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展天錫的葬禮,在這個周末如期舉行。
    當天天氣晴朗,他被葬在墓園內最好的位置上,小山坡上綠草如茵,松柏蒼翠,但這是個單人墓,他沒和原配、續弦中的任何一人合葬。
    參加葬禮的人雖然有些奇怪,但展家的一衆老人都像是沒注意到這個問題,他們這些外人當然不會冒着得罪兩代家主的風險上去自讨沒趣,吊唁結束後,人群散去,最後還站在墓碑前的,只有展灼兄弟兩人。
    展灼指間夾着一支煙,一點猩紅明明滅滅,他呼出一口煙霧,下颌一點那墓穴:“他不是一個人葬在這裏,我把他那好兒子,和他埋一起了。”
    展煜挑眉。
    關于原版展二少,展煜給出的解釋是,他這位哥哥不幸遭遇意外離世,正巧他領受皇帝命令,需要隐藏身份,因此才上演了這麽一出“李代桃僵”。
    這半真半假的“真相”讓所有人都很滿意,民衆覺得英雄指揮官的經歷如此傳奇,皇帝的決策又是如此的英明神武,唯一不滿意的大概就是原本的展二。
    他只是在一個尋常的夜裏,尋常的嗑得很嗨,尋常的出去荒唐,然後在小巷裏的被展灼派去的人打暈帶走,送進了低溫休眠艙,像件貨物一樣連夜送到昏迷的展煜身邊,随時準備為了展煜掏心掏肺。
    最後髒心爛肺沒用上,一輩子沒用過的嶄新腦子被切了指甲大的一塊兒。
    可惜死人不會說話,被他禍害過的人只會對他的意外拍手叫好,狐朋狗友們不敢得罪展灼,沒一個出來說他那晚失蹤的很蹊跷。
    展灼對外說,飛船爆炸,展二屍骨無存,可實際上,用剩下的廢料都被他一股腦塞進了眼前這墓穴裏,反正地方很寬敞,睡兩個也綽綽有餘,讓他們父子倆好好親熱親熱。
    “老東西死之前,我給他聽了很多你的報道。”展灼撣去煙灰,看着灰燼落在那嶄新的墓碑上,“他還有意識,聽着新聞,心率都變快了,可能還等着他寶貝小兒子來接他,然後我告訴他,你不是他兒子,他就猝死了。”
    展灼譏諷的笑了:“現在我把他和他的寶貝兒子葬在一起,應該高興壞了吧。”
    “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人沒有悲喜。”展煜看着墓碑上那張陌生的,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照片,神色淡淡的:“戰場上每天死很多人,大多數都不完整,活下來的人幫他們收斂遺物,然後帶着這些東西,奔赴下一個戰場,那些遺物不會落淚,戰死的人也不會,會為了這些東西悲傷難過的,只有活人。”
    “你在勸我別難過?”展灼嗤笑:“你倒是和你老婆學會了睜眼說瞎話的本事。”
    “你當然不會因為他們死了感到難過。”展煜頓了頓,“我是說你的母親,如果故去的人真的有喜怒哀樂,她應該很慶幸展天錫終于死了。”
    慶幸她的孩子不再把自己困在那些因她而生的仇恨裏。
    展灼沒說話,煙霧缭繞,看不清他的臉,許久,他才擺擺手,“走吧,有人在等你。”
    不遠處,孔淮殊一身肅穆的黑,西裝将身形勾勒的颀長挺拔,眉眼在晨霧中如春花爛漫的遠山,昳麗又透着矜貴的疏離,與展煜對上視線,他唇角才漫出一點笑意,擡手招了招。
    展煜笑了笑,也對孔淮殊招了下手,轉而對展灼說:“不知道你今後怎麽打算的,你可能也不想和我說這些,不過,有空的話可以找我和淮殊出去玩玩。”
    “找你們玩?”展灼臉上浮現出肉眼可見的嫌棄:“我可不去看你們膩歪,我打算出去玩玩,仗還沒打完,不打算走太遠,回我母親的老家一趟。”
    這就是主動向展煜交代了下一步行蹤,看來孤狼也在嘗試融入族群了。
    是個好兆頭啊。
    ……
    回去的路上,孔淮殊一直在用酒精濕巾擦手,自己擦了不算,還讓飛梭開啓了智能駕駛系統,捏着展煜的手腕,把指縫都用力擦了個遍。
    展煜好笑的捏捏他耳朵:“有這麽惡心嗎?”
