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反派夫妇总在互演柔弱 > 第48章 「情」 他示弱她便強勢,他退一寸她便逼近一尺。
    第48章 「情」 他示弱她便強勢,他退一寸她便逼近一尺。
    杜沁然心中大撼。
    為什麽會這樣?
    她分明只是睡了個覺嗎?
    還是說...... 夢境中的事情, 會在現實發生?
    杜沁然猛得想到了原身死之前,目光毫無焦距地看着她,無聲無息地說出的那兩個字。
    ——命運。
    她想對她說什麽?
    難道...... 不論是林沁然還是杜沁然, 都逃不開手染鮮血的命運嗎?
    杜沁然覺得自己的心髒此刻就像是一塊吸滿了水的腫脹海綿, 被人用力地擰着、擠壓着, 仿佛要把裏面的所有水分都壓榨幹淨。
    她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她這次的穿越目的,真的僅僅是為了完成系統頒布的任務嗎?
    還是說, 有條看不見的手正試圖通過這些任務, 讓她完成什麽隐蔽的、不為人知的隐性目的?
    懷着這個念頭,她翻身下床時, 腳下踩的都是棉花, 軟得不可思議, 讓她感覺自己的每一步都戰戰兢兢。
    杜沁然走到水盆旁,把染滿鮮血的雙手浸泡在透徹純淨的清水裏, 她用力地搓着自己的雙手,幹涸的鮮血一點點融入水盆。
    可她卻覺得,那看不見的血永遠也洗不掉了。
    杜沁然咬着牙關閉了閉眼。
    不知過了多久, 杜沁然才好似靈魂再次回歸了軀殼般。
    她眼神裏帶着一絲沉重, 用絲帕一根根将指尖擦拭幹淨,而後握着絲帕的手微微一松, 那方幹淨的帕子便泡在了淡紅色的血水裏,再不複往日的純白。
    直起身子時, 杜沁然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模樣。
    打開門後,她卻聽外邊的奴仆們正竊竊私語着,地上還有一只死去的公雞。
    “昨兒個夜黑風高, 我起夜去茅廁時看到個宛若女鬼的人, 拔光了公雞的毛, 還掐着它的脖子把它弄死了!我一開始還以為是我大晚上的出現幻覺了,沒想到......”
    “我好像也聽見了!而且她嘴裏還神神叨叨地念着什麽。我們府裏不會鬧鬼了吧?”
    杜沁然的目光平淡無波地滑過地上死去的公雞,首次在奴仆面前冷了語氣:“都在吵什麽?”
    她玲珑嬌小,但面無表情冷下嗓音時,當家主母的氣勢便出來了,頗為唬人。
    奴仆們印象裏的杜沁然向來是随和的,脾氣也好,先前有下人不小心将茶水潑在她身上時,杜沁然非但沒責怪,還反過來問她有沒有事。
    平日裏好脾氣的人忽然重了語氣,這種效果是顯著的。
    方才還議論紛紛的奴仆們瞬間噤聲。
    杜沁然挺直腰背,嗓音冷淡:“若是各位無事可做,請找管家拿兩個月的俸祿自行離去。太尉府不養閑人。”
    她語氣不輕不重,奴仆們卻聽得心中一緊,連忙諾諾應“是”,不敢再多嘴,四散而去。
    等她們都走後,杜沁然才一寸寸軟了肩背。她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去了,無力地坐在臺階上,怔怔看着那只死去的公雞。
    幸好,幸好她還沒有釀成大錯。
    杜沁然把臉埋在膝頭,緊蹙着眉蜷在一起,溫暖的陽光都不能再給她提供更多的暖意。
    怎麽辦?她該怎麽辦?
    看來夢境并不會妨礙現實,但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她昨晚“夢游”殺了這只公雞,可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就像是喝酒斷片似的。
    她失去了對這具身體的控制權。
    杜沁然克制不住地發着抖,而就在這時,一道極淡的嗓音傳來:“舅母,可還安好?”
    杜沁然呼出了一口氣,擡起頭時卻見謝韞禮不知何時來到她的面前,在幾步處駐足睨着她,克己守禮并未靠近。
    她強笑着擡起頭應道:“我還未來得及去用早膳,有些眩暈,便在臺階上坐了會兒。”
    謝韞禮深深看她一眼,仿佛沒看到地上的死公雞似的,擡步跨過了它,在杜沁然身畔的臺階坐下。
    杜沁然一怔。
    自從她把話和謝韞禮說開後,謝韞禮便已經看開了,和林若寒倆人甜甜蜜蜜,對她向來恪守規矩。
    按照禮數,謝韞禮這個動作已經算是逾矩了。
    他對她的态度,與平日裏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
    下一刻,謝韞禮的做法便驗證了杜沁然的猜測。
    他似是并未留意到杜沁然的神色,只是低聲兀自開口:“我第一次見到那個女孩時,她三歲,我五歲。我本以為自己已經不會記得那麽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回想起來,竟連她穿着什麽顏色的衣裙都還記得。”
    杜沁然瞬間聽出謝韞禮在講的是他和原身之間的故事,她抿了下唇:“謝韞禮你......”
