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問
    傅姌心中駭然, 尤其是聽出蕭衍話中的幾分深意,她不由得後背一涼,不由得想起了前世她的身份被揭穿, 被傳召進慈寧宮賜下一杯毒酒時,太皇太後裴氏身邊站着的便有奉恩公府的另一個姑娘。當時, 裴氏還說了一句,說她流落在外,嫁到安國公府卻也有損皇家名聲, 待她去了, 裴家自有女兒入主中宮。
    傅姌一雙好看的眸子當即泛出一絲冷意來,開口道:“殿下的意思,是平王妃身故是太後這個外祖母做的?都說她疼愛奉恩公夫人這個女兒,連帶着對平王妃也極為寵愛,怎能狠下心來下這般的狠手?裴骊珠才多大?”
    傅姌和裴骊珠沒有多少交情, 甚至因着彼此立場不同,根本就是相看兩厭,可即便如此,傅姌也因着裴太後的這番狠辣手段覺着氣憤和惱怒。
    女子就該如此嗎?說舍棄就舍棄了?
    蕭衍見着她這般生氣,拍了拍她的肩膀寬慰道:“只是孤的一些猜測而已,興許只是裴骊珠自己福薄,并非是慈寧宮那位下的手。”
    傅姌卻已是将蕭衍的猜測聽了進去, 心中愈發覺着裴骊珠死在蕭安手上太過巧合了些。
    她看向了蕭衍, 開口道:“殿下既有這樣的猜測,要不然派人去查查?或者,去勤政殿将這個猜測回禀了父皇?”
    她想了想, 又道:“臣妾可不覺着太後娘娘弄這麽一出這般狠下心腸來是單單想要壞了二皇子的名聲。”
    她帶着幾分猜測道:“說不得,裴家是想和二皇子徹底撇開關系, 又不想背上個不好的名聲,如此才這般狠辣要了裴骊珠的性命。這之後,興許裴家又要另選一個出路,扶持個皇子了。”
    傅姌自然而然先想到了三皇子蕭遲,畢竟蕭遲還沒有正妃,身邊只側妃褚棠一人。
    只是,下一刻,她又下意識朝蕭衍看去。
    蕭衍看出她眼中的深意,有些無奈失笑出聲:“想什麽呢?裴家女好好的三皇子妃不當,難道入東宮給孤當個妾室?再說,裴家即便有這個心思,孤難道就容許嗎?便是父皇,也絕對不會答應叫裴家女進了東宮的。”
    蕭衍倒了一盞茶遞到傅姌的手中,又開口道:“再說了,周妙容和薛瀾依如今還在冷宮,便是父皇不阻攔,太後和奉恩公府也不敢将府裏姑娘送進東宮服侍孤。”
    “在他們眼裏,蕭安一向是個能拿捏住的,可如今不也想錯了?孤這樣的,他們可不信孤登上那個位子,會叫裴家繼續風光下去。”
    傅姌聽着蕭衍這些話,如何不知他所言甚是有理。
    別說是奉恩公府了,這京城裏各家的貴女如今提到東宮,提到蕭衍這個太子,都恨不得躲得遠遠的,誰都不想自己落得和周妙容還有薛瀾依那樣的下場。
    傅姌如此想着,開口道:“即便如此,殿下也要防着叫裴家和三皇子結親才是。”
    “要不然,他們聯手對付殿下,即便殿下不懼,還不知要操多少心。”
    蕭衍見着她這般替自己着想,笑了笑,道:“快別操這些心了,孤心裏頭有數。”
    他說着,就對着崔公公使了個眼色。
    崔公公會意,連忙下去安排人去查平王府的事情了。
    傅姌心中也明白了幾分,便稍稍放心了些。
    到中午時,平王醉酒之下和平王妃發生口角,并傷了平王妃且平王妃殁了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京城。一塊兒傳開的還有皇上下旨廢黜平王王位的事情,一時激起千層浪。
    有替裴骊珠這個裴家女可惜的,有覺着裴骊珠根本就是個禍害,要不是她,平王也不會落得如此局面。
    更何況,平王之前還被裴骊珠傷在了那處,甚至于子嗣有礙。倘若府裏那個侍妾琳琅不能給平王、給如今又變回二皇子的蕭安生個兒子,這輩子蕭安怕是注定要被人指指點點了。且有了殺妻這個名聲,再加上身有隐疾,蕭安和那個位子是再無緣分了。
    一時間,同情蕭安的人竟是比同情裴骊珠的還要多。
    慈寧宮
    蕭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帶着滿滿的不甘道:“憑什麽,憑什麽我的骊珠被他活活打死了,蕭啓只廢了他的王位?殺人償命,蕭安該給骊珠賠命的!”
    “我可憐的骊珠,當日她就不喜蕭安,是我,是母後您非要叫她嫁給蕭安,當這個平王妃,要不是如此,她哪裏會落得如此境地,小小年紀就送了性命!是我這個當娘的對不住她,沒能護好她!”
