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说,以后这换药的活儿,还是得殿下来。”
    太医有些想骂人,这些达官贵人鹣鲽情深就偷偷恩爱呗,还得把他这种小人物拉来当工具!还逼他撒谎骗人……
    “怎么?”周昭宁见他不答,面色微冷,“这么两句话不会说?”
    “会说,会说,微臣这就去。”
    太医赶紧跑了,相比面对摄政王的冷脸,还是骗人简单些。他一出大帐,就见到在外头拿剑戳草人的七殿下,二话不说就上去诉苦:“殿下,王爷不肯让臣换药,臣再不敢冒死了,以后这换药的事儿还是求殿下您来吧。”
    说完,也不给封离拒绝的机会,太医拱手一礼,转身便跑。
    封离无语,在他身后骂:“他爱换不换,我管他去死。”
    骂的时候一派狠心,可将将入夜,他还是亲自端了粥汤过去给周昭宁。
    “小爷冒死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人,你不想活,谁准了?”封离一边嘀咕,一边掀帘入帐。
    到得帐内,一转过屏风,就迎上了周昭宁直勾勾的目光。封离当时第一感觉便是这人一直在等他,就这么一直望着屏风,眼巴巴盼着,等他进来。
    “咳咳……吃饭。”
    封离本以为周昭宁还会作妖,毕竟不久前还不肯换药。没想到周昭宁应得干脆,话音未落便强撑着要起身。可他如今挪动一下都可能崩开伤口,怎么能用力,封离连忙按住他。
    “你动什么?你头一回受伤,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阿离,你为了照顾我,勉强自己与我亲近……我不愿意你受委屈,我可以自己来。”周昭宁深深看他,封离差点被他一言哄住。转念一想才记起来,这人与他借口亲近可不是第一次,今日喂水也是……
    “先前我并没有借机占便宜的意思,但你误会了,主动亲我,我哪里控制得住?”周昭宁显得有些委屈。
    “控,控什么控?”
    “不用控制?你是愿意让我亲?”
    封离脸一下红了:“我是让你精心养伤,不要乱想些有的没的。”
    “好。”周昭宁幽深的眼眸沉在封离投下的影子里,让人看不分明。封离和他对视,先前的念头开始动摇。
    他不让太医换药,并不是要借机使唤自己?他刚才想起身,也是真的想自己吃药喝汤?他恐怕没有伤得这么重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大概是接受不了自己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模样?
    封离突然心生怜惜……也是,越是强者,往往也越是好强要面子。他就勉为其难,体谅一二好了。
    周昭宁看他面色几经变换,最后变得柔和,知道他已信了七八成。这一回,装逞强装可怜都好,他必要听他说出真心话。
    封离端药进来前,已想好了应对,将他的枕头垫高,这样便方便喂食。
    “你这伤是凶险,但是你常年习武,身强体壮,好起来很快的。”封离端起药碗,本来想直接喂,想了想又说,“你也不用觉得让我照顾就是亏欠我,你要是过意不去,你折银子还我好了。”
    见周昭宁不答话,只是看着他,那目光倔强又哀怨,他更觉得自己想对了,喂药的动作都轻柔了许多。
    “先喝药,汤还没凉,喝完药歇会再喝正好。”
    封离怜惜的眼神大大鼓励了周昭宁,他本来是根本不怕吃苦药的,可对上封离这眼神,他便做出了一副忍着强烈的呕吐欲望,把药咽下去的模样。
    封离头回见他喝药,半点都未怀疑,甚至还给他找补:男子汉大丈夫也是有怕苦药的权利的!于是喂完这碗药,他又特意出去拿了几颗蜜饯来给周昭宁压一压嘴里的味道。
    “吃了这个就不苦了。”
    周昭宁吞了他拿来的蜜饯,万般“羞耻”地拧过了头。
    封离只好又笨拙地哄:“唉呀,我不会跟人说你怕吃苦药的!也不会说你吃了小姑娘吃的蜜饯果子!我保证!”
    吃下去的蜜饯甜到了心里,能屈能伸的摄政王决定好好演戏,能演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心上人的悉心照料和温柔哄劝,谁能拒绝?
