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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4 章
    孫氏聞言大驚, “不是準備了一疊詩稿嗎?怎的就攔不住了?”
    甘小表舅肩挑重任,提前好些天就開始準備對詩的草稿。
    考慮到新郎身份貴重,跟着前來迎親觀禮的, 更不乏當世名流顯貴,甘小表舅跟關七郎等人合計一番,覺得與其強行賣弄才學,不如把重點放在“喜慶”“應景”之上, 吟些既貼合婚禮氛圍、又體現新人獨特身份的詩句, 遂準備了一大疊諸如“賞星共度花前月”,“遙觀璨穹伴流連”之類的詩稿。
    幾個人預先背得滾瓜爛熟, 暗忖就算到時太史令對答如流,等把這一疊詩稿上的詩句全部問完,也至少能拖上好一陣工夫!
    “表舅爺他們是準備了一大疊, 迎親隊伍到之前還在互相抽背, 一個個都胸有成竹的!”
    銀翹向孫氏吐槽道:“可太史令一到, 他們就都忘詞兒了!”
    全長安都知道今日是太史令迎娶慈主娘娘的日子, 宋家所在的長興坊,又臨近西市和朱雀大街, 從早上開始, 附近但凡有二樓的茶坊酒肆都被占據一空, 擠滿了等着一睹新郎風姿的百姓。要知道太史令一向深居簡出, 能這麽近距離觀瞻大乾神官的機會,千載難逢,萬世一時啊!
    迎親的隊伍剛上了朱雀大街, 整片的市坊就開始爆出此起彼伏的歡呼聲, 有大喊着“太史令”的,有往街上灑花的, 有出言恭賀“太史令慈主娘娘百年好合”的,還有趁機祈福膜拜的,求着“玄天宮賜福庇佑”的。
    等候在宋府門口的甘小表舅等人,聽着喧賀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知道隊伍馬上抵至,不由得都緊張起來。
    迎親的車隊用了皇族特有的華芝傘蓋,緊随絲竹鐘鼓、金石管弦,兩側骁騎衛銀甲畫戟,恭肅護擁着當中新婦所乘之婚車,金壁生輝,玄纁輕揚。
    宋府諸人看清排場陣仗,緊張之情不減反增,一時有些瑟瑟不穩。
    隊伍抵至府門口。
    沈逍按辔下馬,衣袂輕揚,拾階而上,婚袍的豔色,亦壓不住眉眼間慣有的清冷出塵。
    見甘小表舅等人站在門口,他似想起什麽,停住腳步,淡聲問道:
    “是要對詩嗎?”
    明明他的語氣平靜客氣,可甘小表舅幾人偏生就覺得有些發怵,結結巴巴張了幾次口,誰都沒敢接話打頭陣。
    早就聽銀翹和甘草她們念叨過無數次,說太史令如何如何神姿高徹,可都不敵見到真人時感受得那麽直接!
    那種孤絕疏離的感覺,有點像山巅雲霭,讓人只能仰視着,看人的目光很淡漠,沒什麽溫度,仿佛看的不是人,而是某個物件,甫一開口說話,不疾不徐的,就俨然若洞悉世人的神祗屈就俯瞰,宣誦天啓一般。
    迎親隊伍裏的蕭佑、周旌略等人,也下馬走了過來。
    蕭佑是今日的傧相,亦是一身喜服,搖着扇子,上前對甘小表舅笑道:
    “你們要攔就快點啊!不然我們就進去接新婦了!”
    周旌略和焦豐、趙三溪等武将也圍了過來,呵呵道:
    “不考文,考武的也行!試試看能不能攔得住!”
    甘小表舅越發手足無措。
    沈逍的視線在幾人身上巡逡片刻,回憶适才他們結巴出聲時的嗓音,最後定格在關七郎身上:
    “你來出題吧。”
    “我?”
    關七郎突然被點到,頓時如臨大敵,搞不清太史令為何偏偏挑中了自己,被同伴用手肘戳了幾下,抖抖索索上前:
    “那……那就賞……賞星共度……”
    詩沒念完,一擡眼,瞅見迎親隊伍中又有人踏上階來。
    為首的周穆是當朝禦史,有名的鴻儒,曾巡查過他們的州考,更是幾位考官的授業恩師,自己跟同窗遠遠瞧見,皆是敬慕拜行大禮。
    此刻周穆走上臺階,對沈逍行禮禀道:
    “下官讓興寧坊封了坊門,回去時人少些,不會驚擾到宋監副。”
    沈逍“嗯”了聲,依舊看着關七郎,向他确認道:
    “是要對‘賞星共度’的四言?”
