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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89 章
    謝恒笑着開口, 朱雀一愣。
    謝恒将衣袖從他手中抽出,将一封信遞給朱雀,溫和道:“如果夫人與太子起争執, 你把信此信交給夫人,沒有就罷了。”
    說完, 他駕馬轉身離開。
    朱雀震驚看着謝恒的背影, 哪怕他一貫愚鈍, 搞不清這些彎彎繞繞, 可是他去仍舊在這一刻直覺心慌。
    他在原地慌亂了片刻,最後也沒辦法多想, 罵了一聲之後,便按照謝恒的吩咐,翻身上馬, 沖回城中, 一路叫上留在司州城的人, 高喝道:“走!立刻收拾東西,跟我走!”
    謝恒聽着身後朱雀的聲音,他也來不及多想什麽了, 只想着洛婉清給他信件的時間, 計算着洛婉清來的路徑。
    他周身都是飛濺的血跡, 胸口氣血翻湧, 最初和楊淳對峙那一掌震得他內力不穩,然而他卻覺周身輕松得像是一只破繭而出的蝶,輕盈飛躍在黃昏日光之下,奔向遠方。
    謝恒沖出司州城時, 司州城亂成一片,監察司的人快速撤離, 楊淳帶着一萬人亂了許久,等到夜裏,才安定下來。
    等安定之後,楊淳将李宗的屍體裝棺,他幹兒子趙順走上前來,戰戰兢兢道:“幹爹,現下怎麽辦?”
    楊淳聽着,閉上眼睛。
    過了許久後,他深吸了一口氣道:“立刻吩咐下去,謝恒弑君,要求各縣衙張貼懸賞告示,所有人今夜啓程,随陛下……”楊淳聲音裏帶了啞意,“歸東都。”
    *** ***
    司州城亂成一片時,洛婉清已經在趕往司州城的路上。
    五月初一北戎來議和,昨日談得差不多後,她便将所有事務交給了青崖,快馬加鞭,星夜兼程往回趕。
    臨到司州城只剩半夜距離時,天上下起大雨,她看見雨勢太大,也覺疲憊,便就近找了個破廟,進廟休息。
    她一入廟,便見火光,洛婉清掃了一眼,發現這破落寺廟中,早已有人。
    對方一個二十四五模樣的青年,素帶挽發,一身白衣,腰間挂着個酒葫蘆,一塊道宗令牌在腰間随着他的動作若隐若現。
    洛婉清目光從他腰間道宗令牌上匆匆掃過,沒有多言,提步進了廟中。
    對方見她進來,也只是看了一眼,并不多言。
    這樣的大雨之夜,多的避雨的江湖人士。
    而面前這個人,面色蒼白,明顯是受了傷的模樣,雖然是道宗之人,但洛婉清也不想招惹。
    洛婉清坐在角落,低頭吃了些幹糧,便靠在牆邊,将惜靈抱在懷中,閉眼睡覺。
    明日要見到謝恒,她私心不想用現在這副模樣相遇。她甚至還特意準備的新的衣衫,想等見到謝恒之前,好好收拾收拾,再與他相見。反正現下大雨,她就算趕過去,也不過是像個泥猴一樣,倒不如好好睡一覺,等明日梳洗之後,再去見他。
    洛婉清閉眼休息,然而旁邊人卻斷斷續續咳嗽着,擾得她有些難眠。
    洛婉清輾轉了許久,想了一下他腰間道宗令牌,終于沒忍住起身,走到對方面前。
    對方明顯沒想到她會過來,有些意外擡眸,随後便意識到什麽,忙道:“抱歉……我身有不适,又逢大雨……”
    “在下略通醫術,還随身帶了些藥。”
    洛婉清說着,看了一眼旁邊火堆:“今夜借了你的火,若兄臺不介意,我可微稍作調理,或許會好些。”
    聽到這話,對方略顯遲疑,洛婉清目光掃過對方腰間令牌,冷靜詢問:“是道宗的人吧?”
    “你是誰?”
    洛婉清一問,對方氣勢驟凜,洛婉清神色軟化幾分,只解釋道:“我家郎君曾是貴宗弟子,我有意照拂你,你不必擔心。”
    這話明顯對方露出幾分興趣,好奇詢問:“不知夫人是我宗哪位弟子的家眷?”
    “謝恒。”洛婉清垂眸看着火焰,眼中露出幾許思念。
    對面青年注視着,目光凝在她身上,明明是幾乎将人溺斃的溫柔,語氣卻仿佛與她毫不相幹一般:“原來是謝師兄的家眷。我的情況我清楚,倒不用夫人診斷,若夫人身上有諸如紫藤草之類化瘀的藥物,倒勞一借。”
    洛婉清聽着,便知對方心中還是有戒備,她也沒有多說,只掏出藥來,将藥瓶扔了過去。
    青年咳嗽着彎腰,在陰影處将藥瓶收起,他也沒有立刻服藥,只将洛婉清上下一打量,笑着詢問:“多年未見師兄,不知師兄安好?”