    謝韞禮卻仿佛沒聽到一般,繼續自言自語:“我小時候向來不喜歡她。她很嬌氣,遇到事就愛哭。前一刻還在打我,結果長輩一來,她就癟着嘴哭着說我欺負她。從小到大,我因她受過不少責罰,想必這也是為何我小時候從未喜歡過她。”
    “沒想到,我變了。她哭,我比誰都着急。都不用父親上家法,我自己就像扇我自己一巴掌。我不想欺負她,可我若是不欺負她,她又如何能看到我?被她讨厭,也好過被她忽略。”
    “我開始故意逗她,她先前很生氣,會氣紅了臉說她讨厭我一輩子。我聽到時,心中頗為歡喜。我過去和現在都喜歡她,可我都不知自己将來是否依舊會繼續喜歡她。我承諾不了一輩子,她卻說她會讨厭我一輩子。”
    謝韞禮微低着頭,想起這些事時彎唇笑了笑。
    “再之後啊,我很幸運。她打我時依舊下手毫不留情,但消氣後會別扭地問我疼不疼。怎會疼呢,我萬分雀躍。”
    “她說她喜歡光鮮亮麗的男子,我便廣結盟友,做出副恣意潇灑的模樣;她說她喜歡狀元郎,我便收心科考,一門心思考狀元。可後來......”謝韞禮看着杜沁然,眸中倒映着她的影子,“她說,她不喜歡我了。”
    謝韞禮面上有遺憾,有迷茫,有淡淡的難過,唯獨沒有怨怼。
    半晌後,這多種繁亂的情緒歸結到了一起,變成了釋然。
    他微微一笑,這一笑仿若令天地間的萬物在那一刻都黯然失色。
    他笑着對她說:“那也無妨。”
    我喜歡她便好。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這些話他并未說出口,也永遠不會讓杜沁然知道。
    杜沁然張了張嘴,聲音有些輕:“你怎麽...... 突然跟我說這些?”
    謝韞禮今天真的很古怪。
    他起身,拍了拍衣袍,而後朝她伸出手,似是要扶她起來。
    杜沁然抿了下唇,但還是沒拒絕他的好意,搭上了他的手。
    謝韞禮握着她的手卻驀得一緊,他猛得上前一步,在杜沁然措不及防時把她摟緊了懷裏。
    “謝韞禮因你而生,無論日後發生何事,不要為他落淚。”
    他是心甘情願的。
    杜沁然聽到這句話後呆楞片刻,随後才伸手去推他,嗓音又低又急:“你瘋了?!”
    杜沁然料想謝韞禮能做出這種強抱她的事情,想必用的手勁會很大,她便也沒留力。
    誰曾想,在她推他的前一刻,謝韞禮卻已經放開了她,被她推得往後踉跄了兩步。
    他卻也不惱,反而再退後半步,像初見那般恭恭敬敬給她作揖:“舅母,萬望珍重。”
    他下颌緊繃一瞬,沒再看她,轉身離去。
    早在杜沁然從未留意到的分分秒秒裏,他已經用目光千萬遍描繪過她的模樣,烙印進了心底。
    謝韞禮迎着烈日的方向,一步步向前走去,義無反顧。
    杜沁然當時還不知他究竟發的什麽瘋,直到當天晚上才聽懂了他的一席話。
    被謝韞禮奇奇怪怪地騷擾後,杜沁然懷着滿肚子莫名其妙的情緒,決定和林若寒談談。
    “狗蛋兒,”杜沁然糾結地皺着眉,她不知該如何才能委婉地告訴林若寒,她那丈夫疑似是個花心大蘿蔔。
    林若寒見她這神色,又想起謝韞禮早上跟她說的話,便搶先開口道:“想問我謝韞禮的事?”
    杜沁然滿臉茫然:“你知道?”
    “拜托,我又不傻。”林若寒聳了聳肩,而後十分坦誠地跟她說:“對啊,我和謝韞禮之間是假的。他被你拒絕後出于男人的自尊心,所以找我假扮情侶來着。”
    謝韞禮今早只是告訴她,如杜沁然問起來,不必隐瞞他們之間是逢場作戲的真相。
    但林若寒懷揣着對謝韞禮的私人情感,因此暗戳戳抹黑了他一把。
    杜沁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是嗎。”
    林若寒有些心虛,連忙轉移話題道:“對了,你和嚴喚清最近咋樣哇?”
    嚴喚清。
    提起這個名字,杜沁然就想起了她和林若寒之間那筆還沒算的賬。
    她和善地微微一笑:“拜你所賜,好得很。”
    林若寒被她笑得心裏發毛:“什麽叫拜我所賜?我可跟你們這對散發着戀愛惡臭味的小情侶沒關系啊。”
    “當然有關系,你可是功臣呢。”杜沁然仍然微笑,“要不是你告訴了他那麽多細節,他恐怕還沒那麽輕易能變成嚴喚清吧?”
    林若寒沉默一瞬。
    糟糕,事情曝光了耶。
    謝景澄那個豬隊友!
    她眼珠一轉,随後嘿嘿抱上了杜沁然的手臂:“寶,你聽我狡辯。”
    杜沁然:“嗯哼,請開始你精彩的故事。”
    林若寒滿臉認真:“這馊主意是謝景澄提出來的!他脅迫我,逼着我說出讓你能信服他就是嚴喚清的句子!”
    她瞅了眼杜沁然的臉色,悄咪咪道:“所以...... 我就教了他‘I love you’。”
    杜沁然呵呵冷笑:“不止吧?”
    林若寒身子一僵,随後又道:“我還跟他科普了下嚴喚清的性格和脾氣。”
    杜沁然:“繼續。”
    林若寒有些茫然:“繼續什麽?”
    “讓我提醒你一下。”杜沁然十分好心地開口,“你是不是還漏了什麽?比如還跟他講了講我和嚴喚清的初遇,講了講我為什麽會喜歡他,講了講......”