    “不……不是……”
    關七郎被一圈人圍着,原就緊張的不行,如今見周穆也來了,那可是給京考出題的名儒!說不定當場就能聽出他詩文的不工整之處,從此斷送将來科舉成名的可能,還讓自幼對自己寄予厚望的家族蒙羞……
    關七郎越想越喘不過氣來,擡起眼,一會兒看看燕颔虬須的幾名武将,一會兒瞄一眼周穆身邊的文官大儒,再移回到太史令那雙幽冷墨眸上,臉漲得愈發通紅,張了張口,猛地一口氣沒接上來,眼前一黑,竟癱軟下去!
    衆人驚呼失聲,忙七手八腳把關七郎扶住,擡進了院內。
    蕭佑見狀也不客氣,趁機指揮着迎親隊伍,簇擁着沈逍跟了進去,開始催妝:
    “新婦子,催出來!”
    甘小表舅見關七郎暈了,也硬氣了幾分,讓府丁攔住通往中庭的門:
    “不成!還沒答題!”
    “你們都不出題,答什麽?”
    蕭佑示意随從給院子裏的府丁塞喜錢,“進都進來了,大家就通融些,早些讓我們把新婦接走,大夥早些吃宴慶賀!”
    喜封裏真金白銀,沉甸甸的。
    甘小表舅一路跑去內院,滿頭大汗向孫氏請罪道:
    “嫂子,前面真頂不住了!那個颍川王都開始撒金葉子了,估計家丁們堅持不了太久!要不……綿綿這邊差不多了的話,就出去?”
    孫氏道:“那怎麽行?嫁人是女子一生大事,不可含糊!尤其是綿綿這樣的高嫁,不能讓夫家接得太輕易,免得被人說咱們上杆子等不及,你們好歹再出些題目,拖小半個時辰,綿綿這兒頭發還沒梳好呢。”
    甘小表舅束手無策,“問題是……不知道出什麽題目啊!”
    周穆就在那兒,他跟關七郎一樣,不敢再班門弄斧,別的題目的話,一時半會兒更想不出什麽能難到太史令的!
    “我來出吧。”
    洛溦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
    表舅走投無路,母親又堅持不肯讓步,“我來出道題,或許能難住太史令。”
    甘小表舅聞言眼睛一亮,忙走近幾步:
    “什麽題?”
    洛溦要來紙筆,寫下內容,讓妝娘交給表舅。
    甘小表舅接過來看了眼。
    “這……這也太簡單了吧?”
    他猶疑不定,“太史令是天下第一術數師,精通算學,你确定這能難得住他?”
    洛溦道:“若是太史令答出來了,我即刻出去便是。”
    甘小表舅将信将疑,拿着題紙,回了前院。
    前院裏,迎親的禮物也已經全都擡了進來,缭绫珠寶,還有些像是孩童更喜歡的琉璃珠、彩石,滿目琳琅,比之納征有過之無不及。
    蕭佑這個傧相全然不是省油的燈,靠着“賄賂”府丁,擠到了中門前,慫恿着一幫賀客在外催妝,周旌略等武将的嗓門又大,此起彼伏的“新婦子,催出來”,外加蕭佑也時不時高喊幾聲“表嫂,出來吧”,“表嫂,表兄已經望眼欲穿”,“表兄再見不到你,就要引天雷炸長安了!”
    甘小表舅手舉試題,逆流擠出中門,提聲道:
    “新婦有題考較新郎,答對了才能上婚車。”
    題紙被奉至到沈逍面前。
    蕭佑忙跟着湊過去,邊看邊念道:
    “藥鋪靈芝進價十兩一斤,現行市價降至八兩一斤,有客商買了兩斤,支付二十兩銀錠一枚。藥鋪無碎銀找零,持銀錠去隔壁酒鋪換了二十兩碎銀,找了其中四兩給客商。然事後,酒鋪發現那枚銀錠為假,讓藥鋪賠了二十兩銀錢。請問,藥鋪一共虧了多少錢?”