    “還行。”聽見對方詢問,洛婉清便知應當是謝恒熟人,反問道,“在下洛婉清,還未詢問尊姓大名?”
    “在下雲真子。”青年一颔首,頗有些仙風道骨之意。
    洛婉清聽到道號,感覺有些熟悉,謝恒似乎的确提過這個人。
    她放松下來,又聽對面繼續道:“師兄何時成親的?可有孩子?”
    “成親也就這幾個月的事,”洛婉清第一次與人這麽話家常,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尚未有孕。”
    見洛婉清這麽實誠,對面青年眼中笑意愈深,同她聊了些謝恒的舊事後,外面雨慢慢小下來。
    青年看她面露疲憊,輕聲道:“夫人看上去有些疲憊,怕是疾行了許久,不知何去?”
    “司州城。”
    “是去見師兄嗎?”
    青年詢問,洛婉清面上露出幾分笑容,點頭道:“嗯,明日是我生辰。”
    她注視着火焰,想着謝恒,溫聲道:“我與他總是聚少離多……去年生辰,我便想同他過,但那時候我還在辦……辦一個很麻煩的案子。”
    她在辦東宮六率的案子。
    而那時候……也正是她說他願意為了去李歸玉那裏當線人,哪怕爬上“謝恒”床榻後不久。
    現在想來,或許那時候謝恒也是知道她生辰的,只是當時謝恒只想疏遠她,所以他明知她的生辰,卻也沒有回應。
    這樣一想,洛婉清便明顯察覺到了如今謝恒與當初的不同。
    他這個人,感情越深,本性反而收得越緊。
    崔恒那時候天天送禮寫信,看上去一心一意溫柔良善,背後卻是薄涼自利,說走就走。
    如今雖然總是耍些脾氣,床笫之間偶爾有些惱人,但是卻總是想着她。
    她想着那時候,解釋道:“那時候他在同我置氣,我也太忙,這件事便過了。但還好,他的生辰,我陪他過了。”
    “那你豈不是很吃虧?”
    青年笑着詢問,洛婉清一愣,茫然道:“為何吃虧?”
    “他的生日有你,而你無他。不會覺得不公嗎?”
    “不會。”洛婉清搖頭,“只覺慶幸,還好陪着他。至于我麽……”
    洛婉清想着明日能見到謝恒,不由得有些高興:“今年生辰補回來就好了。反正明日我便見到他了。”
    青年聽着,只溫柔注視着洛婉清,認真道:“你應當很喜歡他。”
    洛婉清沒說話,青年有些疑惑:“我猜錯了嗎?”
    洛婉清不出聲,她看着火光,青年神色慢慢淡下去,正要開口說什麽,就聽洛婉清輕聲道:“不僅僅是喜歡。”
    說着,她擡起眼眸,青澀又認真看着青年:“我心愛于他。”
    這話出來,對面青年僵住,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他靜靜看着她,竭力封印着眼中所有情緒,袖下手指無意識蜷起。
    爬滿了蛛網的神佛就在他們身側,火堆成了暗夜中唯一的孤燈。
    火堆中“啪”的一聲木柴炸開聲響起,洛婉清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沒這麽說過話。”
    說着,她轉過頭去,又看回火堆,眼神中滿是笑意:“他倒是經常說,走之前,他還問我,我有些答不出口,這些時日,我便一遍一遍練習,我想着說得多了,見到他,應當也就能開口了。”
    “他這個人小氣得很。”
    洛婉清無奈搖頭:“我若再不好意思,他又要想東想西。”
    “得卿一句,”青年壓抑着情緒,玩笑道,“他倒也死而無憾了。”
    “那還是讓他人生多些遺憾吧。”洛婉清笑起來,眼神中帶了些傷懷,“有遺憾,才會有留戀,我望他,留念這世間千萬遍。”
    “他會的。”
    青年似是安慰,聲音很輕。
    洛婉清轉頭看他,見他氣色好了不少,似乎是氣順,也不再咳嗽。
    她看了看天色,站起身道:“時候不早了,師弟早些休息,我也要好好睡一覺,天亮我就走了。”
    “好眠。”
    青年低應。
    洛婉清起身回到自己位置,閉眼靠在牆上,便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等醒過來時,天還沒亮,雨已經停下。洛婉清走到院子裏,打了井水給自己簡單沖洗之後,便回到寺廟,在內間換好衣衫,整理好了周身。
    等她出去時,便見雲真子已經醒過來。
    他目光定定看着她,目光有些冒犯。
    洛婉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道:“師弟為何這樣看我?”