    蕭蘊哭得不能自已,幾乎要暈厥過去。
    裴貴妃急忙上前将她扶了起來,寬慰道:“你心疼骊珠,便別一味在這兒哭了,還是先去王府将骊珠接回奉恩公府,早些将骊珠安葬了,叫她入土為安吧。”
    “如今府裏只守着個端嬷嬷,還有身邊幾個丫鬟,身邊也沒個親近的,骊珠躺在那兒真是孤孤單單的實在可憐。”
    蕭蘊聽着她這話一時愣住,眼淚愈發湧了出來,她擦了擦眼淚,道:“對,對,我的骊珠孤孤單單一個人,定是怕極了,我,我這便出宮接她回家。”
    蕭蘊說着,甚至沒顧得上和太後告辭,便踉踉跄跄走出了殿內,很快就不見了身影。
    裴貴妃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又注視着前方良久,這才轉過身來走到裴太後床榻前坐下,遲疑許久才開口道:“姑母,骊珠的事情......”
    她雖對姑母的心思早有猜測,可今早聽說裴骊珠殁了的消息時候也是心中一片冰涼,覺着很是震驚。
    事情發生的太快了,這邊又亂作一團,裴貴妃都沒來得及問裴骊珠到底是因何而殁,是被蕭安打傷了病重不治,還是說,骊珠那丫頭是死在姑母的手上?
    畢竟,即便是蕭安沒收住手,叫骊珠髒腑出血,人也該熬上幾日,不該這般快就殁了的。
    裴貴妃知道不該問,可到底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裴太後不奇怪她會這般問,聽着她這話,眼圈一紅,卻是帶着幾分堅定道:“她如今這個名聲,活着又能給咱們裴家什麽好處?日後裴家大廈傾覆,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到時候,她還不知怎麽被蕭安欺負羞辱,日子過得甚至不如先帝朝懿貴妃所出的純安公主呢?哀家雖舍不得,卻也不得不如此,她如今去了,還算是有些用處,不然日後死了,也只是白白丢了一條命而已!”
    裴貴妃聽了這些話,只覺着心裏都堵得慌,卻是不知該如何接姑母這個話。
    姑母是替裴家着想,可骊珠這孩子到底也是她們自小看着長大的,如今小小年紀就沒了性命,別說是蕭蘊這個當母親的了,就連她這個姑姑,心裏頭都一時覺着難受的緊,空空的,想哭又哭不出來。
    良久,裴貴妃開口道:“太後的一番苦心算計,都是為着裴家,為着奉恩公府,別人不知,臣妾卻是明白您的苦處的。”
    “您今個兒哭得好幾次差點兒暈厥過去,如今也好好歇歇吧,您歲數大了,身子骨可禁不起這般折騰。”
    “骊珠的身後事就叫府裏好好辦吧,總會叫她走得風風光光的。”
    裴太後點了點頭,便閉上了眼睛休息了。
    裴貴妃看着她良久,在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這才福了福身子轉身從殿內出來。
    ......
    過了兩日,奉恩公府處處挂白,辦起了裴骊珠的喪事。
    雖說裴骊珠死的不體面,生前名聲也不大好,可到底人死如燈滅,又顧忌裴太後和奉恩公府這層關系,所以參加喪禮的賓客也是陸續上門。
    傅姌因着有孕在身,沒有親自出宮去奉恩公府,只以太子妃的名義派了人去吊唁。
    喪事很快過去,裴骊珠這個外嫁之女沒有葬在裴家祖墳,而是選了京郊一處風水極好之地下葬了。
    陶嬷嬷對着傅姌回禀道:“因着選擇裴骊珠下葬之地,奉恩公夫人在府裏鬧了一回,只是到底沒了長公主的尊位,哪怕是大吵大鬧也沒叫自己的女兒進了裴家的祖墳。裴骊珠的喪事一過,奉恩公夫人便病了,聽說元氣大傷連床榻都下不來呢。”
    傅姌聽着她這話,心中也是一陣唏噓,卻是沒有多說什麽。
    各人有各人的命數,對于裴骊珠的結局她有幾分同情,卻也僅此而已。
    至于蕭蘊這個曾經的長公主,如今的奉恩公夫人白發人送黑發人,她只想着倘若蕭衍的猜測為真,有一日蕭蘊知道了女兒身死的真相,蕭蘊會如何做?會因着一個已經故去的女兒和裴太後這個疼寵她這麽些年的母後撕破臉面,斷絕了這母女關系嗎?