    喂药喝汤时,周昭宁感受到的是纯然的快乐,可到了就寝时,封离怕碰到他的伤口,不肯和他同塌而眠,他就开始郁闷了。偏偏他还不好拒绝,刚刚树立起“通情达理、隐忍倔强”的“残废”王爷形象,总不能当晚就又变回之前。
    关键是他这伤,也勉强不了人,想独断专横都没办法。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封离让人搬来一张小床,睡在他旁边。
    第二日,到了换药的时候,又是一番折腾。封离亲手为他宽衣,为他重新上药、包扎,他满眼都是对方故作专注,却悄悄脸红的模样。那一刻他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管着什么伤口呢,就把人死死抱住,亲到他乖乖认输为止。
    念头一起,压都压不下来。他伸手想触碰封离,手指头还没碰到,就被轻松闪开,并且抓住手塞回了被子里。
    周昭宁:“……”这伤不管也不行,在阿离面前竟然都已没了反抗之力。
    太医过来查看时,他避开封离低声问:“药量可能再加大些,让本王早些好起来。”
    “这……伤筋动骨只能慢慢将养,急不得。王爷,吃药也不是吃饭,多吃了大不了吃撑了难受一会,药剂量盲目加大,可是会出事的!”
    “……”周昭宁不死心,问,“可有什么别的灵药?”
    太医一拍大腿,赶紧答道:“您昏迷时殿下让周泉大人去寻灵药,他在府城未寻到,已快马回京,按说这两日就能回来了。”
    太医抹了一把额头上本没有的虚汗,感叹自己今日的劫是逃过了。他年轻,头回给摄政王诊治,根本没想到这位这么难伺候。昨天逼自己撒谎,今日又急于求成要更换药方,明日不知会闹什么幺蛾子……
    明日,明日的周昭宁,暂时没机会闹幺蛾子了,因为周泉回来了,且一回来,就被封离撞上。
    封离端着汤药,一旁放着蜜饯,正往大帐方向去。他本不用亲自去端药,但刚才周昭宁欲言又止地看着太医,明显是有话要问,又碍于自己在场问不出口。“体贴细致”如他,就主动说要去端药,出了大帐来。
    周泉见到封离,下马便跪:“周泉幸不辱命,已取了灵药来。”
    他风尘仆仆却神采奕奕,取了马鞍上挂着的盒子来奉上。
    “太医院内、王府内,能用得上的灵药我都取来了,我这就送去太医那,看如何用。”
    封离望了眼那一匣子参茸灵芝和丸药,点了点头:“送过去你便去歇着,辛苦了。”
    周泉起身道:“王爷醒来便好,属下不辛苦。”
    他说着,瞥见了封离手里端着的托盘,疑惑地问:“这蜜饯也是给王爷的?”
    “是啊,药苦,给他压一压味道。”
    周泉疑惑更甚:“可王爷从小不怕吃药,反而是这蜜饯,说是腻得慌,并不肯吃的。”
    封离转头看向大帐,眉间聚起阴云。
    骗他!吃药一事骗他,那其他的事也真不到哪里去!
    周昭宁,这回不把他整服了,他就不叫封离!
    第93章 负伤(3)
    “我竟不知还有这种事, 是我平日里太不关心王爷了。”封离神色几变,最后一脸懊悔地摇头。
    周泉是周昭宁的心腹,哪里会不知他们家王爷对七殿下的心意, 一听这话,很是替王爷高兴。
    “是王爷平日里什么都憋着不与您说,怎么能怪您?”
    封离轻笑,心想这人还憋着?这人满肚子男盗女娼, 在外头高不可攀凌霄花,私底下五彩斑斓孔雀屏,脸皮修得城墙厚。
    如何腹诽不论, 封离嘴上却说:“可不是,所以我也不方便去问他, 只能问你。除了蜜饯, 王爷还有什么不喜的?”
    “王爷不爱吃鸭肉, 不爱吃酸辣口的,还有特别绵甜的点心也不沾。”
    封离想起周昭宁接他从国子监放学的那段时日,曾给他备桂花糕, 原来他自己是不吃的……心软就一瞬,下一瞬封离说:“我问过你的事你可别跟他说,我也是要面子的。”
    “是, 周泉遵命。”
    “行, 你下去吧。”
    周泉告退,封离转身折返, 把装蜜饯的碟子换成四格小食盒,装四色甜口蜜饯, 装了个满满当当。
    他一声冷哼,拍了拍手端上改头换面的托盘, 往大帐而去。
    到了周昭宁面前,照例先喂药,这回他喂得特别慢,喂一口,便拿帕子给周昭宁擦擦嘴角,故意延长他喝药的时间。怕苦的人喝一口苦药都觉得难熬,一口闷能当场吐出来。而怕苦的人喝药都是一口闷,若是一口一口喂,反而叫他们煎熬。
    封离偏就要一口口喂,不仅如此,他还要喂一口就停一会,让周昭宁有足够的时间回味这药汁的味道。
    “皱眉头也没用,这药必须得喝。”封离佯怒,把碗底的药渣都倒出来给周昭宁喂了进去。
    然后他就看到周昭宁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含进去的药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封离可不给他机会吐出来,立刻端出来旁边的四格小食盒,打开捻了一颗蜜饯便塞他嘴里。
    “昨日我都忘了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今日带了四种,都试试。”
    封离塞周昭宁嘴里的那颗蜜饯是枣脯,枣本就甜,经糖渍煮制后烘干,不仅甜度加倍,还绵软粘牙,对冲那药渣的苦涩味,周昭宁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差点没直接吐出来。
    可封离正殷切地看着他,那眼神清澈纯粹得像一只摇尾邀功的小狗。周昭宁强咽了下去,他特意准备的,专门用来给他压一压药味,且这东西并非军中常备,说不定还是特意着人去寻的……周昭宁暗下决心,自己不能辜负他一番心意。
    “是不是不喜欢枣脯?”