    “夫人是去見謝師兄嗎?”
    雲真子沒有回應她,只是詢問,洛婉清點點頭:“是。雨已經停了,我這就出發了,有緣再會。”
    說着,洛婉清一拱手,便轉身準備離開。
    只是剛一提步,便被身後人叫住:“夫人!”
    洛婉清聽着這聲喚,有些奇怪回頭。
    她這才意識到,這個人似乎從見面到現在,叫她都是簡稱。
    平日朱雀青崖這些人叫她“夫人”是因為在監察司內,不需要姓氏區分,然而面前這個算得上萍水相逢的人,卻從始至終一直叫着簡稱。
    只是她來不及多想,便見這個人輕輕咳嗽着,有些踉跄走到她面前。
    他遞過一把雨傘,這把傘似乎是一把新傘,還帶着紙封。
    他将傘握在手心,傘身遮住他大半只手,洛婉清有些疑惑看他,就聽對方真誠道:“我怕路有風雨,贈傘一把,當作見面禮吧。”
    “哦,不必。”
    洛婉清聞言,趕忙道:“我都是騎馬,不便打傘。”
    “那就帶回去,替我轉贈師兄。”
    雲真子說得認真,提及謝恒,洛婉清便知這不僅是給自己的東西,便将傘收下,點頭道:“我替家夫多謝師弟了。”
    “一路小心。”
    雲真子凝望着她,語氣輕得似乎是根本不願開口。
    洛婉清覺得有些不對,又說不上來,只能是笑笑行禮,點頭道:“珍重。”
    說完,她便握傘轉身。
    青年站在門口,看着她天慢慢亮起來,青藍霧色籠罩,他站在已無神佛庇佑的破廟,見她一身水藍色輕紗廣袖長裙,玉簪挽發,在晨光下,露出湖泊一般沉靜又溫柔的美麗。
    他目送着她,直到再也看不見的地方。
    而洛婉清對此渾然不覺,她翻身上馬,摸了摸肩頭憐清,高興道:“走,見你爹爹去了。”
    憐清蹭了蹭她的脖頸,一人一鳥便如箭而出。
    洛婉清駕馬跑了一陣子,就聽天上傳來鷹嘯之聲,洛婉清擡頭一看,發現是追思盤旋在天上,她停馬擡手,高呼了一聲:“追思!”
    聽到她的聲音,追思俯沖而下,落到她的手臂。
    追思腳上綁着兩封信,洛婉清有些疑惑,她快速取下信件,發現第一封是李聖照所寫,上面寫着:“歸國一路或有變動,煩請弟妹速速率五千輕騎于煌城相侯。”
    另一封信則是謝恒的所寫,是他的筆跡,每一個字都寫得格外鄭重:“東都出事,急回,初五不必回來,生辰快樂,日後再見。”
    洛婉清看着這兩封信,一瞬突然有些難受。
    跑了兩日,得了這麽一個結果,但又怪不了誰。
    她深吸一口氣,看了看站在馬頭的追思,摸了摸追思的腦袋,忍不住道:“只有信嗎?”
    謝恒慣來送信都會帶個禮物。
    然而追思卻搖了搖頭。
    洛婉清想了想,李聖照通訊的信鷹不是追思,追思送信來,證明是謝恒先給了李聖照一封信,然後追思再帶着謝恒和李聖照的信從北戎那邊趕過來給她。
    這麽長的距離,追思若是再帶禮物,的确負擔太重。
    洛婉清想明白,調整了一下心情,便知自己該趕回去。
    她調轉馬頭,走時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司州的方向,最後還是只背着雲真子給她的傘,又轉頭趕了回去。
    洛婉清花了兩日趕回邊境,随後便讓青崖清點了五千輕騎,同北戎使者說清情況之後,帶着人進了北戎。
    洛婉清雇傭了一個北戎的向導,又請了北戎朝中官員一起,往約定煌城而去。
    北戎原野廣闊,多為沙漠,并非像中原大陸城池一座接一座,城與城之間相隔極遠,到處都是黃沙。
    這是洛婉清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地貌,她跟随着向導,穿上遮住全身的紗衣,騎馬走在漫漫原野,看見土丘城池,看見了沙中綠洲,看見了張九然同她說過的胡楊。
    在她前往煌城時,謝恒弑君的消息,也迅速傳遍了整個中原。
    五月十五,楊淳帶着李宗的屍體回到東都。
    李宗入東都前一夜下了大雨,李歸玉坐在房間裏,刻着手中木雕,聽着王韻之說着現在的情況。
    “楊淳現在就在城郊,明日會帶先帝入城,父親已經以護衛東都的名義調兵兩萬急至東都,現在就在郊外,今夜也已經聯絡了文臣,明日先帝入宮,便會舉薦你監國。”
    李歸玉靜靜聽着,刻刀削出木卷,王韻之見他不動聲色,目光落在他手中木雕上。
    看見那個女子雛形的木雕,王韻之氣不打一出來,手中白绫如刀刃而出,擡手便想削了木雕腦袋。
    李歸玉手上拉住白绫一轉,将王韻之往前一拉,兩人抓住白绫,李歸玉冰冷擡眸:“再敢碰我的東西,信不信我廢了你的手?”