    “卧槽,手擦幹淨了嗎就摸我?”孔淮殊拍掉他的手,又擦了擦自己的耳垂,“惡心死了,剛才他和我握手,我渾身的汗毛都站起來敬禮了,差點一個條件發射,過肩摔摔死那披着人皮的老蟲子。”
    展煜沒忍住,低笑出聲。
    今天的的吊唁,皇帝也出席了,他親切的慰問了展灼和展煜,作為半個展家小輩,孔淮殊自然躲不過去,也一同和皇帝握手說話了。
    當時的孔淮殊笑得風度翩翩,多機位的鏡頭下也完美的找不出一絲錯處,然而他人其實走了已經有一會兒了,靈魂浮于肉.體之外,被惡心的滿地亂爬。
    太惡心了,回想起那只手,那種冰冷滑膩的觸覺,孔淮殊覺得自己不幹淨了,想趕緊回家洗澡。
    他把濕巾丢進密封的小垃圾袋裏,忍不住問展煜:“準備的怎麽樣了?”
    展煜知道他在說哪件事,也沒什麽好猶豫的,說了下進度。
    “并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嘆了口氣,“在不透露老皇帝和蟲族勾結的前提下,願意支持太子提前上位的,只有四位軍團長,議會那邊沒有大哥幫忙,有些人的立場始終搖擺不定。”
    他說的“大哥”是指孔淮安。
    孔淮殊想了想,轉而安撫的拍拍展煜的胳膊:“沒事,那些人我心裏有數,這兩天我幫你問問。”
    “好。”展煜抓住他的手,揉捏了兩下,金棕色的眼瞳中浮現出狠戾,“只是時間不等人,兩天之後,局面還是這樣的話,那就不等了。”
    從來沒有最好的時機,有些事有六成把握時,就該放手一搏了。
    只是展煜和孔淮殊誰也沒想到,就在這天晚上,一件足以撼動獸人星際歷史的變故,就這麽猝不及防的發生了。
    ……
    淩晨終端的震動驚得人心跳一滞,展煜反應夠快,起身按下接聽。
    孔淮殊就睡在他身後,也被吵醒了,迷迷糊糊的滾進他懷裏,等着終端那邊的人說話。
    接通之後,展煜才發現他拿的是孔淮殊的終端,但對面的人明顯很急,甚至等不及确認接電話的是誰,就直接說:“孔總,出大事了!快點去看新聞!有人發了一條直播預告……”
    孔淮殊睜開眼睛。
    與此同時,展煜的終端也瘋狂的震動起來。
    琉森星中心區的初秋,淩晨時氣溫正涼,室內為了保持入睡友好溫度,自動把溫度調整的略低,孔淮殊裹着毯子下了樓,展煜先打開了他們家不怎麽用得到的智能影音終端。
    兩個人居家服都沒顧得上穿,都只穿了條平角內.褲,實在是有點狼狽,但很快,誰也顧不上這點細枝末節了。
    占據半面牆的屏幕上,清楚無比的展示出一段視頻,那是一場直播。
    皇帝身着華服,坐在白金熔鑄的王座之上,那些璀璨華美的寶石折射着皇室宴客廳裏的燈光,那麽多的燈都打開了,原本因為占地面積過大而采光不好的大廳在這一刻亮如白晝,刺目的光線裏,皇帝一雙混沌的眼,突然流下兩行血水。
    彈幕滾的飛快,這詭異的一幕顯然驚呆了一衆深夜沒睡的網民,不少人在驚恐的@管理員和警局。
    而孔淮殊的助理已經給他回了消息,小楊的聲音都在抖:“孔總,按您的吩咐,我們已經收購了那家小公司,但不知道什麽問題,直播關不掉,我們的技術人員趕去了……”
    孔淮殊緩緩的吐出一口氣,盯着屏幕上舉止詭異的皇帝,暗道來不及了。
    皇帝喉嚨裏不知道有什麽,發出的聲音黏膩含糊,嗚嗚咽咽,隐約能辨別出破碎的“我想活着”、“救救我”、“我只是想再活幾年”之類的語句。