    “我沒有!”林若寒一口否認,“我發誓,這些比較私密的東西我一個字都沒說。而且我自己都不清楚你和你那前男友的愛情故事好吧,只有你這個當事人最清楚。”
    “沒有?”
    杜沁然和她面面相觑。
    “可是...... 謝景澄他親口說出了我和嚴喚清之間的細節啊。”
    林若寒盯着杜沁然片刻,倒吸一口涼氣:“尊嘟假嘟?(真的假的?)”
    她神色有些恍惚:“我沒說,你沒說,他是怎麽知道的?”
    杜沁然心底也有同樣的問題。
    可就在此刻,她忽然又想到了一些很早之前的細節。
    她想起殺手大會那次,從殺手“雪”口中冒出來的“欠尾款、克扣金銀、消極怠工、上一休六”這些妥妥的現代詞彙。
    鐵夜叉當時的解釋是,這些都是他們樓主,也就是她,以前挂在嘴邊的口頭禪。
    杜沁然當時就覺得不可思議,她還以為原身也是穿越者。
    可是從系統給出的回憶碎片裏,俨然又不是這回事。
    原身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古人,一個為了複仇不擇手段、後期黑化到逢人便殺的瘋批美人。
    那有沒有可能......
    林若寒一字一頓地說出了杜沁然的猜想:“杜沁然,這真的是你第一次穿越嗎?”
    杜沁然對上林若寒的目光,嘴唇動了動,卻好半晌也說不出話。
    杜沁然在大學畢業後,曾經有好長一段時間的空窗期。
    她只記得自己那段時間好像因為什麽事很頹廢,可如今回想起來,她卻壓根想不起任何與那段時間有關的記憶。
    頹廢前後的記憶都很清晰,杜沁然記得自己那時候天天窩在家裏吃泡面,整天都不想出門,就像是受了什麽刺激。
    而林若寒則在碩博連讀時,百忙之中抽空把她從屋子裏薅出來。
    那時候她倆之間還比較客氣,稱呼也很正常。
    林若寒一個電話打了過來:“姐妹,出去蹦迪啊。”
    杜沁然懶洋洋地趴在沙發上,随口道:“寶兒,沒洗頭,不去。”
    她以為自己這個借口已經找得很好了,十分合情合理。
    誰知半小時後,她正想泡個泡面,門鈴被按響了。
    杜沁然拉開門,和門外的三個人大眼瞪小眼。
    林若寒穿着一身G家香槟色閃片吊帶,身後跟着兩個保镖,一人手裏拿着洗發水,一人拿着護發素。
    林若寒則雙手抱胸,驕傲地昂了下下巴:“來吧姐妹,我幫你洗。”
    杜沁然:......
    真的很讨厭沒有分寸感的e人。(e:外向)
    最終,杜沁然還是被林若寒從狗窩裏薅了出來,而她帶來的兩個賢惠大塊頭保镖則勤勤懇懇地呆在她家打掃衛生。
    杜沁然被林若寒拖到門口時,還在痛心疾首地瞧着被他們裝進垃圾袋的99個易拉罐環,淚目:“還差一個,就差一個,我就湊齊一百了。”
    保镖動作一頓,險些以為自己扔的不是垃圾,而是什麽具有珍藏價值的古羅馬錢幣。
    他動作微頓,剛想回頭請示時,就聽自家大小姐語氣冷漠:“扔,都給我通通扔掉。”
    林若寒半推半拉地把她架出了家門:“斷舍離懂嗎?走吧,跟我蹦迪去。”
    當時的杜沁然純粹是感到和林若寒還沒太熟,不好意思拒絕,甚至那天洗頭都是自己洗的,沒好意思麻煩這位做了延長裸色美甲的大小姐動手。
    現在想想,杜沁然得感謝她倆當時的不熟。
    不然她會直接一腳踹過去,破罐子破摔:“狗蛋兒你愛咋咋地,反正今天這個家門我是絕不會出的。”
    但也正因為她不好意思拒絕,杜沁然被林若寒三天兩頭拉着去外頭玩耍,也漸漸走了出來,開始了外賣事業,最後也忘了她為什麽會頹。
    如今回想起來,杜沁然卻有些膽戰心驚。
    有沒有可能,她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穿越過了,并且步上了原身林沁然的後塵?
    正如同原身所說的,命運。
    冥冥之中,似乎這條路已經被鋪好了,她無從抗拒,也沒法偏離。
    而代入一個21世紀遵紀守法的良好公民,她在古代大殺四方,盡管理論上而言這些人都是書中的npc,但她們都是有血有肉的啊。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他們會哀嚎,會痛苦,會在自己眼前慢慢咽氣。
    不論換誰,想必都沒法承受這種可能性。
    因此,當她回到現代後,那種所謂的“頹”自然也是意料之中。
    只是,謝景澄呢?
    他又是因為什麽,才知道了這一切?
    杜沁然想到了系統給自己頒布的那些任務。
    “嫁入謝家”是怎麽完成的?是謝景澄在她給他下藥後,主動提出來娶她的。
    也許這只是個巧合,畢竟他需要借助太師府在朝堂中的勢力。
    “找出言淩”是怎麽完成的?是謝景澄在她找錯人後,故意把玉佩放在她枕頭底下的。
    他那麽聰明,怎會料不到這個舉動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厭惡值”是怎麽完成的?是謝景澄佯裝厭惡她,刺殺她來達到的。
    而似他如此謹慎的個性,又怎會把裝着袖刀的盒子放在那麽容易被碰掉的櫃子上?