    “不可理喻!”
    王韻之聞言,面露冷色,将白绫一把拽回,看了一眼木雕,怒道:“如今什麽時候了,你還在雕你的破木頭?當初把人往死裏逼,現在又裝什麽情聖?!早朝什麽安排說句話!”
    “城中近日新增很多人。”
    李歸玉語氣平靜:“工部尚書江望,以修建園林、河堤、京郊大橋、以及造船等各項理由,招募了近兩萬人。”
    聽到這個消息,王韻之皺起眉頭:“這與我們有什麽關系?”
    “江望乃謝修齊同窗。”
    李歸玉點到即止,王韻之卻猛地反應過來:“你懷疑是謝家也召了軍隊在東都?!”
    “人數多少沒關系,明日禁軍誰管?誰能真正掌控宮城?”
    李歸玉言簡意赅,卻字字見血。
    王韻之聽着,直接詢問:“你想怎麽辦?”
    “明日宮內禁軍首領是楊悅,這不是我們的人,讓母後請他喝杯茶,明日早朝來不了,母後決定讓右羽林衛統帥邊樂代職。”
    “邊樂是你的人?”
    “無利不起早之人,算吧。”
    李歸玉說着,王韻之放下心來。
    這些時日和李歸玉合作,她算是明白此人手段。
    他擅于籠絡人心,情報網遍布各處,在王家躲着這些時日,便同家中上下族人關系熱絡起來。
    當初他說謝恒一定會弑君,她不信,結果謝恒當真弑君。
    如今她再不敢多懷疑他的決定,點頭道:“明白了,我這就進宮見姑母。”
    “還有一件事。”
    李歸玉叫住王韻之。
    王韻之轉頭看去,就見李歸玉摩挲着手中木雕,冷靜道:“搞清楚謝恒到底在哪裏。”
    王韻之走出去操辦所有事務,李歸玉便坐在房間裏,雕了一夜木雕。
    等卯時将近,他梳洗過後,換上喪服,到了宮中。
    随後便同文武百官一起候在城門前,在天色漸明時,迎着李宗的棺椁入宮。
    所有人都哭得很厲害,有無眼淚,都要幹嚎幾聲。
    李歸玉作為如今最年長的皇子,便由王憐陽帶領,帶着所有皇子公主在最前方,哭着帶着李宗回了宮城。
    宮城中挂滿白花,內宮中早已設下靈堂。
    等将李宗安置好後,李歸玉扶着王憐陽來到大殿,百官身上都挂着白布,衆人哀哀戚戚一番後,王憐陽在坐在高處,泣不成聲道:“陛下本正值壯年,千秋萬歲,誰能想謝恒竟膽敢有如此反心!亂臣賊子罪當極刑!”
    聽到這話,謝氏族人都不由得擡眼看了上去,王憐陽吸了吸鼻子,随後看向站在最前方的謝修齊,感慨道:“好在太傅明智,早早将這個逆子逐出家門,斷了幹系。謝恒做的事與謝氏無關,本宮心中清楚。”
    這話算是表明态度,謝修齊恭敬行禮道:“謝娘娘體諒。”
    王憐陽說着,擦着眼淚,似是慢慢平複了心境,緩聲道:“如今陛下去了,國不可一日無君,楊大監,”王憐陽擡頭看向楊淳,面露關心道,“陛下走之前,可定下儲君人選?”
    “陛下去得太過突然,”楊淳紅着眼,“未曾留下只言片語。”
    “未曾留下遺诏……”
    王憐陽喃喃,擡眸看向衆人:“那不知各位大臣,可有想法?”
    在場無人說話,等了片刻後,王神奉嘆了口氣,站出來道:“既然大家都不敢說,那在下便鬥膽說了。如今陛下僅剩四位皇子,三殿下、六殿下、九殿下、十一殿下,按照慣例,要麽立長,要麽立嫡。三殿下乃正宮所出,又是如今最年長的皇子,既無遺诏,論長論嫡,都當推選三殿下為儲才是。”
    “可是……三殿下如今,本該是在軟禁的吧?”