    展煜已經通知親衛隊即刻進入皇宮,接手皇宮防衛。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衆目睽睽,不知道在幾萬雙眼睛的注視下,皇帝臉上那蒼老的皮驟然撕裂,露出下面白白淨淨的一張面孔。
    那赫然是個青年。
    然而這還不算結束,随着他手上的皮從寬大的袖管中脫落,他那些年輕鮮嫩的皮膚突然汩汩湧動起來,像下面有什麽要掙脫這皮肉的束縛,皮膚都被掙得透明,下一瞬……
    一只巨大的,粉白的蟲子,從皇帝分裂成兩半的軀體中掙出,被那身鮮紅華美的衣服勒住了巨大的身體,在潑滿組織液的地毯上蠕動着,口器大張,露出裏面密密麻麻絞肉機般的利齒,将一個終于破門而入的皇室衛兵,一口咬成兩節,鮮血迸射到了水晶燈上,直播畫面也一片血紅。
    這一刻,站在客廳的展煜和孔淮殊、保底又出重複卡面的展灼、捂着小白毛眼睛的褚然、遠在尼爾斯星的老鱷魚、琉森星所有的權貴以及無數正在觀看這場血腥直播的帝國民衆……
    都被眼前這一幕驚得頭腦中一片空白。
    就在這時,扭曲的、帶着氣音和奇怪腔調的帝國通用語,從直播裏傳了出來,那聲音準時古怪,像用沒信號的收音機硬調出來了語句。
    “我是蟲族的女王,你們的皇帝曾經做出承諾,用整個第八星系,來交換長生的秘密。”
    “現在他背棄了我們之間的協議,我将要親手取回他許諾的報酬。”
    “不只是第八星系,我的子民,将攻陷整個獸人帝國。”
    “懦夫們,和平結束了,來自母神的怒火終将焚燒群星。”
    視頻終于被切斷了,短暫的安靜後,窗外隐約傳來了亂哄哄的各種雜音,街面上不知道是不是發生了車禍,警笛急促的聲音格外刺耳。
    展煜閉上眼睛,幾秒後再睜開,看向坐在沙發上的孔淮殊,啞聲道:“我進皇宮一趟,但恐怕……”
    恐怕被蟲族控制的,不止皇帝一人,不然這場直播為什麽切不斷?!
    “我明白。”孔淮殊點頭:“一起進宮,我去找大議長,準備排查帝國高層。”
    ……
    與此同時,第九軍團駐守的多洛雷斯要塞。
    遠處的星雲像一只半睜開的貓眼,注視着太空之中獸人建造的星球,值班的士兵已經很困了,但他一刻也不敢懈怠,拍了拍自己的臉,打起精神接着看眼前這些監控。
    從接到指揮官從琉森星發出的指令之後,整個軍團都迅速行動起來,但他們這裏沒有躍遷門,空間也足夠穩定,所以被暫定為後方,負責大部隊的後勤補給。
    小士兵又打了個哈欠,餘光注意到那巨大的貓眼,沒太在意的轉移了視線,幾秒鐘後,他察覺到不對,揉了揉眼睛,湊近了細看。
    他驚駭的瞪大眼睛。
    那緩緩睜開的眼睛裏,分明有一條巨大的金屬蠕蟲,正緩緩的探出身軀,是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蟲族機甲。
    ……
    星歷3204年,以獸人為主體公民的萊昂帝國面臨着前所未有的重大危機。
    皇帝在衆目睽睽之下,變成了一只蟲子,被随後趕來的第九軍團指揮官親手格殺,可即便如此,皇室已經失去了民衆的信任,安東尼奧沒能順利從父親手裏接過那頂皇冠。
    可憐的大獅子已經快被逼瘋了,他本來就不是個聰明人,這樣大的壓力他根本扛不住,面對山呼海嘯的質疑聲,他表現的無所适從,更加大了帝國內部的矛盾和惶恐。
    以血統維系的傳承到他這裏宣布告終,獅子家族的其他人更是難以服衆。
    盡管多年來皇室存在的精神意義大于實際意義,可那畢竟是帝國名義上的“領袖”,如今領頭的下了臺,衆人難免心懷鬼胎,都想坐一坐那個位置。
    內部人心浮動,戰争卻在這時爆發了。