    他都是故意的,故意讓她提早發現他就是玉修羅,故意讓她提高戒備,故意讓她提前做準備對付他。
    這樣一來,謝景澄完成了“刺殺妻子”這個行為,而杜沁然也不會被他傷到分毫。
    現在,杜沁然只有一點需要确認。
    她嗓音有些飄,看向林若寒道:“謝景澄是怎麽知道,我需要厭惡值的?他是怎麽跟你說的?”
    林若寒回想了片刻,而後道:“他當時說知道我們二人不是這個朝代的人,然後猜到了我們需要完成任務,并且也猜到了你要他厭惡你,然後問我你的下一個任務是什麽。”
    杜沁然想起自己給謝景澄留下的那封信。
    裏面她只提到了自己不屬于這個朝代,但從未提過她有任何任務。
    是,他謝景澄多智近妖。
    但憑借一個普通人的猜想,他真的能這麽準确地猜到杜沁然的任務就是要獲得他的厭惡值嗎?
    杜沁然那幾天表現得很作,但從行為推任務,這個可能性太多太多了。
    她可以是被系統勒令當個壞女人,可以是要折騰謝景澄,可以是僅僅要完成“要他喂”和“騷擾他睡覺”這兩個任務。
    為什麽他猜到的,偏偏是厭惡值?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謝景澄同樣陷入了這個循環的時空。
    他最起碼已經經歷過了一次,至少和大學後穿越的杜沁然對話過,從她嘴裏知道了她和嚴喚清的事情,如今才能知道那麽多細節。
    對謝景澄而言,這一切可能更像是重生。
    他的第一生,他親手殺了黑化的原身。
    他的第二生,他遇到了大學後穿越的杜沁然,并且因為種種原因杜沁然任務失敗,時空重置。
    他的第三生,他遇到了現在的杜沁然,他知道她的任務,并且也在盡力幫助她。
    杜沁然不知道謝景澄是一開始就帶着全部的記憶“重生”的,還是和她獲取回憶碎片一樣,随着時間的推移一點點想起來的。
    可她能确定的是,謝景澄絕對見過大學後穿越的她,并且如今已經記起了一切。
    謝景澄算無遺策,他在找林若寒談話時也僞裝得很好,就像是個第一次經歷一切的人。
    他情緒掩蓋得滴水不漏,扮演起嚴喚清時也扮演得十分相像,杜沁然一開始也沒分辨出。
    唯一的敗筆就是,謝景澄沒料到杜沁然識破了他并非嚴喚清,并且通過和林若寒對話中的細節,推敲出了這一切。
    杜沁然看着不遠處的樹冠,上頭公鳥正給雌鳥梳理着羽毛。
    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前所未有地強烈:
    謝景澄,你身上到底還背負着多少?
    青天白日,謝景澄卻罕見地不在書房內,而是在自己院裏的床笫上躺着,面色蒼白,冷汗淋漓。
    大夫一根根收了金針,而後幽幽嘆了口氣:“謝公子,你這身子骨...... 藥石不起效,且近日不斷惡化,針灸也只能勉強護住心脈。在下學藝不精,竟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病症。”
    謝景澄卻習以為常地溫和一笑,只是淡聲問道:“大夫,我還有幾天?”
    大夫看着守在謝景澄榻前的兩大侍衛,嚅嚅半晌,不敢說話。
    謝景澄眼神掃過阿墨和阿硯,示意他們收斂些,而後溫聲道:“大夫不必憂慮,我的身子骨如何自己最清楚。我自知并不久矣,自然不會怪罪您老人家,只是想知曉我還剩幾日。”
    大夫低下頭又嘆了口氣:“好則半月,差則...... 七日。”
    “七日。”謝景澄斂下眸,輕輕笑了下,“倒是比我預想中的長一些。”
    足夠了。
    “阿紙,送一下大夫。”謝景澄吩咐完後,應聲的卻是阿硯。
    謝景澄微微一怔:“阿紙呢?”
    阿墨神情裏有些茫然:“我今早就沒尋見他的人影,不知去了何處。”
    謝景澄皺了下眉,輕咳了兩聲沒說話。
    阿硯很快送完大夫回來後,語氣頗有些急促地開口:“公子,你究竟在猶豫什麽!你為使言家之案沉冤昭雪,隐忍負重如此多年。如今證據确鑿,公子壓着遲遲不揭,可是還在等什麽?”
    阿硯情緒十分激烈,謝景澄卻依舊情緒平緩,反而問道:“你認為,人證物證俱在,便可翻案嗎?”
    “公子的意思是......”
    “想對付言家的,當真是林太師嗎?若無背後之人的指點,他身為當朝太師又怎敢對尚書府出手?”謝景澄嗓音淡淡,可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重若千斤,“言家舊案,乃先皇親筆定案,如今想要推翻重審,豈不是在說先皇昏庸無道?”
    阿硯聞言,頓時噤聲。
    言家案情牽扯甚廣,并非只是簡單地由大理寺卿、都禦史、刑部三法司三堂會審,而是呈到了先皇面前,由先皇朱筆定誅。
    那可是通敵叛國的大罪啊,要翻案談何容易?
    況且,如果林太師還活着,就算謝景澄帶着切實證據去告禦狀,聖上依舊會為了皇家顏面秘而不發。
    這便是謝景澄的第二世所經歷的。
    有口難言,求助無門,賢臣蒙冤,舊案塵封。
    要為言家翻案,這必然是場不平等的交換。
    聖上自然不會輕易允許有人損害天家顏面,除非他能為聖上提供的價值,遠超那些虛頭巴腦的名聲。
    謝景澄再次想到了那個看似慵懶随性的少年天子,心中沉吟。
    當今聖上,他究竟要從自己身上獲得什麽呢?
