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我不为妻 > 第74章
    一切恰如北境的雪,来得虽快,却在意料之中?。

    唯一在沈兰宜意料之外的是,此番起兵,她竟在队伍名单里少数几个非武将之列。

    沈兰宜反反复复想了?好几遍,都?没有想到带上她的必要性在哪。

    并不是她觉得危险不愿前去,相反的是,成败不论,她都?非常想要去见证这一切的发生。

    沈兰宜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找裴疏玉问个清楚。

    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雪,永宁王府上下被装点得银白一片,肃穆的府墙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发?髻霜白。

    见是她来,王府的亲卫非但没有阻拦,就连例行的询问都?没有。沈兰宜便明白,裴疏玉大概是在等她。

    一路畅通无阻,耳畔只?有风声。沈兰宜紧了?紧裹着的斗篷,把脑袋包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地在湿滑的青砖路上行进。

    终于,她到了?。

    漫天的风雪铺陈成卷,触目所见尽皆萧索。议事的正堂敞着门,大抵是刚刚结束了?出征前最后的恳谈。

    裴疏玉却不在堂中?,她负长剑、披寒霜,正凝心?静气,朝着檐下结成的冰凌挥出最后一剑——

    冰凌距离剑稍尚有数尺,剑风过处却齐根而断,扑棱扑棱,碎作了?一地的冰渣。

    “殿下。”

    听见沈兰宜唤她,一身杀气的裴疏玉收剑入鞘,转过身来。

    沈兰宜抬起头,见她肩上落了?雪,下意识道:“外头这么冷,殿下怎么还站在这里?”

    裴疏玉侧过头,顺着她视线的落处,抬手掸掉了?碎雪,道:“吹吹风,让脑子冷静冷静。”

    她看到了?沈兰宜被冻得发?红的鼻尖,道:“进去聊吧。”

    沈兰宜歪头看她一眼,忽而摘下了?风帽,迎风抖了?两下。

    “没关系,殿下。”她的声音轻快:“我也冷静冷静。”

    雪还在下,风却小了?许多,她清楚地听见裴疏玉“唔”了?一声,然后说:“想让我解什么惑?”

    沈兰宜便问道:“殿下为什么要带上我?”

    “你足够熟悉京城,会派得上用场。”

    沈兰宜便没再问。

    是的,尽管离开了?京城,但她依旧对它足够熟悉。

    这种熟悉,指的并非是知道哪里有水哪里有路,而是,她知晓那些?暗地里的沟壑、以及不见光的人情往来。

    沈兰宜没追问具体的用场是什么,只?笑道:“贩了?三年私盐,哪敢不熟?”

    一个不慎,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一世?,京城党争不休,比她记忆中?的还要严重,她猜到,或许推波助澜的推手,此刻就在眼前。

    裴疏玉就像一座冰山,恰如此刻,只?是平静地伫立在这儿,却无人知,她心?底真正的所思所想。

    见沈兰宜神色轻松,裴疏玉几不可?察地抬起唇角,问她:“不多问几句?”

    沈兰宜摇头:“没什么好问的,殿下自?然有殿下的安排。”

    “愚忠可?要不得。”裴疏玉轻轻叹出口气,道:“陪本王走走。”

    沈兰宜没再说话,只?上前几步,走到她的身侧。

    天地阒然无声,她们穿过绵延的细雪,漫无目的地在王府闲逛。

    “如若事败……”细碎的脚步声微顿,裴疏玉没有看她:“你会后悔吗?”

    沈兰宜一板一眼地纠正她:“殿下怎就忘了?,我说过,我从来不会后悔。”

    裴疏玉轻笑了?一声,“好,那我换个问法。你,会不会感?到遗憾?”

    沈兰宜却避开了?这个问题,扭头道:“殿下也会害怕吗?”

    她不问她是否害怕,就已?经笃定地得出了?这个答案。

    裴疏玉眉目沉静,眸中?的霜雪却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化冻,“是人都?会有恐惧,很?奇怪吗?”