    蕭佑讀完擡起眼,“不是吧,銀兩也敢造假?就不怕被捉去官府?”
    周旌略從前流亡江湖,稍微懂些:
    “是有那種在石頭或銅塊外面鍍一層銀的。銀錠造假的話,一般都是銅芯,也有摻錫鉛的。”
    沈逍握着題紙,凝目細讀,半晌無言。
    甘小表舅原本心裏七上八下的,眼下觑見太史令俊眉漸蹙,不禁燃起一陣希望。
    回到內院,對洛溦肅然起敬:
    “那題紙一遞過去,他們都懵了!我簡直不敢信,那種題目,竟能難住太史令?”
    洛溦此時已梳好了發髻,烏髻間挽着光彩奪目的瓒鳳冠,想象着沈逍看見題目時的表情,忍不住抿唇低頭輕笑,牽得羊脂玉流蘇微微顫動。
    剛好前幾天有幸窺到了沈逍的弱點,銀票都能亂扔的人,哪裏懂什麽進價差價?
    他身邊的那些人,蕭佑那等達官顯貴多半也是不懂,周旌略或能聽懂題目,但又算學稍弱,從前認賬本都還是自己教的。等他們琢磨出答案,應是要花不少時間。
    果不其然,過得莫約快兩刻後,沈逍才讓人遞回題紙。
    洛溦此時早已準備完畢,以為他總算想出了答案,接過展開,卻見上面寫道:
    “大致算出來了,但尚需确認兩件事。第一,假銀錠制式為何樣?束腰還是船形?第二,假銀錠的內芯,可是純銅?”
    洛溦不覺怔愣,回信道:
    “這些……不重要吧?”
    甘小表舅拿了洛溦的回信,去前院交給沈逍,又帶回了他的回複:
    “如何不重要?假銀錠外層既有鍍銀,那便可以熔刮下來,抵消一部分損失。”
    洛溦咬唇。
    旁邊妝娘忙制止道:“女娘可別咬花了口脂!”
    又請示孫氏:“眼下妝容發式都齊整了,可以送新婦去前堂了。”
    孫氏估摸着也差不多了,問洛溦:“綿綿可滿意太史令的回答了?”
    洛溦提筆給沈逍回複:
    “太史令就直接忽略那假銀錠好了,就當它不存在。”
    沈逍又回:“可它确實存在。”
    洛溦道:“就當它不存在,商戶不會計較那點鍍銀。”
    躊躇了下,又在紙頁角落添了行小字:“悄悄告訴你吧,我家藥鋪遇到這種情況的話,賬冊上就會算作虧了四十兩。”
    誰知沈逍顯然沒領悟這行小字的暗示,回複道:
    “商戶雖不想計較,但差值确實存在。凡是數值,差之毫厘,即可謬以千裏,忘了上次司天監錯了歲實的一個數字,歷算就積兩百年出一日誤差?”
    洛溦:“……”
    她後悔了。
    她就不該拿算學題去問沈逍!
    “可是我好餓啊……”
    她怨憤寫道:“我從吃完早膳到現在,就什麽都沒吃過了,再不出去,就要餓暈了。”
    中門外,沈逍從甘小表舅手裏接過洛溦的回信,展開,讀完,視線又落到信末空白處,見畫了個坐在空碗前、雙手托腮的女孩,眼含熱淚,滿臉委屈。
    他忍不住的,便笑了。
    周圍的人,都吓了一跳。
    即便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蕭佑,也幾乎沒見過沈逍發笑的模樣。
    剎那時冰川消融,光華流轉,又隐約帶着些許腼腆之意。
    難得的少年意氣,溫潤似玉。
    ~
    洛溦被婢女們攙扶着,從內廂進到前堂,完成出嫁前的最後儀式。
    孫氏與宋行全坐在主位之上,受了女兒拜別之禮。
    宋行全之前受過敲打,歸京之後一直謹言慎行,沒在女兒面前惹她不快,眼下見她盛妝華服,即将成為大乾最有權勢威望之人的妻子,縱自己再不受待見,但到底也還是做了萬人之上的老丈人,心中得意之情,亦實難遮掩。
    洛溦拜別完父母,又轉而辭別其他的娘家親人。
    麗娘在洛溦的要求下,也親自抱着珠珠來了前堂。
    小珠珠被洛溦發冠上的流蘇珠子吸引了注意力,伸出小手就抓了過去,喜娘侍女們驚呼上前,又是哄孩子,又是護流蘇,鬧成一團,笑嘆“珠珠舍不得姑母出嫁呢!”