    蟲族偷襲駐紮在第八星系的蛇鹫軍團,它們有了一種新型機甲,火力猛,機動性強,打了泰迪和貝爾兩兄弟一個措手不及,造成了不小的損失,幸而那機甲數量不是很多,還不足以造成太大威脅,戰況一時膠着。
    但展煜心裏清楚,蟲族的大部隊還沒壓上來,必須盡快結束帝國的內亂,九大軍團全力備戰,否則第八星系的淪陷只是時間問題。
    亂局之中手腕就必須要強硬,第四軍團的軍團長老高發動兵.變想自己做皇帝,展煜就正好拿他殺雞儆猴,親自率領回琉森星參加授勳儀式一小隊戰士,堵在琉森星外的隕石帶上,把指揮混亂的第四軍團打了個滿頭包,老高當場被炸成了一塊鐵餅,其餘殘部編入第九軍團。
    軍部本就有三位軍團長和展灼交好,現在都站在展煜身後,其他人眼見局勢如此,不服軟低頭,難道等着展煜一家家打過來嗎?
    S級的精神力,五級機甲,說能決定一場大型戰役的勝負是有點扯淡,但影響一場小型戰役的走向還是輕而易舉的。
    似乎一切都順理成章,展煜就要被推上那個位置時,那年紀輕輕的指揮官卻當衆宣布,不會成為下一任皇帝。
    一場新聞發布會上,展煜短暫的露面,他說:“皇帝需要坐鎮琉森星,而我很快就要去前線了,假如我戰死在遠星,帝國勢必會陷入又一場亂局,所以我做皇帝不合适。”
    他輕描淡寫的,就把這巨大的權力推了出去,無形之中卻安撫了惶惶不安的民衆。
    在皇權和戰場之間,他們的羲和指揮官選擇了戰場,甚至已經做好了戰死的心理準備,沒有什麽比這樣的軍人更能鼓舞人心了。
    可這樣一來,皇帝的人選就落空了,這個時候,沒名沒分卻跟着一群議員東奔西走的孔二少敲了敲桌子,這位差點就成了“皇後”的大少爺輕描淡寫的丢出來一句:“別叫帝國了,改稱‘聯盟’吧。”
    帝國需要皇帝,聯盟不需要。
    ……
    星歷3204年,年末,八大星系聯盟政.府正式代替皇室,原本的議院大議長臨危受命,成為第一任聯盟總長,而展煜由第九軍團指揮官晉升為聯盟元帥,正式統領聯盟九大軍團。
    展煜去前線的前一晚,孔淮殊甚至沒能去送他。
    他在聖翎集團的研究所裏住了将近一個月了,親自盯着寄生蟲卵的疫苗和檢測試劑的研發進程,沒什麽技巧,就是砸錢,但效果顯著,進度飛速。
    二期臨床試驗通過的那個晚上,展煜離開琉森星,孔淮殊在身後一衆研究員喜極而泣的哭聲裏,擡頭遙望艦隊離開時那閃耀如流星般的尾焰。
    終端裏,Alpha低沉的聲音因為信號不穩定有些失真。
    他說:“淮殊,戰争很快就會結束。”
    蒼穹浩瀚,群星璀璨,那些龐大的金屬巨獸在岑寂無垠的宇宙面前,渺小的如同一粒沙。
    “你最好說話算話。”孔淮殊的手指劃過玻璃,描摹那些漸漸消失的沙礫,熬夜後的聲音有些啞,語調一如既往的懶懶散散:“疫苗批量生産後會優先給軍隊使用,你個窮鄉僻壤爬出來的窮鬼,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強大的後勤吧?打完仗就趕緊感激涕零的滾回來伺候我,聽見沒有?”
    展煜低笑着說:“好。”
    兩個人都沉默了,就在信號快要消失的時候,孔淮殊再次開口。
    “展煜,羲和指揮官……”他輕聲說:“我仰慕你很多年了,能和你并肩作戰,是我的榮幸。”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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