    她抬手,覆在自?己的左肩之下,“不瞒你说,当年的箭伤,至今还是会痛。生?死一线的瞬间,我也会害怕。”

    沈兰宜知道弭山后的那段时间有多凶险,可?是听裴疏玉坦然承认旧伤牵绊,她的脸还是白了?一白。

    是的,她也是人。

    冰山下掩藏的除却城府,亦有恐惧与?伤痛。

    沈兰宜垂下微颤的眼睫,道:“从前有太多没办法的时候,以后……殿下以后,一定要好生?调养。”

    裴疏玉放下手,没有说话。

    直到雪渐渐又下大了?,她才缓声道:“陪我徘徊了?这么久,回正堂暖一暖再回去。”

    沈兰宜抬起眼帘。

    睫毛上堆起的雪花化成了?水,顺着她的眼尾滑下。

    沈兰宜终于回答了?裴疏玉方才的问题:“我只?想要活我自?己,这与?结局无关。”

    “是好是坏,之于自?己,我都?不会感?到遗憾。”

    “之于别的……”沈兰宜顿了?顿,一眨不眨地看向?裴疏玉:“我相信殿下。”

    裴疏玉挑眉看她:“这马屁拍得拙劣。”

    沈兰宜笑笑,只?是笑意收敛后的神色,极为极认真。

    “我相信殿下。”她重复了?一遍:“相信殿下,一定能拿回那些?……曾经被褫夺的一切。”

    ——

    浩浩荡荡的大军,在沉默中?悄然开拔。

    方雪蚕和沈兰宜同乘马车,她挑开车帘,见旁边辎重车队一辆辆驶过。

    马车自?然不比骑马来得快,她们的速度与?后勤军是差不多的。

    无论车前车后,属于男性的气息都?太浓厚了?。方雪蚕极为明显地不安起来,她放下车帘,低着头,十指间彼此揉搓。

    沈兰宜知道方雪蚕为什么会在。

    大军集结,还未出北境,但举事的名目已?经昭然若揭。

    ——皇帝得位不正,残害忠良,灾荒便是上天降罪。

    前世?,他们便是用这样?的理由,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了?裴疏玉实为女身之上。

    天道好轮回。这如何不算一报还一报?

    而方氏女,便是这一次不可?或缺的证据一环,裴疏玉更?是提前知会过,让方雪蚕替她准备了?一篇檄文。

    掌心?一凉,方雪蚕回过神来,便见自?己的手心?里,被沈兰宜塞了?一只?小小的橘子。

    沈兰宜自?己也剥了?一只?。

    本就是灾年,这几只?小橘子还是地窖里之前存的,蔫蔫巴巴,不过那股柑橘的清香倒是还在,足以盖住车舆内外混杂的气味。

    方雪蚕道了?谢,然后低声问道:“你觉得永宁王这次……能成事吗?”

    沈兰宜平静地回答:“我不知。”

    像是怕一语成谶似的。她只?敢说相信,除此以外,是与?否、成与?败,一个字也不曾吐露。

    方雪蚕的肩膀微瑟了?瑟,沈兰宜还以为她是害怕,结果仔细一看,却没在她脸上发?现忧惧的神色。

    方雪蚕沉下肩,仿佛见不得天光似的,缓缓低下头,以双手掩面。

    “从小到大,祖父教我仁义礼智,教我忠君爱国,可?是现在……我现在,在做什么?”

    她的声音和肩膀一样?越抖越厉害:“我在案前坐了?三天,是为了?替叛贼写?一篇言辞激烈、晓谕天下的檄文。”

    沈兰宜沉默,没有替裴疏玉反驳。

    方雪蚕和她是不一样?的人。

    或许也是看清了?这一点,所以裴疏玉之前只?将她放在了?司农司。

    无论掌权的是谁,民之生?计总是大义所在。

    可?现在不同了?,方雪蚕要直面这一切,直面自?己与?先前十余年所受教导相悖的选择。

    尽管她知道,是谁捏造莫须有的罪名害绝了?他们方家,可?是她如今的所作所为,也依旧拐不过自?己心?里的那个弯。

    这样?复杂的情绪,没有人劝慰得了?,沈兰宜坐得稍近了?些?,轻轻拍了?拍她耸动的背。

    “心?不过拳头大,我们想不了?那么多。”最终,沈兰宜还是没忍住,轻声道:“想清楚你最想做的是什么,旁的都?暂且不论。”

    方雪蚕肩头细微的颤抖停住了?,紧接着,便是小口小口抽着气的声音。

    她松开掩面的手,把方才滚落在地的那颗小橘子拾了?回来,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剥开它,一片片吃掉。

    渐渐的,方雪蚕原本紧绷的表情,在咀嚼的动作过后松了?下来。

    她的眼神恢复了?清明:“想要报仇,想要该死的人去死。所以……我应该希望永宁王赢。”