    宋惜朝的聲音響起來,帶了幾分疑惑,他看向楊淳:“楊大監,若本官沒有記錯,鄭氏謀逆之後,三殿下曾因涉嫌參與鄭氏刺殺一事被陛下派監察司收監嚴查,結果三殿下不服聖決,打傷監察司司使逃脫,了無音訊,如今陛下剛走……”
    宋惜朝輕笑一聲,意味深長:“三殿下,回來得真巧。”
    “宋大人說得極是,”李歸玉聽着,苦澀一笑,“各位若是要舉薦本王,至少也要等本王冤屈洗盡。當初父皇就是受了謝恒蒙蔽,誤會怪罪于我,讓我配合監察司查案。誰知謝恒夥同洛婉清欺上瞞下,竟假傳聖旨,想将我置于死地,我為保性命,這才逃脫出來……卻一直被監察司追殺不休。我在外逃亡許久,聽聞父皇過世,這才不顧性命回到皇城,剛好遇到王丞相,這才告知我真相,原來父皇只是想軟禁,并非要殺我!”
    李歸玉說着,紅了眼眶:“可恨我竟被賊人所騙,連父皇最後一面也……”
    衆人聽着,沒有作聲,鄭家那場刺殺太過混亂,誰都搞不清情況,沒有人敢貿然發言,但對于李歸玉話,始終保留三分。
    宋惜朝聽着李歸玉的言辭,點了點頭,頗為憐憫道:“殿下受苦了。但是……殿下始終還是帶罪之身啊。”
    “宋大人什麽意思?”
    李歸玉聞言擡頭,有些不解,宋惜朝笑起來:“臣願意相信殿下,但涉及刺殺謀反,此乃大罪,如今殿下尚未洗脫嫌疑,若就此推選為國君……”
    宋惜朝看向王神奉:“怕是不妥吧?”
    “那宋大人有何高見?”王神奉笑着看向宋惜朝,眼神帶冷。
    宋惜朝笑眯眯看着王神奉,只道:“在下是覺得,一切當按祖制。三殿下涉嫌刺主,洗清嫌疑之前,怕是不宜讨論儲君一事。倒不如讓六殿下暫代儲君之位,行監國之權,等确認鄭氏刺殺謀逆之事與三殿下無關之後,再作定奪。”
    “六殿下?”
    聽到這話,兵部尚書孫正理嘲弄一笑:“六殿下打小平平無奇,你讓他來監國,他能做什麽?”
    “平平無奇,證明沉穩有度。”張逸然聽着孫正理的話,冷聲開口道,“六殿下不過暫時監國,沉穩便已足以。若孫尚書覺得不佳,可有其他人選?”
    “三殿下身份尊貴合适,禮賢下士,聰慧敏捷,當年為國自願為質,品性高潔,這麽好的人選在這裏,你們還要搞什麽六殿下暫時監國,宋惜朝,”孫正理看向宋惜朝,“你這是何意?!”
    “廣安王謀逆嫌疑尚未洗清,你們便忙着讓他繼位,孫尚書,”張逸然盯着孫正理,問得尖銳,“莫不是你們參與了謀逆,忙着洗清舊事?”
    “胡說八道!”孫正理一聽怒罵出聲,“老子只是不想天下動蕩!”
    “有六殿下監國能有什麽動蕩?”
    “三殿下名正言順你們到底為何阻攔?”
    “既然還是疑犯為何不審?”
    ……
    朝廷你來我往罵成一片,李歸玉就站在王憐陽身後,靜靜看着這争吵的一切。
    等了許久之後,宋惜朝終于開口道:“諸位大人不必争執了,若說禮數,想必最清楚的,應該還是謝大人。”
    宋惜朝說着,轉頭看向禮部尚書謝廣成:“謝尚書覺得,如今就推選三殿下為儲君,可符合禮制?”
    聽到宋惜朝問話,所有人都看向謝廣成。
    謝廣成乃三朝元老,地位尊崇,說話極有分量。
    衆人盯着他,謝廣成認真思考着道:“若三殿下沒有涉案,那以三殿下的身份,自然符合禮制。可如今三殿下涉案,那就得證明三殿下清白,亦或者是……”
    謝廣成拉長聲音,所有人被吊足了胃口,就聽謝廣成道:“有陛下遺诏,或者口谕。”
    聽到這話,王神奉冷笑出聲。
    “謝尚書這就是為難三殿下了,楊大監已經說過了,既無遺诏亦無口谕,所以我們才在這裏掰扯,若是有遺诏口谕再,遵從就是,何須我等口舌?”
    “誰說沒有口谕?”
    話音剛落,大殿外就響起一個熟悉冷淡的聲音。
    這聲音衆人聽過無數次,過去六年,朝堂每一次關鍵時刻,總是這人一言定局。
    所有人震驚回眸,就見謝恒踏上臺階,從殿外走來。
    他穿了一身群青色麻布廣袖長衫,內着純白單衫,紅繩腰帶用和田卷雲玉帶鈎相連,發帶将長發半挽,腰上懸了一個酒葫蘆、一把白玉長劍,看上去潇灑肆意,與整個大殿格格不入。
    見他進來,衆人屆時一驚,楊淳最先反應過來,恨道:“謝恒,你竟還敢回來!”