    吉時臨近,孫氏接過喜帕,覆到洛溦頭上,讓甘小表舅和已經醒來的關七郎,代替宋昀厚,以兄長身份送她出門。
    中門外,迎親的傧相賀客還在不遺餘力地催妝,見到新婦終于姍姍而出,爆出一陣歡呼。
    洛溦喜帕覆面,被銀翹和喜娘攙扶着緩緩前行,只聽見四下一片喧鬧聲,什麽也看不見。
    依稀間,辨出蕭佑和周旌略的聲音,嚷嚷着讓人準備灑喜錢,除車障。
    又感覺有人靠近,銀翹驚喚了聲“太史令”。
    洛溦被他握住了手,感受着男子修長蘊力的手指攥進自己掌心,随即又在爆發的起哄聲中松了開。
    洛溦羞窘颔首。
    出了府門,別過甘小表舅與關七郎,被喜娘扶上婚車。
    周圍依舊是歡賀不斷,不多時,又有突然拔高的呼聲伴着馬蹄聲響起。
    洛溦再按捺不住好奇,悄悄掀起喜帕一角,朝外望去。
    十裏紅妝,語笑喧阗,一襲绛衣的沈逍端坐馬背之上,挽缰策馬,繞過車前,下令啓程。
    她想起剛才被他握住手時塞來的東西,攤開掌心,見是一個小小的油紙包。
    打開,剝出裏面的果糖,不覺甜甜抿出笑來。
    車隊啓行。
    微風拂起簾角,婚車外,是隊伍正離開經過的宋府門口。
    甘小表舅和關七郎還站在門口,臉上帶着喜慶的笑意,揮送車隊。
    小時候在渠畔柳下扮了那麽多次送嫁娶親,何曾想過,會如今日情形。
    洛溦望向他們,想起從前童稚的歡樂游戲,想起故鄉轶事,想起越州的山與水……
    也想起了景辰。
    仿佛他此刻也站在少時的夥伴間,含着笑,目送她出嫁。
    “她告訴我說,她的沈哥哥,是天底下最漂亮最聰明的人。”
    “匣中之物,若得啓用,必因太史令相伴相助之故,吾心安矣。”
    “從此一別,望勿念,萬勿疚。”
    “吾平生之所願,唯汝喜樂無憂。”
    果糖的味道在嘴裏融散開來,眼中,卻不自禁泛起微微濕意。
    或許,景辰早就知道些什麽吧。
    那些幼時她淡忘了的記憶裏,她曾有過的夙念,有過的期冀……
    洛溦捏着簾角,像小時候那樣,擡起手,朝着府門口人群的方向輕輕揮了揮。
    唇畔漾着笑意。
    從今往後,一定要幸福啊。
    不管身在何處,所有生命中予過她溫暖的人們。
    都一定,要幸福啊!
    ~
    車隊在震動長安的浩大聲勢中,出了長興坊,轉上朱雀大街。
    一路上又是接連不斷的呼聲,抛擲鮮花,大喊着“太史令慈主娘娘百年好合”,“求玄天宮賜福庇佑”的熱鬧情形。
    直到進了興寧坊,因為周穆提前讓人封了坊門,方才安靜下來。
    長公主府這邊一應準備妥當,事先就鋪好了氈席,迎新婦入內,送入青廬。
    洛溦依舊覆着喜帕,看不清狀況,只能按照喜娘的提示,上前,跪拜,行禮。
    沈逍的父母已逝,郗隐便以師叔的身份據了家長之位,受了新人之禮,笑呵呵道:
    “老夫別的禮物拿不出,手中名藥倒是不缺,已經讓鄞況送了幾盒去你們居所,必保早生貴子!”