    阿硯仍有些不甘:“那難道公子你努力多年,便要如此放棄嗎?”
    謝景澄輕聲道:“自然不是。我要...... 告禦狀。”
    事到如今,這是他唯一的出路。
    阿硯錯愕:“公子,告禦狀可是要......”
    “您這身子骨如何承受得住啊。”他面露不忍,撩袍跪下,沉聲道,“還請公子應允,由屬下代勞。”
    謝景澄嗓音很溫和:“我意已決,無須多言。”
    “只是....... 不是現在。”謝景澄似是想到了心裏的某個人,唇角微彎,面上的神情分外溫柔,“不能拖累她,至少要先等她離開。”
    就在這時,門外閃過一抹晃動的人影。
    謝景澄尚未察覺,阿硯卻敏銳地撫上了劍:“誰在外面?”
    鴉雀無聲。
    微風吹來,外頭又是一片晃動的影影綽綽。
    阿硯等了半晌,都沒再聽到動靜,緩慢地放下了手:“許是屬下誤聽了。”
    謝景澄眸光自門扉處一掃而過,并未言語。
    夜幕降臨,銀月點綴着浩瀚天穹,點點星光散落,寧靜又美好。
    杜沁然從衣袖中拿出一包藥粉,不着痕跡地撒進杯中,搖晃均勻後無色無味的藥粉便消融于茶水之中。
    須臾,謝景澄從漱洗室繞出,眼睫上還凝着水汽,溫潤如玉。
    杜沁然十分自然地拉着他坐下,有意無意道:“夫君,忽然想到我們似乎許久沒像現在這般,在夜深人靜時談談心了。”
    她把茶盞往謝景澄面前輕輕一推:“我們馬上就要回現代了,你可還有什麽想在古代完成的事情?”
    “比如...... 你還有什麽遺憾嗎?”
    謝景澄凝着面前碧綠的茶湯,眸色微頓,卻并未伸手端起茶盞,只是道:“夫人怎的忽然問起這些了?”
    杜沁然微微一笑:“美女的事你少管,我們偶爾就是會胡思亂想很多的。”
    謝景澄微挑眉梢,笑意溫潤:“好。”
    “若要說遺憾...... ”謝景澄輕輕眨了下眼:“恐怕就是沒能來得及,與夫人看遍封城的一年四季吧。”
    杜沁然定定看了他片刻。
    她驟得偏開頭:“除此之外呢?”
    一年四季,她恐怕沒法在這幾日內陪他看完了。
    謝景澄想了下,又道:“還是有些遺憾,沒能親手摘一朵長生花送予夫人。”
    “長生花啊。”杜沁然喃喃地重複了句。
    她低着頭笑笑:“不過是商家唬人的手段,你也信。”
    謝景澄目光很柔和:“是啊,畢竟我們能在這個朝代擁有的回憶太少了,總覺得多一個象征也是好的。”
    杜沁然并未和謝景澄捅破那層名為“嚴喚清”的窗戶紙。
    謝景澄不知杜沁然已經發現了他并非嚴喚清,因此一直在以嚴喚清的口吻與她對話。
    而杜沁然本想在今日和他說開的...... 可她偏偏偷聽到了謝景澄和阿硯的那番對話。
    那時在門外的人正是她,以她的武力本不該被發現的,可他們的話令她心神大亂。
    謝景澄時日無多了,而他言家的舊案還未沉冤昭雪。
    他本可以現在就去面聖,可自己明面上是他的夫人,就算謝景澄能把太尉府一家摘出來,他卻很難讓杜沁然也同樣全身而退。
    所以謝景澄在等,他要先等杜沁然離開古代,等這個時代只剩下他一個人後,他才能去放手做自己的事。
    杜沁然想:她是真的真的很舍不得謝景澄。
    的确,她目前在古代擁有了無限的生命值,但瀕死之人反而是謝景澄。
    她不是神仙,她救不了他。
    她留下能幹嘛呢?她能多和謝景澄呆上幾天,能陪着他度過最後的時光。
    可如果她不走,謝景澄便不會去翻案,他這麽多年的隐忍負重和卧薪嘗膽都白費了。
    他雖已手刃仇敵,清清白白的言家上下卻永遠無法得到正名,會以最不堪的虛假罪名載入史書,會惡臭萬年。
    而言淩,也永遠都是罪臣之子。
    杜沁然留下,成全的是他們兩個;而她離開,成全的是謝景澄這麽多年的抱負和言家的清名。
    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究竟是她的喜歡更重要,還是十餘年的舊案終得沉冤昭雪、大白于天下更重要?
    她那點喜歡、乃至愛意,能比得過言家上下幾十條冤死的人命嗎?
    縱然杜沁然心如明鏡,但人終究是貪婪的生物。
    她無法否認,她發了瘋地想再和謝景澄多呆一會兒。
    一天、一個時辰、一炷香,都好。
    最後一天,她告訴自己。
    等她陪謝景澄摘完長生花,她就離開他。
    杜沁然不需要回現代,她只需要讓謝景澄認為她回了、她安全了、不論他做什麽都不會牽扯到她。
    而後,她會在他看不見的角落,目送他步步登高臺,洗刷言家十餘年的冤屈。
    杜沁然也笑了,她輕聲應道:“好啊,這有何難?明天,我們明天就去摘那長生花。”
    她應完,示意着謝景澄他手邊的茶盞:“夫君口不渴嗎?不若喝點水潤潤喉吧。”
    謝景澄看着那杯明顯被動過手腳的茶盞,心想:她應當是要走了。
    他目光一顫,從茶盞上輕輕滑到杜沁然臉龐:“夫人,我不渴。你希望我喝嗎?”