    沈兰宜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车舆外忽然传来一阵踢踏的马蹄声。

    她循声看去,见是灵韫骑着马过来,她身后还带着两个亲兵。

    沈兰宜道:“瞧这架势,应该是来检查粮草辎重的。”

    方雪蚕点点头,道:“嗯。粮草本就是重中?之重,况且年景不好,一路上也不知会遇到什么,应当加强防备。”

    灵韫骑在马上,一身飒沓,察看完情况无恙后,她与?率队领兵后勤的那几个武将似乎还聊了?几句。

    看起来聊得还挺开心?。

    尽管这几年与?灵韫接触得不多,不过三岁看老,沈兰宜对她的性格还是有几分了?解,是以并不意外。

    只?不过很?快,就没有人再开心?得起来了?。

    飞扬着“裴”字旗的大军启程,奔雷般跃出北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元河关,连下两州五城。

    是好事情。

    然而没人能笑出来。

    沿途的雪一直下,瑞雪本该兆丰年,这场雪可?以缓释旱情,是好事才对。

    可?是,这雪太大了?。

    先经旱灾、又遇飞蝗过境,轻飘飘的雪花,成了?压死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沿途的雪被之下,平民的尸体堆叠如山,几乎阻塞了?道路。

    也许是冻死,也许是饿死,没有人在乎。

    “队伍停了?。”

    马车里,方雪蚕低声道。

    沈兰宜升起车帘,望向?前方。

    肃穆的气氛笼罩着整片天空,苍茫无际的大地上,活人也陷入了?死寂。

    沈兰宜道:“前方有河道,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下去看看。”

    她刚下车,便被眼前的雪光晃了?眼睛,下意识抬手去揉。

    再睁眼时,沈兰宜只?见一道人影,正缓缓朝着河岸走去。

    是裴疏玉。

    她卸了?盔戴和掩膊,走向?无名的尸山血海,双手合十,深深一拜。

    ——

    兵临城下,只?是时间问题。京中?终于反应过来,急调西南边军十万,连同十万京城守备,预备打一场血战。

    正在所有人都?以为永宁王这边该行动了?的时候,一路打至这里的北境军,却突然停驻,在城外三十里扎营。

    “一路上,其实没有怎么打,打的最硬的两块硬骨头……”凌源叹道:“反而是沿途的其他叛军。”

    “其他叛军?你几个意思?”裴疏玉的另一位左膀右臂,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岑寂出手,给了?凌源后脑勺一下:“我们可?不是叛军,我们是匡扶正义的义军,千里奔赴是来拨乱反正的。”

    裴疏玉没看他们,目光在沙盘上久久停驻。

    她只?问:“谣言一路传得怎么样??”

    岑寂拍拍自?己的胸脯,捏着嗓子学传谣的斥候的腔调:“得位不正,残害忠良方家,我们都?是遭那狗皇帝牵累了?!且看北境呢,就知老天有眼,永宁王善待忠臣后嗣,裴家多年来安于苦寒,把守边关,所以,天罚降下也不过洒洒水!”

    凌源恶心?得“嘶”了?一声。

    不过,他很?快正色道:“殿下,我们没有退的机会。身后的城池看似已?经取下,但他们其实都?在等最后的结果。”

    岑寂点头附和:“是啊是啊,他们疲于应灾,本就没剩多少力气,见前面两洲都?倒下了?,一个个才索性大开城门,应势而为。”

    裴疏玉很?清楚这一点。

    一旦这一场败了?,局势顷刻间便会倒转,他们不会再有回头重新来过的机会。

    她拾起沙盘上的一面小旗,向?前推了?两寸。

    “所以,不能有失。让西南方向?的斥候去查,查清楚这股援军的虚实与?底细。”

    凌源刚应下,中?军帐外,忽传来亲兵急报。

    “报——殿下!京中?有天使来,传信说,要您亲自?接。”

    裴疏玉眉梢微动。

    既打着正义之名,那这封信,无论如何,她不能不接。

    可?这个时候,京中?来信,是想做什么?

    不论是老皇帝还是谁,都?不会天真到以为仅凭三言两语,就可?以让这支虎狼之师退兵。

    不过很?快,裴疏玉就知道,他们的用意是什么了?。

    “来人,恭送天使。”

    她收拢手中?卷轴,面无表情地朝下吩咐:“还有,去把郡主,还有随行的沈女官,叫来本王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