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进去了?”
屋外, 琉珠问。
竹青点头。
“那我去送茶。”
琉珠去隔间的茶室取了山泉水泡茶,端着茶盅要进去时,被竹青拦住了。
“竹青, 你做什么?”琉珠惊讶问。
竹青叹一口气:“琉珠姐姐, 郎君不爱你伺候,茶给我, 一会我送进去。”
琉珠欲言又止, 最后想起往日里郎君看她的眼神,跺跺脚,将盘往竹青手里一塞, 人转身走了。
……
这边, 姜瑶看着空荡荡的手,一抬头, 却见楚昭已行到案前, 将那纸与其他纸放了,用镇纸镇着。
“你画了什么?”
姜瑶欲要绕过楚昭去看, 谁知却被楚昭手一伸,阻了。
姜瑶这才发觉, 楚昭今日打扮与往日格外不同。
他没穿往日那光风霁月的宽衣博带,反换作了一身紧窄的金乌麟甲, 麟甲片片勾勒出他那宽肩窄腰大长腿,配上他高束的马尾, 倒显出几分独属于少年将军的冷峭和锋利来。
简而言之:帅。
这下,姜瑶倒当真有面前人是能率千军万马、破敌阵前的将军感来。
不过——
这感觉只有一瞬。
很快, 她注意力又落到被眼前人挡在身后的画上。
直觉告诉她:那画不一般。
“你画了什么?”她问。
面前人脸立刻冷下来。
他道:“关你屁事。”
姜瑶:……
好臭的脾气。
她皱皱鼻子,作势要离开,趁楚昭没注意, 伸手越过他——
却被楚昭捉了一双手。
“姜瑶。”
他警告般看着她。
姜瑶悻悻:“不看就不看。”
楚昭也不知她如何来的胆气,在一郎君房里如此作为——
还是打量他不会计较?
他低垂了眼,观察那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大约是大病初愈,面上还带着白。
却偏有一双大胆的眼睛,眼尾挑着,带了粼粼的笑,看人时没半点怕人的模样。
楚昭竟被看得转过视线去。
“你来做什么?”他问。
“我来啊…”
被他一问,姜瑶才想起今日来的目的。
她径直走到桌边,从桌上的食篮里,将碟子和茶盅一样样取出来,摆在桌上,而后道:“是请二哥哥喝茶吃点心的。”
她笑:“不知道二哥哥肯赏不赏脸?”
奶白的糕点,与白底绿纹的壶杯在深紫檀雕花桌面,别有种清新秀丽之感。
尤其旁边还立了位小娘子,小娘子裙身婀娜,白裙如云,缠枝如叶,更使得整个房间如被涤荡了遍,清新自然。
楚昭手不自觉按在了曲案上,也不知碰到什么,他突然道了声:“不吃,不赏。”
……
门外竹青正犹豫着要不要送茶进去,却见碧玺正从廊下过来,忙不迭招了手:“碧玺姐姐,碧玺姐姐,过来,快过来!”
碧玺被他喊得跑快了几步,走到竹青跟前,道:“怎么了?”
“碧玺姐姐,你说郎君这茶…我要不要送?”竹青问。
碧玺道:“你傻啊,姜娘子篮里有茶,你送茶进去做什么?”
“可郎君平日里喝惯了老君眉,喝不惯旁…”竹青还欲再说,却被碧玺提了耳朵到一边。
“碧玺姐姐,碧玺姐姐,哎,哎,疼,疼!”待碧玺放开他耳朵,竹青忍不住抚了抚,道,“碧玺,你这是作甚,我耳朵都被你捏疼了…”
“正好,反正也不灵光。”碧玺看了看不远处阖着的门,压低声道,“你看郎君进去那么久,可有叫人?没叫人你就呆着吧!”
……
里面姜瑶被下了逐客令,也不恼。
只盈盈笑,道:“郎君不吃,我不走。”
她那模样又出来了。
楚昭心底几叹出来一句,连他自己也不知状况怎就到了这一步,下一瞬,人已走到紫檀木桌前落座。
姜瑶发出一声欢呼,而后提了茶壶给他倒茶。
茶杯递过去,嘴里道:“请二哥哥喝茶。”
声音也乖巧。
楚昭接过茶杯,饮了口。
而后,姜瑶又拿银箸夹了一个酥油泡螺,递过来:“啊。”
楚昭蹙起眉。
姜瑶皮厚,被他看也无所谓,只笑盈盈看着对方,一张芙蓉面比春花更娇艳。
“你们宛城那边,妹妹,都是这样请哥哥吃点心的?”楚昭问。
也不知想起什么,那薄唇勾起个冷峭的弧度。
“是啊,哥哥。”姜瑶笑。
楚昭:……
他睨她一眼,凤眸微眯,下一瞬,直接拿起一边的银箸自行夹了一块,往嘴里塞。
这般粗鲁不文的动作,他做来竟丝毫不让人起反感,反倒有几分落拓的潇洒意。
姜瑶支着下颔,心想,这人若是去小倌馆,怕是要让人倾城又倾国了。
楚昭哪里知道这面上甜蜜、笑容乖巧的女儿家嘴里转的黄东西,只几口吃完,银箸一放,道:“成了,妹妹,茶喝了,点心也吃了。”
他懒洋洋看她:“可以告诉哥哥,你想做什么了吧?”