    “我自然要回來,”謝恒笑起來,似是漫不經心道,“我若不回來,陛下最後的心願,誰又能知呢?”
    聽到這話,衆人瞬間反應過來,李宗身邊最後的人,是謝恒!
    “弑君亂臣之言怎可為信!”
    王神奉一瞬意識到謝恒如今的話才是真正的口谕,他慌忙道:“來人!将他拿下!”
    “爾等敢?!”
    謝恒一聲大喝,周邊所有士兵僵住,一時間竟無一人敢上前。
    謝恒輕蔑看了一眼周遭士兵,随後擡眸看向座上王憐陽和李歸玉,笑着道:“我乃陛下身邊最後一人,今奉陛下之命,傳口谕,任三殿下為儲君,接任大統,重啓《大夏律》,以正朝綱。三殿下,”謝恒盯着李歸玉,揚聲道,“可願接旨?”
    聽到這話,王神奉皺起眉頭,不由得有些慌亂。
    衆人也是面面相觑,沒想到這件事會和《大夏律》扯上幹系。
    一時間整個朝堂雅雀無聲,只有李歸玉站在高處,同謝恒靜靜對峙。
    他在逼他。
    李歸玉清楚知道,謝恒如今,就是在用皇位逼他。
    如果他應下謝恒的口谕,或者說,他有稱帝之心,那如今謝恒将皇位交給他,天下人都要懷疑,謝恒與他有所勾結,殺李宗保他上位。
    而且,謝恒的口谕中,皇位與重啓《大夏律》并行,這也就意味着,要皇位,就必須要接受重啓《大夏律》之事。
    可如果他現在不接下,鄭氏刺殺之事他是參與的,洛婉清一定留了證據,如果宋惜朝等人詳查,他撇不清幹系。
    只要查出來,他和帝位永遠無緣。今日錯去機會,來日想要登基就難上加難。
    答應謝恒,天下猜忌歸猜忌,但至少今日他能得到帝位,也是他唯一能夠名正言順登基的辦法。
    但這個辦法,便綁定他必須答應重啓《大夏律》。
    而這就是謝恒想要的。
    哪怕已經弑君,已經抛下一切窮途末路孤身一人,他還是能一人一劍在大殿上力壓群臣,得到他想要的。
    憑什麽。
    李歸玉看着大殿上的人,骨子裏爆發出想要将這人置于死地的沖動。
    憑什麽謝恒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他卻永遠苦苦追尋不得?
    李歸玉盯着謝恒,忍不住捏起拳頭。
    謝恒看着他眼神變化,卻仿佛看透了李歸玉的內心,笑着道:“三殿下,陛下的口谕,你為子為臣,莫不是要違逆?”
    “為子為臣,自不敢逆。”
    李歸玉冷聲回答,謝恒與他都知道了答案。
    謝恒笑着看着李歸玉從高臺上走下來,他盯着謝恒,擡手行禮,随後跪下,恭敬道:“兒臣接旨。”
    “君主已跪,諸位呢?”
    謝恒掃向朝堂:“諸位還有疑問嗎?”
    “我有。”
    張逸然驟然出聲。
    謝恒轉眸看去,就見張逸然道:“你為何弑君,可聽他人指使,或為人脅迫?”
    “怎麽,張大人要為我主持公道?”
    謝恒聽得好笑,然而張逸然卻一臉認真道:“是。只要你說出來,我相信天下人,會為你主持公道。”
    聽到這話,謝恒沒有出聲。
    他只靜靜看着張逸然,感覺仿佛是從他的臉上,看到另一個人。
    他們同樣正直,一往無前,哪怕只是這朝堂微不足道的棋子,卻仍舊拼了命要去維護自己心中的正義。
    張逸然被他盯了許久,終于聽他笑了一聲:“我算是知道,為何總是嫉妒你了。”
    “謝司主……”
    這反應讓張逸然一愣,謝恒卻只低頭拂過劍鞘,輕聲道:“你們是一路人,可我不是。我的公道……”
    話沒說完,謝恒劍鋒急出,直直沖向一旁王神奉,神色驟凜:“我自己讨!”
    “清風!”
    王神奉見狀大喝,也就是那一瞬間,王清風猛地一掌上前,楊淳同時拂塵從謝恒身後猛地甩來:“受死!”
    謝恒腹背受敵,卻從容不迫,彎身橫劍一掃,便從兩人夾縫中退出,旋劍一推,便将兩人掃飛開去。
    王神奉和孫正理等大臣見狀轉頭就跑,謝恒旋身一轉,淩空而落,單膝落地瞬間,他劍尖插入地面,所有地板一瞬翻飛而起,王神奉被地面震得一個踉跄往前,謝恒旋即來到身前,擡手一劍狠劈而下!