    會是不會,大抵只有真正到了那一日才會知道結果。
    裴骊珠的喪事過後,皇宮裏很快就恢複了平靜,好似從前頗得寵愛的永安縣主從未出現過一樣,她的死和身份低微的宮女太監之死似乎也沒太差多少,不過是偶爾提及叫人有些唏噓感慨罷了。
    轉眼又過了一個月,這一日,裴貴妃帶着大公主蕭鳳寧去了趟勤政殿,緊接着,皇上便下了一道賜婚的旨意。将大公主蕭鳳寧指給了寧安侯府大公子齊宣,并将婚事定在了明年三月裏。
    聽到這旨意時,傅姌正在院子裏散步,她含笑道:“寧安侯府可是元穆皇太後的娘家,皇上的外家,貴妃娘娘倒是給大公主挑選了一門好婚事。”
    陶嬷嬷聽着她這話,也道:“貴妃娘娘膝下只大公主一個親女兒,自然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這也是大公主自己的福氣。”
    大公主嫁去寧安侯府,往後不論奉恩公府落得個何等結局,殿下登基後看在元穆皇太後的份兒上都要給蕭鳳寧幾分體面的。
    陶嬷嬷想着,又開口道:“這段時日大公主也來過咱們濯纓殿幾回,明顯是想着和娘娘您交好的,如今賜婚的旨意下來,大公主得了這麽一樁好婚事,奴婢替娘娘挑份兒賀禮送去大公主那邊吧。”
    傅姌也知道這些人情往來,聽陶嬷嬷這樣說,便叫她下去安排了。
    日子一日日過着,天氣越來越冷,很快就到了年底。
    除夕夜宮中設宴,朝臣、宗室還有後宮妃嫔皆是穿着華貴,參加宴席。。
    傅姌貴為太子妃,身穿太子妃吉服坐在了內命婦靠前的位子上。
    這是她頭一回在宮中過年,好在宮中雖說規矩頗多,她如今身子重,顧忌着腹中子嗣,很多規矩也全都從簡,倒沒叫她覺着有多累。
    宴席上,傅姌見着了被降為皇子的蕭安,短短幾個月,蕭安整個人瞧着倒是胖了些,可給人的感覺是那種大補過後的虛胖,整個人氣色瞧着極好,內裏卻是給掏空了。
    想到蕭安為着醫治自己的隐疾遍尋名醫,甚至信起那些雲游大夫的話來,傅姌心中多少便有幾分猜測,也不覺着對于蕭安這般變化有什麽詫異了。
    她才移開視線,卻是對上了奉恩公夫人蕭蘊一雙滿是恨意和冰冷的眸子。
    傅姌微微一愣,自打裴骊珠殁後,蕭蘊這個奉恩公夫人進過幾回宮,傅姌人在東宮,還是頭一回碰上蕭蘊。
    她知道蕭蘊對她沒有什麽好感,好在她也不喜蕭蘊,便移開了視線。
    傅姌小口小口喝着手中的熱牛乳,饒有興致看着場中的歌舞,并未察覺蕭蘊途中起身離席出去了片刻。
    正看得入神,突然就有人沖進了殿內,甚至一個不小心撞翻了桌上的飯菜,發出清脆的響聲。
    歌舞停下,衆人的目光也全都朝蕭蘊這個曾經的淑慧長公主看了過來。
    進來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奉恩公夫人蕭蘊,衆人看着蕭蘊的目光都帶着幾分古怪。
    有不解,有同情,有的還有幾分不屑和奚落。
    聽說,自打裴骊珠這個女兒殁後,蕭蘊這個奉恩公夫人脾氣便愈發不受控制了,奉恩公受不住她的脾氣甚至搬去了外頭住,府裏老夫人也不待見蕭蘊這個兒媳婦。
    衆人在看着蕭蘊時,蕭蘊的目光卻是定定落在坐在高座上的母親裴太後身上。
    看了良久,她突然就撲到裴太後面前,質問道:“母後,我的骊珠是你害死的,是你叫人害死的是不是?”
    蕭蘊這句質問的話問出來,一時全場寂靜,好似這世上只剩下了蕭蘊質問出來的這一句話。
    衆人的目光都下意識朝裴太後看去。
    奉恩公夫人問這話是什麽意思?裴骊珠這個平王妃不是被平王蕭安失手打死的嗎?怎麽奉恩公夫人這會兒卻是質問起太後娘娘來?
    衆人一時生出諸多揣測,尤其想到這些日子繼後褚氏時常往太後宮中去,甚至有流言傳出說是三皇子妃的人選怕是又要落在裴家,裴家少了個平王妃,很快又要出個三皇子妃了。
    當時流言蜚語傳出來衆人雖有些詫異,卻也覺着在情理之中。裴家和褚氏聯合,也是可以想見的。
    可這會兒聽着奉恩公夫人這般質問,一時衆人心中大駭,心中生出個不可思議的猜測來。
    這,這若是真的,那裴太後可真是心狠,為着和蕭安撇開關系,另選一個皇子站隊,竟能狠下心來殺了自己寵愛着長大的外孫女兒裴骊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