姜瑶也不意他会知道。
毕竟,书里这人就极聪明,史书写:神武大帝勇冠三军,可惜年少夭折。
后人一句评语:“慧极必伤。”
所以,她那点心思自然瞒不了他。
姜瑶将银箸放下,双手合十,一双眼睁得大大的:“求郎君做我武师傅。”
楚昭眼睛也睁大了,而后给了她四个字——
“痴心妄想。”
说着,他便站了起来。
乌金鳞甲碰撞出清脆的音,长腿一迈,走到门边,替姜瑶拉开了门,伸手道:“姜娘子,请。”
这是要逐客了。
姜瑶也没生气。
自古以来,求人办事便没有一蹴而就的。
便也笑眯眯地起身,福一福身:“那妹妹明日再来。”
“明日不许来。”
楚昭立马道。
姜瑶哪里管他,只朝他做了个鬼脸,提了篮子往门口去,才走了两步,似想起什么,忽然一个转身,快过楚昭——
“姜瑶!”
楚昭面色大变。
这时,姜瑶已扑到那曲案前,手够到了被镇纸压着的画。
楚昭去抢,两人瞬间撞成一团。
姜瑶手里捏着那画,背过身去,楚昭伸手去抢,两人磨蹭间,姜瑶突然幽幽道了句:“昭哥哥,你戳着我了。”
楚昭身子一僵,什么三十六计,司马法,曹法,一下子全飞天外。
他呆站在那,过了会,似才反应过来,慌忙退开,说了句:
“好,我做你的武师傅。”
“画留下。”
“你人走。”
郎君一张薄白脸儿,红晕自白玉似的耳尖,一路红到沉黑领口敛收的脖颈。
当真是好一副艳光,美不胜收。
姜瑶欣赏了会,就在楚昭几要恼羞成怒时,问了句:“郎君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那便好。”
姜瑶也不为难人,当下提了食篮笑嘻嘻地走了。
走前还不忘挥挥手,道:“二哥哥,点心别忘了吃,阿瑶做了很久的哦。”
说着,人已经走了,徒留楚昭站在原地,赤红着脸看着桌上一盘点心。
真真是…
有辱斯文!
他心想。
楚昭未曾想过,自己竟然会在一个燥热的春夏之交,频频对一个女子产生欲|望。
…一定是卫甲太热了。
楚昭开始脱身上沉重的鳞甲。
门外,竹青探头探脑:“郎君,可要奴才帮忙?”
他也看到了方才那一幕,只是情形比较乱,看得不算真切,但哪怕是不真切,竹青也知自己看到了要不得的东西。
郎君居然与姜娘子这般亲近?
楚昭看他一眼,斥道:“关门。”
“哦,哦,奴才这就关门。”
竹青连忙替他将门关上。
楚昭脸更冷了。
“我说的是门关上,你出去。”
“哦,哦。”竹青这才知道自己会错意了,忙不迭关门出去。
门“砰”一声合上了。
楚昭继续解鳞甲。
肩甲。
护心鳞。
外甲。
然后…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这一眼下去,脸更臭了。
“竹青!”
他喊。
这回,竹青只敢探个头进来。
“备水,沐浴。”楚昭道。
竹青垮了脸。
完蛋了。
他家郎君病得更重了。
嘴里却十分积极:“竹青这便去!”
“还有…”
楚昭目光落在紫檀木桌上,那显得格外清丽的白底绿纹瓷碟上,“点心拿走。”
他移开视线去。
竹青立马进来:“得嘞!这就帮郎君您解决!”
竹青拿起瓷碟,屁颠屁颠要出门,心里已经想着一会这酥油泡螺该怎么分了,谁知脚才跨到门槛,就听身后传来一声:“罢了,虽味道一般,但聊胜于无。”
“留下吧。”
竹青脸一垮。
心道:既味道一般,为何还要留下?
不过,他却不敢跟自家郎君拗,郎君平日里大都懒洋洋的不和下人计较,却最尊崇军中规矩:令行禁止。
若哪个下人得了命令还违反,轻了罚月钱,重了可是要撵出府的。
他苦着一张脸将瓷碟送回,只私心里觉着。
最近郎君脾气见躁,恐要叫厨房送点菊花茶了。
正嘀咕着,就听郎君问了句:“对了,去宛城那边的人,回来了吗?”
……
是夜。
姜瑶盥洗完,穿着家常衣裳、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时,脑子里突然晃过那幅画。
说来,她抢的时候,倒是粗粗看过两眼。
虽未看清,但隐约是条湖。
湖里有…
有什么来着?
她迷迷糊糊地睡去。
有风吹过窗纱,姜瑶临睡前还在想:不过一幅画,又不是什么春工图,怎就那般如临大敌…
黑暗里,似有什么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