    王清風瞬間急至王神奉身前,迎着謝恒長劍一掌而去。
    他修煉鐵掌多年,刀槍不入,然而在謝恒劍風近掌剎那,他驟覺銳痛,慌忙一側身子,拉着王神奉就地一滾。
    劍身瞬間斬在王神奉手臂之上,血水噴灑而出,王神奉尖叫出聲,整個朝堂亂成一片。
    王清風将王神奉護在身後,楊淳加入戰局,兩人帶着士兵圍困謝恒,謝恒卻只盯着王神奉。
    劍如靈蛇吐信,又快又急,細細密密直刺王清風身後王神奉,逼得王清風所有注意力全部在劍尖之上,根本不敢懈怠半分。
    他從未見過如此急密的劍勢,而謝恒再出劍之時,還同時能不斷躲避着楊淳的襲擊。
    他所有動作只在方寸之間,這方寸仿佛承載着他的天地法則,由他一手主導。
    王清風感覺風挾雨迫,雷霆萬鈞,整個人連呼吸都幾乎忘記。
    強。
    太強。
    他與謝恒,只在六年前一戰,那時候他還是個少年,他與楊淳、鄭道初合力将他擊敗。
    說是合力,但當時不過是為了故意讓他出現在崔慕華面前,謝恒滿身是血出現在崔慕華身前時,他和鄭道初任一一人,都可将這小兒立斃掌下。
    崔慕華也正是因此自盡保子,也正是因為崔慕華的死,才成了李宗和崔清平之間不可越過的高山。
    他們隔山而望互相猜忌,才讓王氏在這中間吸食着崔氏的骨血爬上來。
    他那時候就知道謝恒天資絕佳,可他從來沒想過,一個人能成長得這麽快。
    他和楊淳二人合擊,竟都不能讓謝恒退讓半分。
    這種又快又急的進攻極其耗費體力,王清風明白不能長久,掃了一眼一旁一直觀戰的李歸玉,大喝出聲:“歸玉!”
    李歸玉神色平靜,他手握在劍上,一直盯着打鬥的三人,王清風出聲後,李歸玉卻還是不動,直到謝恒劍尖刺向王清風額頭,王清風護着王神奉疾退剎那,李歸玉如同一條蟄伏已久的王蛇,劍尖急刺而出!
    這一劍快得人幾乎看不清他的身影,謝恒淩空一翻,劍風劃斷他半縷發絲,王清風得空聚全力一掌而出,楊淳拂塵朝他頭頂擊去,謝恒全然不退,一掌迎向王清風,同時用劍将楊淳拂塵一纏,将楊淳朝着王清風重重砸去。
    兩人被砸翻瞬間,李歸玉一劍劈下,謝恒橫劍一抵,便被李歸玉劍氣掀翻,他手上用力拉住殿柱,旋即立刻回身再攻!
    這樣幾乎沒有停歇的攻撃狀态,讓扶着王神奉的王清風驚呼出聲:“怎麽可能!”
    “元氣丹!”
    楊淳反應過來,咬牙又沖了上去,和李歸玉一起攔住謝恒,警告出聲:“謝恒你現下停下還有一條生路,用元氣丹強行提升內力至此,再蠻纏下去,你日後就是個廢人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謝恒聞言毫不在意,手中劍大開大合,如引長河傾灌,疏狂一笑,“今日宜殺今日殺!我這樣的人——”
    謝恒淩空一躍,劍身重重朝着楊淳拂塵一劈:“談什麽日後?”
    磅礴內力如泰山轟炸而下,楊淳瞬間被震飛開去。
    李歸玉趁機一劍刺來,謝恒旋劍與李歸玉一抵,壓低聲道:“讓開,我把王家給你。”
    李歸玉目光微凜,內力瞬收。謝恒擡腳一踹,他便被撞飛出去,急喝出聲:“保護王大人!”
    然而已是來不及。
    謝恒飛身而出,王神奉聽身後疾風襲來,慌忙回頭一掌傾力而去,卻只覺春風拂面而來,他什麽都沒聽到,沒看到。
    等意識到時,他愣愣回頭,便見謝恒背對着他,翻手握劍,斜眸回頭。
    他們中間的王神奉在那一刻腦袋應聲而落,王清風喃喃開口:“撼春生……”
    無相劍最後一劍,以氣為劍,天地萬物為劍,撼春生。
    音落剎那,他周身瞬間有無數血孔炸裂濺血而出,他整個人側身一倒,便癱倒在地。
    謝恒提步往外,楊淳猛地反應過來,他站在後面,有些不敢上前,只大喝出聲:“上!抓住他!”
