了蹙眉，同秦翊衡對視一眼，都不清楚什麽情況。
很快，小胖子的家長也趕來，老師這才道明原委。
幼兒園也是小社會，小胖子仗着體格優勢拉幫結派，經常欺負同學，戴眼鏡的小男孩身形瘦弱，首當其沖。秦小滿插班進來，有次遇見，當即擋在前面，兩人也因此成為朋友。
下午最後一堂戶外活動，分組拍皮球，小胖子故意把球往小眼鏡身上砸，秦小滿氣得不行，當場把球扔回去，正中小胖子的腦門。
一群小孩哈哈大笑，小胖子丢了面子，揪住秦小滿按在地上就要揍他。
眼看拳頭就要落下，一道栅欄之隔上體育課的秦焱看見，立刻翻牆過來，扯過小胖子就是一拳。
兩人扭作一團，秦焱把小胖子打得流了鼻血。小胖子的兩個跟班見狀也加入混戰，秦焱敵不過，身上挨了好幾腳，臉上也挂了彩，面頰腫起，嘴角也被打破。
事情走向與章喬的預料截然相反。
在場不少孩子看見，的确是小胖子先挑釁，無法抵賴。家長也是有頭有臉的人，聞言立刻道歉，承諾會回家好好教育。
秦焱雖然事出有因，老師還是教育一番，問起家長，秦焱繃着臉一聲不吭。
秦翊衡見狀，說：“我是他叔叔，這件事我會跟他父母講清楚。”
事情解決，幾人離開老師辦公室，秦翊衡領着秦焱走在前面，章喬帶秦小滿和小眼鏡落在後面。
接秦焱的司機一早到了，還納悶秦焱怎麽不出來，正着急時看到了秦翊衡。
秦翊衡将情況一說，司機頓時為難：“我都好久沒見到亦南總了，只能跟夫人說。”
夫人就是韓紫岚，韓紫岚還要照顧秦明唐，秦翊衡不想讓對方再擔心，思忖片刻對司機說：“那算了。”
小眼鏡家的車也來了，秦小滿邊走邊複盤，覺得比起小胖子自己體格還是差了點，暗暗決定晚上回家多吃一個雞腿，又沖虛空一揮拳頭，安慰自己的朋友：“等下次他再欺負你咱們一起打回去，這樣他以後就不敢了。”
小眼鏡又要哭了，聲音細細的發着抖：“可我打不過啊。”
“別擔心。”秦小滿一挺胸脯，“我原來也打不過，都是我舅媽教我，我舅媽可厲害了！”
小眼鏡淚眼巴巴望着章喬，一抽一噎問：“舅、舅媽，你也能教、教我嗎？”
章喬面紅耳熱，恨不得用帽沿把臉遮住，胡亂地點頭：“行行，教教。”
小眼鏡坐上車走了，秦小滿揮手同他告別。章喬看着秦小滿，欣慰地想，或許這就是蛻變。
原先那個遇事只會躲在他背後發抖的小孩已經長大，能為自己的朋友出頭了。
正想着，餘光瞥見秦翊衡走來，臉色有些沉，章喬詢問，得知原委後一挑眉。
“你要把秦焱帶回家？”
“只是今晚。”秦翊衡說，“秦焱受了傷，我怕舅媽看到會擔心。”
章喬百般不情願，但于情于理，秦翊衡的做法都是最好的。
秦翊衡遣走司機，打通電話給韓紫岚，說接秦小滿時順便接了秦焱，讓他在自己公寓住一晚，明天再一起送上學。
韓紫岚自然放心。
等回公寓，方姨也不待見秦焱，拿着鍋鏟出來看一眼又冷着臉回廚房。
秦翊衡先讓秦焱自己洗臉，又找來棉簽，幫他處理嘴角傷口。
那傷口比看着要深，處理的過程中又流出不少血，秦焱手指掐進掌心也不肯喊疼，末了才對秦翊衡小聲說“謝謝”。
每天回家秦小滿都有固定流程，先去找方姨喝杯果汁，再去陽臺逗逗呆瓜看看小仙兒，等吃完飯，章喬再帶他一起看書，或者下樓，沿江邊跑步健身。
今天家裏多一個人，秦小滿別扭，吃完飯下樓溜一圈，早早回來就要睡覺。
秦焱為他打架受傷，秦小滿到底不是心硬的小孩，塞給秦焱一個創可貼，還把自己的小卧室讓出來，自己跑去跟章喬擠。