    這一杯茶下去,他想必會一覺到天明。
    而翌日一早,這個朝代便再無杜沁然了。
    他知道她遲早要走,但...... 她竟連讓他目送她的權利都要剝奪嗎?
    杜沁然看着謝景澄的神态,便知道他內心在想什麽。
    她放柔嗓音道:“夫君,我不走。我保證你明日還能看到我的,好嗎?”
    謝景澄此刻卻什麽都聽不進去了。
    杜沁然從未見過運籌帷幄的謝景澄如此患得患失的模樣。
    他眼尾薄紅,嗓音裏都帶着輕顫:“沁然,為何是今天?我...... ”
    更多的話他再也說不出口。
    倘若他是謝景澄,他會哀聲求她,求她再多留幾天,留到必走不可的日子。
    他向來知曉她喜歡什麽。
    皮囊,喘息,眼淚。
    如果他僅僅是謝景澄,他會不惜一切地引.誘她,用他的所有賭她不會不為所動。
    可他是言淩啊。
    他肩上擔着太多的責任,從言府被滅門的那日起,他便知道他這輩子都不可能為自己而活。
    太多太多的重擔,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甚至連求她留下,都做不到。
    就在此刻,謝景澄的下颌被人挑起,杜沁然立于他身前,彎着腰親吻他。
    謝景澄怔了片刻,而後輕輕閉眼仰頭,分明一身潔白的衣衫似雪,卻是副任人采撷的順從模樣。
    但他的順從并沒有平息另一人的躁意,他示弱她便強勢,他退一寸她便逼近一尺。
    杜沁然毫無章法地吻着謝景澄,她在責怪他,責怪他為何不願意聽她說話、不願意相信她呢。
    須臾,謝景澄連舌根都在發麻,海棠花的氣息萦繞在他的身邊,那陣熟悉的馨香讓他情不自禁地輕顫着。
    他面色緋紅卻不敢迎合,生怕自己會舍不得讓她走。
    而杜沁然則分神觀察着謝景澄的神色,見他眸光濕潤,唇色潋滟。
    他眼皮越來越沉,似是想說些什麽,艱難抵抗藥性卻未果,閉上眼向後倒去。
    杜沁然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讓謝景澄輕輕俯身靠在桌案上後,才一身汗地直起腰。
    她拭去謝景澄滑落的淚,輕聲嘆:“謝景澄,你不該吻我的。”
    杜沁然迷暈謝景澄後,轉身去旁邊的長案旁研磨提筆,寫下了第二封告別信。
    夜色濃重,皎白的月光為她鍍上一層淡淡的清輝,分外溫柔。
    她今日不過是要把他迷暈後寫一封告別信罷了,誰曾想竟惹得他提前傷懷。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女子輕輕放下毛筆,任由微涼的晚風将承載着無盡情意的墨水風幹。
    她輕輕拿起信封,藏在矮塌一角,想着明晚睡前再放在謝景澄枕頭底下。
    然而杜沁然剛藏好信,卻感覺到腦海中傳來一陣排山倒海的刺痛,似是一萬根銀針正密密地紮着她。
    她好像要別人擠出這副軀殼一般,那可怕的壓縮感疼得她幾欲昏厥。
    杜沁然緊緊蹙着眉閉上了眼,而後感到渾身驟然一輕。
    她愣愣睜開眼,卻看到一模一樣的自己站在她面前。
    又或者說,此刻的杜沁然成了個沒有軀殼的靈魂,而那具軀體裏......
    她眼睜睜看着眼前的女子活動了下手腳,神色輕慢又帶着一絲高傲,竟與碎片記憶中的原身完全類似!
    她似是才注意到漂浮在空中的杜沁然,“咦”了一聲,唇角戲谑勾起:“不錯啊,今晚倒是沒暈過去。”
    暈過去?
    所以昨晚她喪失了記憶、随後滿手鮮血醒來時,是因為原身奪了這具軀殼,并且把她擠暈了?!
    杜沁然目光複雜地注視着原身:“你到底是誰?”
    原身神情很随意:“你不是已經知道了麽?”
    杜沁然沉默片刻,再次擡眸時,目光卻銳利逼人:“我應該叫你林沁然,還是...... 系統?”