    周圍觀禮之人,聞言皆壓聲笑了起來。
    洛溦羞窘不已,所幸還有喜帕藏住臉頰紅暈,随即被喜娘引領着,再行禮,共結鏡紐。
    一通禮畢,總算得以轉去洞房,稍作歇息。
    洛溦除去厚重發飾,撤了喜帕,改執絹扇遮面,等待牀前卻扇,帳中合卺。
    不多時,阿蘭以夫家婢女的身份,進來替下了喜娘,又喚了銀翹出去吃東西,再過了會兒,自己也消失了。
    洛溦執扇坐在牀上,忽覺四周變得靜悄悄的,不覺奇怪起來。
    她放下扇子,探頭朝外望去,卻聽見門扉輕響,随即便見沈逍的身影出現在屏風後。
    她忙重擡了扇子,遮住臉,心怦怦快跳。
    沈逍踱過屏風,駐足凝望洛溦片刻,淡聲開口道:
    “不是要餓暈了嗎?怎麽沒吃東西?”
    他特意讓阿蘭把喜娘等人支出去,就是想讓洛溦能随意些。
    洛溦聽他語氣平靜,心中緊張感稍褪,從扇沿邊瞥了眼食案上的酒菜,低聲道:
    “這些……是合卺時才能吃的吧?”
    新婚夫婦共牢而食,合卺而酳,總不能她自己一個人先吃吧?
    沈逍并不在意這些繁文缛節,但還是坐去洛溦對案:
    “那我陪你吃。”
    他取過一對玉箸,遞給洛溦。
    洛溦沒接,低眉輕聲:
    “還沒卻扇呢。”
    沈逍想起她先前的考題,淡淡莞爾:
    “怎麽,又想讓我算賬?”
    洛溦也在扇後抿唇:
    “噢,好啊。”
    沈逍放下箸,“你說。”
    洛溦緩緩開口:“我上午花十兩銀子買了一朵靈芝,中午用十五兩的價錢賣給另外的藥鋪。到了下午,覺得靈芝或許會漲價,于是花二十兩又把它買了回來。晚上遇到一個買主,再又用二十五兩的價錢把靈芝賣了出去。請問,我一共賺了多少?”
    沈逍想都沒想,“十兩。”
    洛溦愣了下,“怎麽……這次,這麽快?”
    沈逍波瀾不驚,“之前第一次接觸這種商賈賬目的問題,被你那些市價假銀繞暈了,現在懂了訣竅,化繁為簡,并不難解。”
    他伸出手指,輕拂扇沿:
    “如何,可算過關了?”
    洛溦就着他指尖的力度,緩緩移開扇面,露出扇後妝容嬌妍的面容。
    殊色絕麗,肌膚勝雪,唇上一抹嫣紅令得出塵若仙的光華之中,又添得幾許誘人妩媚。
    她顫了顫羽睫,羞怯擡眼,見對案沈逍一襲婚袍,襯得五官精致絕豔,眉似遠山,目濯寧泓,也正一瞬不瞬地凝望着自己。
    洛溦有些不好意思再看,取過箸,開始吃東西。
    案上放着祭祀過後的少牢牲馐,切成極薄的片,夫婦分食,意為同享。
    沈逍遂也吃了些。
    洛溦是真餓了。
    從吃完早膳之後,為免弄壞妝容,孫氏就哄着她別吃東西,要不是後來沈逍偷偷塞給她那顆糖,剛才在青廬裏一頓跪拜,指不定就站不起來了!
    沈逍放下箸,靜靜看着洛溦。
    洛溦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垂眼:
    “太史令怎麽不吃了?”
    沈逍道:“我用不着,你需多吃些。”
    洛溦覺得這話有些怪怪,卻也無暇細究,将案上牢馐解決大半。
    食畢,沈逍取過酒壺,準備斟酒合卺。
    阿蘭卻在這時匆匆入了屋,在屏風後禀道:
    “公子,颍川王他們過來了!”
    沈逍心下了然,拎了酒壺酒卺起身,一面拉過洛溦:
    “跟我來。”
    他帶着洛溦,從側門出了屋。
    洛溦有些不明就裏:
    “怎麽了?”
    她之前聽喜娘說過,按習俗,新郎的親友夜裏可能會來鬧新房,但蕭佑他們一向都挺怕沈逍的,就算鬧上片刻,也就是圖個熱鬧吧?
    沈逍攬過洛溦,躍過院牆,落進連着花林小徑的庭院。
    “不想被他們煩。”
    他垂眸看她,“我們的新婚夜,憑什麽被他們鬧?”