章喬卧室的飄窗上架了張矮幾，是秦翊衡為方便章喬學習專門做的，底下還鋪着厚實的毯子。章喬坐在矮幾旁看書，要是累了，一轉頭就能看到廣闊的江面。
章喬盤腿坐一邊，在電腦上寫着法理學作業，秦小滿坐另一邊翻他的小畫書。
翻着翻着，秦小滿想起擱在小卧室的玩偶熊，跳下飄窗靸上拖鞋，從章喬房間跑了出去。
小卧室房門半掩，沒人。衛生間亮着燈，應該是秦焱在裏面。
秦小滿拿上他的寶貝熊就要走，冷不防衛生間的門忽然打開，秦焱從裏頭走出來。
秦小滿扭頭就要走，秦焱卻叫住他。
秦焱把人叫住，卻半天不說話，只目光沉沉地盯着秦小滿，他臉上挨了拳頭，面頰有些腫，看起來格外吓人。
秦小滿立刻警惕，抱緊懷裏的熊，不服輸地瞪回去，預備秦焱要是敢說他壞話，他就罵對方是豬頭。
就這樣僵持着，好一會兒，秦焱才開口。
“你想看你那匹小馬嗎？”他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個手機，舉着對秦小滿說，“我拍了好多照片，還有視頻。”
秦小滿耳朵動了動，明顯心動，但謹慎地沒有上前，看秦焱的眼神也充滿懷疑。
秦焱的手在半空懸了好一會兒，慢慢垂下。
“秦小滿。”他握緊手機，看着秦小滿說，“以前是我不對，你原諒我吧。”
秦小滿愣住，眨眨眼，沒說話，抱着熊跑了。
回到章喬房間，秦小滿把熊擺在飄窗上，自己也爬上去，靠着矮幾繼續翻小畫書。
然而小畫書卻忽然失去了吸引力，半天沒翻過一頁。
章喬從電腦屏幕上擡眼，瞧見小孩滿臉心事，也不多問。過不到一分鐘，秦小滿就從矮幾那頭爬到章喬身邊，拽着他一只胳膊小聲問：“舅媽，什麽叫原諒？”
敲鍵盤的手一頓，章喬轉過頭：“怎麽這麽問？”
秦小滿把剛才的事一說，章喬陷入沉默。
秦小滿還在追問：“什麽是原諒？”
章喬卡下筆記本的屏幕，轉身面朝秦小滿，看了小孩好一會兒，正色道：“我也說不好。”
“如果非要解釋，”他一頓，抿了抿唇，斟酌着字眼，“大概就是一個人曾經做了一件事，對你造成傷害，讓你感到非常難過，但你不想再計較，也不想再在意，這大概就是原諒吧。”
秦小滿懵懂地眨了眨眼。
章喬瞧着秦小滿稚嫩的臉蛋，猜測他不一定能明白，就見小孩兒忽然攥起小拳頭，義憤填膺地說：
“那我不要原諒秦焱，他以前老是說我，說我是啞巴，還說我沒有媽媽，他還打小棗的屁股，他太壞了，我不要原諒他！”
秦小滿越說越生氣，驀地又安靜下來，起伏的胸膛也漸漸平息。
“但是……”
但是秦焱好像也挺可憐的，秦亦南和大表嫂誰都不管，今天又為他挨拳頭，臉腫了，嘴巴也破了。
秦小滿扣着手指，小嘴一扁，又猶豫：“要不然我還是原諒他吧。”
章喬啞然，秦小滿大概不知道原諒這兩個字，說出來很輕，要做到有多難。
秦小滿繼續說：“但我以後還是不想和他說話，不過如果他給我看小棗的視頻或許我會考慮一下……”
末了，他仰臉問章喬：“你說好不好？”
窗外夜色無邊，星光映在粼粼江面，章喬做一個深呼吸，伸展手臂将秦小滿摟進了懷裏。
當曾經傷害過你的人祈求你的原諒。
不止秦小滿，他和秦翊衡也面臨同樣的抉擇。
他們都沒有辦法代替彼此做出決定。
章喬無聲地嘆了口氣。這或許就是他、秦翊衡和秦小滿人生的必修課。
作者有話說：
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