    自杜沁然和林若寒互通系統消息後,她就已經對自己的系統産生了懷疑。
    林若寒的系統很明顯是為了輔佐她,給出的背景信息十分全面,并且任務也沒那麽多。
    而她的系統卻處處透着古怪,發布的任務就好像在逼着她做成什麽事似的。
    但矛盾的點就在于,系統似乎既希望她成功,又希望她失敗。
    就好像是一個學渣姐姐輔導天才妹妹學習,她從親人的角度既希望她能成績名列前茅,又害怕她太優秀,襯得姐姐自己那麽多個深夜的熬夜苦讀像個笑話。
    渴望別人能成功,和自己內心的嫉妒,這就像是兩股角力,一直撕扯着系統。
    這也導致了她一邊給杜沁然提供不完整信息造成嚴重信息差,一邊用莫須有的“生命值”、“懲罰”和“獎勵”吊着她。
    譬如生命值,杜沁然先前一直很緊張,認為生命值沒有後她就會死亡。
    可就算是生命值倒計時時,她身體上卻沒有任何不适。
    再譬如懲罰,系統給出的懲罰是“軟骨散”。
    就是因為這個懲罰的确生效了,杜沁然才暫且打消了對于系統的懷疑。
    直到她發現翡翠是華貴妃的人,并且那場刺殺是華貴妃布的局。
    翡翠那時候是她的貼身侍女,況且她重病,翡翠若想要在她的藥裏下軟骨散,簡直是輕而易舉。
    而系統需要做的,僅僅是在藥力發作時,事後諸葛亮地補一句“哦,懲罰是軟骨散”。
    僅此而已。
    再來說系統所謂的獎勵。
    她給的獎勵是武力值。
    但早在系統給出武力值大禮包前,杜沁然從穿越那天起就已經繼承了原身的武功,只是她自己一直沒察覺。
    譬如她把謝景澄推到湖邊那次,她能輕而易舉地憑借過人的臂力把他拉回來。
    再譬如後來酒樓教訓挑事者時,她完全不需要系統的獎勵,也能發揮武功。
    而這種種跡象都說明了一件事 —— 她的系統,壓根不是系統。
    反而更像是一縷潛伏在她腦中的意識,就等着時機成熟就奪過身體的主宰權。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難猜測了,從系統對殺人的冷漠态度,從系統給出的信息點,杜沁然自然而然推測出了她的身份。
    自己腦海裏的這個人,除了原身,又還能有誰呢?
    可惜她意識到這一切時都已經太晚了。
    原身下手非常幹脆利落地把杜沁然的靈魂打暈,她腦子好在轉,身體卻沉重地動不了了。
    等杜沁然再次蘇醒過來後,她急急忙忙地趕了出去,四處尋着原身的蹤影。
    上一次是公雞,這一次她又想做什麽?
    如果杜沁然沒猜錯,現在的原身已經是殺紅了眼的狀态,她就好像患上了殺瘾,每天都得見血,而她雙目猩紅時是根本分辨不出眼前人是誰的。
    原身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
    “求...... 求你...... 放過......”
    微弱的呼救聲從庭院裏傳來,杜沁然腳下一頓,連忙朝那邊走去。
    看到的下一幕卻讓她渾身冰涼。
    今早那對着公雞嚼舌根的奴仆面色慘白地癱軟在地,她拖着身子往前逃去,卻因雙腿被廢,血跡蜿蜒卻難移分毫。
    原身拿着沾血的木棍,笑容嫣然:“知道害怕了?”
    她神色一點點陰沉下來,又是一棍捅下去:“我看你早上倒是叫得歡!”
    奴仆驚愕地瞪大眼,面上的痛苦顯而易見,她卻因被點了啞穴而只能發出嘶啞的破音。
    “林沁然!”杜沁然拔高嗓音呵斥道,“停下你的行為!”
    林沁然卻仿佛完全聽不見似的,她唇邊的笑意妖冶而冰冷,光是一眼就令人全身的血液都凝住。
    看着原身猩紅的雙眼,杜沁然直呼大事不妙。
    她已經失去理智了!!!
    杜沁然伸手迫切地想去攔她,但林沁然掌控得了她的靈魂,她卻根本觸碰不到林沁然。
    她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手從她的身體裏穿過,看着林沁然手腕一翻,木棍再次準備向下時,杜沁然不忍再看,緊閉着眼轉過頭去。
    一秒。
    兩秒。
    三秒。
    “少...... 少爺!”奴仆嘶啞的慘叫聲打破了寧靜。
    杜沁然渾身一顫。
    她知道眼前的一幕必然是她不願意看到的,但她卻克制不住地緩慢睜開眼,僵硬地扭頭看去。
    血,全是淋漓猩熱的鮮血。
    那根本應插在奴仆心髒的木棍,卻貫穿了她身前擋着的男人。
    謝韞禮直挺挺地站着,鮮血從他的唇角蜿蜒,他低頭看着自己心口的那枚致命兇器,卻艱難地彎了下唇。
    原身此刻似是終于回過了神,她手驀得一松,目光從他胸口的血洞一點點移到謝韞禮的臉龐。
    “謝、韞、禮。”她呆呆地望着他,口中念着這個略有些生疏的名諱,眼神一寸寸褪去了猩紅,再次變得清明。
    謝韞禮想答應,可他太疼了,能向她露出一抹笑已是他的極限。
    他額上涔涔冒着冷汗,唇色慘白,再也支撐不住地往後倒去。
    “謝韞禮!!!”原身猛得上前托住了他下墜的身子,她的手都在顫。
    在原身林沁然的一生中,所有人都在利用她。
    母親恨她,父親厭她,她欣賞的少年郎親手取了她的性命。
    但是謝韞禮,唯有謝韞禮。
    謝韞禮終其一生,都沒有任何一件對不起林沁然的事情。
    ——“謝韞禮,我想嫁給狀元郎。”
    ——“這有何難?等着我便是。”
    ——“我娶的是她這個人,又不是太師府嫡女這個身份,即使她不是又何妨?”
    ——“若非林沁然不要我,否則我謝韞禮此生此世唯她一人為妻,絕不另娶。”
    ——“你以為以前的自己有多好嗎?嘴硬還愛哭,而且打我時手勁可大了。”
    ——“可我還是心悅你。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會是。”
    ——“她是我的妻,她無須怕我,愛我即可。這箭不射又如何?左右我未來都會聽我夫人的。”
    ——“其實...... 我只是想用你喜歡的太白酥,騙你叫我一聲夫君......”