    “喜欢的……多谢阿离。”
    “那再吃几颗!”封离喜笑颜开,一颗接一颗往他嘴里塞。
    周昭宁强咽,有一刻感觉自己要被噎死在这。
    好不容易把那几颗吞下去,封离转头拿起了另一种,兴冲冲地说道:“再爱吃的东西,天天吃也是会腻的,试试这个。”
    封离举起了糖樱桃,那不是普通的糖樱桃,那是裹了辣椒粉的糖樱桃……
    “这……”周昭宁下意识就要拒绝,封离二话不说,带着甜笑便塞进了他嘴里。塞完他就问:“怎么样,好吃的,我特别喜欢这么吃。糖樱桃酸酸甜甜,加上辣味就是点睛之笔!”
    周昭宁忍,阿离能把自己喜欢的分享给他,正是在对他一步步敞开心扉。
    他不忍也不行,他露出一点不喜,封离便满脸失落,说什么都怪他没用,照顾人也照顾不好之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受伤之事被刺激得太狠,竟变得忐忑难安起来。
    封离欣赏着他强作喜爱的扭曲表情,大感快意。
    周昭宁以为他忍过一两日便好,待他伤情好转,阿离总该放心了,不至于这么敏感。可从那天以后,他就没吃上过一顿正常饭,不仅是饭,药也没吃正常过。
    吃饭时全是他不喜欢的菜,吃药时配一大盒或甜腻或古怪的蜜饯,简直要把他折磨疯。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挨一剑。
    如此七八日,封离又端着八宝鸭进来的时候,周昭宁终于再吃不下去,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我做的八宝鸭这么难吃?这可是我的亲手做的……”封离不敢置信,神情受伤得很。当然,演的,毕竟他所谓亲手,就是杵在伙房,在伙头兵烹制时瞎指挥乱加料,故意把鸭子做难吃。
    “阿离……呕……”周昭宁头一回如此大失体面,还是在心上人面前,一时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可这几日他吃了怕不是有十几只鸭子,本就厌恶,强撑了这么多天,如今闻到味道都反胃,直吐得胃里空空才停下来。
    封离给他递漱口水,递帕子,又叫人进来收拾,决心演到这里为止。毕竟周昭宁都绷不住了,他也不想真把人折腾坏,给了教训便足够。
    屋子收拾完,八宝鸭被端走,换了青菜瘦肉粥过来,大帐中又点了香祛味,可周昭宁依旧生无可恋地躺那。饶是他再如何说服自己,也不得不面对,这些时日阿离那“磨人”的温柔、“甜蜜”的负担,大抵都是有意为之。
    阿离何等敏锐,怎会真的看不出他不喜?对一对时间,正是周泉回来之后,他的吃食就古怪了起来,每一样都是他不喜的,恐怕是周泉说了什么令阿离察觉。
    周泉……就不该让他回来,回京了便在京中待着。周昭宁决心今天就把他打发走,正好有事要他去办。
    “我有意装相,你蓄意为难……阿离,这回算是两清?”半晌,周昭宁喘匀了气,整理好心情,说道。
    封离倒没想到他半点不避讳,直接就承认下来,本欲再做些文章,这下反而不好说什么了。确实,他骗人只骗了一日,自己折腾了他七八日,不算亏。
    “哼!算你识相。”他说着,又补了一句,“可我也没亏待你,这些除了你不喜欢吃,对你这个伤患没有坏处。”
    周昭宁听了这句,像一潭死水活了过来,忍不住笑着感叹:“是,我的阿离怎么这样心软,就连罚我,也舍不得下重手。”
    封离被他攥住食指和中指,霎时红了脸。周昭宁修长的指节插入他的指缝,拇指指腹来回摩挲他的手指,暧昧又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