    除了蕭佑,蕭元胤那厮也微服來了,定會慫恿着人在洞房外鬼哭狼嚎一整夜,不讓他安生。
    都知道自己今日好心情、好脾氣,又舍不得驚擾到新婚妻子,只能忍氣吞聲,他豈會坐以待斃?
    洛溦被“新婚夜”三字羞得眉眼低垂,不再多問,跟着沈逍踏上廊道,進到一處廂屋。
    屋內紅燭高照,碧羅朱影的紗屏內,鼎香袅袅。
    洛溦環顧四下,依稀相識,“這是……”
    “是我從前的居所。”
    沈逍将酒卺放到案上,執壺斟滿,轉過頭看向洛溦,“還記得嗎?”
    洛溦此時正踱至紗屏旁,自燭光間擡眸望來,目光盈盈,倩影娉婷。
    腦海中,浮閃過幼時無數次在此越屏窺探他的情形,垂了頭,故意道:
    “不記得了。”
    沈逍沒說話,取了紅線相連的酒卺,緩步走到洛溦面前,遞上。
    洛溦接過,與他對飲一盞,擡起頭,想說些什麽,沈逍卻已抽出她手裏的酒卺,與自己的合二為一,纏住紅線,“啪”地扔去一旁,随即伸臂将她打橫抱起,大步走向床榻:
    “不記得從前無所謂,記得今日便好。”
    床榻寬闊,帷幔熏香。
    洛溦只覺身子被壓進了軟軟的榻衾,酒意上頭的恍惚間,依稀瞥見帳頂金線繡着的合歡花,再下一刻,灼熱的吻便落了下來,封堵住了她的呼吸。
    她預感到要發生什麽,緊張起來,心咚咚地直跳,閉上眼,倉皇間感覺到他抽開了自己的腰帶,到底忍不住拉住他:
    “等……等等。”
    “還沒……沒結發呢。”
    她不敢看他,聲音低若蚊蚋。
    沈逍俯視着她,伸出手,取下她的發釵,将滿頭烏發如雲般攏散在枕上,聲音微啞:
    “除了結發,還有什麽,你最好一次說完。”
    洛溦咬唇揚眸,嗔視一瞬,又被那墨眸中的灼灼之意羞得面色愈燙,扭頭藏起了臉:
    “就不說完。”
    沈逍無奈失笑,起身拿了把絞刀,從自己發冠間扯出一绺長發絞下,又輕輕撚了她的一縷,自肩頭處斷落。
    “還有什麽?”
    他把兩股頭發交給洛溦,問她道。
    洛溦接了頭發,知道再沒什麽可說的,心卻依舊咚咚跳個不行,背轉過身,指尖繞着手裏的發絲,将兩人的頭發編纏到一起。
    沈逍也不催促,支着身,靜靜看她編着頭發。
    憶起小時候,她躺在同樣的地方,一遍又一遍系着劍穗皮結的模樣。
    心裏有什麽軟軟的塌陷下去,他俯低身,在女孩的鬓邊印下一吻,嗓音暗醇地柔聲喚她:
    “綿綿。”
    洛溦編着頭發,感覺身體被擁進了身後的懷抱,耳畔的輕喚夾雜着溫熱的呼吸。
    她手裏動作微頓,垂着眸,半晌,輕輕應道:
    “我在呢,沈哥哥。”
    沈逍扶在她肩頭的手,驀然攥緊。
    默默怔忡片刻,又将她轉朝向自己。
    那雙總顯得幽冷深邃的墨眸,此刻浮泛着不敢置信的氤氲:
    “綿綿?”
    洛溦回望向他,眼中亦有瑩瑩光閃,朱唇微啓,又應了一次:
    “我在呢,沈哥哥。”
    沈逍牽了牽唇,想笑,心底卻又哽痛的厲害。
    這麽多年了,早不敢想,亦不敢求,再聽她這樣喚自己一聲。
    更不敢想,這麽多年,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麽……
    他伸出手,抽過洛溦手裏的發絲放去一旁,十指緊扣,灼灼俯視。
    只願從今往後,一刻也不浪費,一刻也不虛度。
    時時刻刻,與她再不分離。
    沈逍俯低,吻了下去。
    洛溦阖上雙眸,羞怯擡臂,繞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