    他在愛她,至死不渝。
    林沁然看着懷中面色逐漸蒼白的少年,她伸手捂着她親手捅出來的傷口,她顫着嗓音道:“謝韞禮,你再忍一下,我陪你去找大夫,我......”
    誰都知道,這是致命傷,謝韞禮活不了了。
    謝韞禮卻什麽都沒說,他只是極輕地搖了下頭,并未沾血的那只手緩緩擡起,似是想去觸林沁然的臉頰。
    林沁然淚眼朦胧地握着他的手,手上的血染紅了少年郎幹淨的手背。
    她微低下頭,臉頰緊緊貼着他的掌心,她的淚滴在他的脖頸,滾燙得足以灼透他的皮膚。
    他嗓音很輕,輕得仿佛風一吹便會散。
    “別哭啊...... ”
    世人眼中的千雪樓樓主作惡多端,心狠手辣,他們用最歹毒的詞語去形容她。
    而謝韞禮眼中的林沁然,卻永遠是那個嬌氣的愛哭鬼。
    他是那麽地怕她哭啊,甚至提前對她說:謝韞禮因你而生,無論日後發生何事,不要為他落淚。
    謝韞禮的眸光慢慢渙散。
    她回來了。
    這一次,他救下她了。
    他竭力張了張口,卻再也說不出任何話,最終靜靜閉上了眼。
    謝韞禮用他的生命證實了他的諾言。
    他至死都只愛過一個女孩。
    “謝韞禮,”林沁然顫着手去探他的鼻息,“謝韞禮...... 夫君,你不是喜歡聽我喊你夫君嗎?”
    “夫君,謝韞禮,夫君......”
    可惜再也無人答應她。
    直到此刻,林沁然才意識到謝韞禮今日的穿着。
    他穿了一身喜服,不是他娶林若寒時的那身,而是他迎娶她為妻時的喜服。
    明豔的紅,極致的紅,刺眼的紅。
    林沁然驀得笑了,邊笑邊落着淚。
    她指尖捏緊了謝韞禮的衣衫,渾身都在打着顫:“謝韞禮,我後悔了。”
    她輕輕托起謝韞禮,單手握着貫穿了他胸膛的木棍,慢慢摟緊了他。
    木棍破開嬌嫩的肌膚,一寸寸刺入她的胸膛,她面上仍帶着未幹的淚意,神情卻很平靜。
    她仿佛感受不到那陣鑽心的痛,甚至唇角還帶着一抹笑。
    不再是昔日冰冷的笑,而是像她年少時那樣,無憂無慮的、幸福的微笑。
    她與謝韞禮緊緊相貼,在他耳畔輕聲道:“謝韞禮,你等等我。”
    當原身閉上眼的那一刻,在旁呆呆看了全程的杜沁然卻驟得感受到一股吸力,等她再次回過神時,自己已經重新回到了這具身子裏,胸口的傷消失了,衣服上卻殘存着一個窟窿。
    旁邊的奴仆看到杜沁然死而複生,顫着唇喊了聲“鬼啊”,而後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杜沁然卻已顧不上她了,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染着鮮血的雙手,又看着地上的謝韞禮。
    原身...... 自殺了。
    并且,把殺人的罪名留給了她來承擔。
    現在這個時代,沒有系統,沒有林沁然,有的只有她杜沁然。
    一個并未殺人卻手上沾滿了鮮血的杜沁然。
    而最可怕的是,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道充滿震驚的聲音。
    阿墨呆呆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口中喃喃:“是不是你,殺了阿紙?”
    杜沁然百口莫辯,她甚至不知道林沁然昨晚究竟用這具身體做了什麽。
    阿紙消失的契機又過于敏感,恰巧撞見她和屍體呆在一起的阿墨産生這個聯想也不奇怪。
    悲恸之下,向來反應遲鈍的阿墨卻是前所未有地敏銳。
    他聯想到了謝景澄和杜沁然的對話,緩慢擡起臉,看向杜沁然的眸中含着恨意:“你就是千雪樓的樓主,邪閻王!”
    “我......”
    杜沁然不知該如何辯解,阿墨卻并未給她任何機會,欺身向前襲來,勢要為他最好的兄弟讨回公道!
    以杜沁然的武功,她可以輕而易舉地躲開,但她卻分毫未動。
    是啊,她現在占據了這具軀殼,她是無惡不做的千雪樓樓主,是手染鮮血的邪閻王。
    哪有光拿不付出的道理?
    她繼承了這具身體,獲得了使用權,自然也應當承擔這具身體之前犯下的所有罪孽。
    她無從辯解,也無法辯解。
    阿墨沉郁的聲音傳來:“你、要、跟、我、去、見、官。”
    杜沁然沉默片刻:“好,但你先讓我做一件事。”
    翌日清晨,謝景澄藥效散盡後,陡然驚醒。
    “沁然,杜沁然!”他慌忙得起身想要去尋她,随後卻在桌案旁尋到了一封信。
    杜沁然随阿墨走之前,從矮塌角提前放到他眼前的告別信。
    他眼睫輕顫,輕輕拆了封,掃過信件的內容。
    她昨晚果真在騙他。
    她...... 走了。
    謝景澄喉結微滾,狠狠一閉眼,再次睜開眼時,他僅僅是言淩。
    “來人,備馬,我要進宮。”
    告禦狀!
    這沉冤多年的案情,也該有個了結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9-02 18:03:41~2023-09-03 17:19: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koalak 2瓶;貳貳叁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