    士兵被催趕着沖上去,謝恒如虎奔豹馳,疾步沖出,在衆人反應前,一把抓住本已跑遠的孫正理,猛地按在地上。
    謝修齊站在混亂的人群中,終于看不下去,他正被謝廣成拉着逃跑,看着謝恒被士兵圍攻着,還在追擊孫正理,他終于沒忍住,咬牙一把甩開兄長拉着他的袖子,往着人群沖了進去,大喝出聲:“謝恒!”
    謝恒掐着孫正理脖子,看着沖出來的謝修齊,他喘着粗氣,盯着謝恒的手,惶恐出聲:“你現在停手還來得及。”
    謝恒聽着謝修齊的話,他明白謝修齊的意思。
    如果他只殺了王神奉一人,那還有周旋的餘地。
    可如果他殺了孫正理,再多殺一些人,那就是徹徹底底的濫殺大臣,觸怒百家,再沒有回轉的餘地了。
    他看着謝修齊眼中的害怕,看着這個老者,眼中的惶恐,他笑了笑。
    “爹,”他溫和出聲,“我回不去了。讓弟弟給你養老送終吧。”
    音落剎那,只聽“咔嚓”一聲聲響,孫正理猛地一掙紮,随即睜大眼睛,沒了氣息。
    謝修齊睜大眼睛,謝恒卻是再不管他,只沖向下一個目标。
    他記得每一個在當年參與過崔氏案的人。
    他記得在崔氏行刑當日每一個催促過他的人。
    他記得在青雲渡每一個逼着他圍剿崔氏的人。
    他記了那麽久,他每一夜都在回想他們的面容,每一晚都在血水裏來來回回千刀萬剮。
    戶部尚書王憐真。
    禦史臺大夫王朗。
    禦史臺中丞孫術……
    這些人早在最初就開始往宮門外跑。謝恒死死盯着他們,一個個追出去。
    士兵蜂擁而上,前仆後繼,謝修齊擠在人群之中,一聲一聲急喚:“謝恒!謝靈殊!停手!停手啊!”
    但謝恒聽不見了,他眼睛被血水沾滿,他只是盯着他的目标,一個個殺了過去。
    元氣丹損耗根基,他來時吃下整整一瓶,從那一刻,他便沒想退後。
    等到現場最後一個他記得的官員被他捅穿在地,他終于感覺到有些支撐不住。
    筋脈爆裂開來的疼,這點疼痛對于他來說,也算不上什麽。
    可不知道為何,他腦海中卻是浮現出最初遇到洛婉清時,他假裝自己不會武功,騙着洛婉清将他護在身後那夜。
    那一夜她洛婉清筋脈被內力撐開,皮膚滲出血水,那時候他毫不在意,他只想,此女身份成謎,行事詭異,當多加查探。
    後來為她塑骨,也只覺這是她的機緣。
    可如今他卻想,真疼啊。
    他的惜娘,那時候,真疼啊。
    他将劍從官員身上拔出,周邊士兵圍着他,誰也不敢上前。
    屍體堆了一地,謝恒滿身是血,他喘息着擡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李歸玉。
    李歸玉和楊淳站在一起,楊淳驚疑不定盯着他。
    他看得出來,如今謝恒的武藝必定在他之上,只是他為了孤身行刺,又服用了元氣丹,以一抵上,當世哪怕是八宗師之首的張純子,都未必能有這樣的能力。
    他不敢上前,李歸玉也不出聲。
    謝恒掃了一眼周遭,輕笑一聲。
    他周邊全是屍體,滿地都是血水,他站在血水之中,試圖去解自己腰上的酒葫蘆。
    可他指尖一直在顫,試了幾次,終于才從自己腰間解下酒葫蘆,他打開蓋子,低頭澆在劍上。
    酒澆灌過血水,謝恒知道李歸玉在看他,他看着血水從劍上滴落,輕喘着道:“好了,該死的人都死了,我的劍喜歡喝酒,也該犒勞一下它了。”
    “謝恒,藥效總有盡時。”李歸玉看着謝恒顫抖的手,平靜道,“元氣丹可以短時間提升大量內力,卻是以摧毀人根基作為根本,等藥效散去,你将筋脈爆裂,成為一個廢人。”
    “還用你說?”謝恒聽得好笑,擡頭看他,“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說廢話的?”
    “弑君謀逆,殿上斬公卿,”李歸玉盯着謝恒,“謝恒,你罪該萬死,誰都保不了你,何必浪費他人性命?”
    聽到這話,謝恒便知他是在勸降,他提劍輕笑:“我可以死,可是我謝恒,只伏誅于大夏律,亦或……”
    他眼中浮現出一絲想念和溫柔,仿若情人輕喃一般,喚出那個名字:“柳惜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