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D-EP3:廉贞(9)
【我们可以,而且即使在战争中我们也必须是人。】——约书亚·米切尔,2017年。
……
“KnightMare……什么奇怪的名字?”罗根蹲在桌子前,聚精会神地欣赏着麦克尼尔描绘那种帝国军新型陆战兵器的全过程。直到现在,他也不敢轻易相信这个平行世界的专家和工程师们仅凭麦克尼尔留下的少得可怜的设计图手稿就制造出了另一种版本的火鹰战机。“……是布里塔尼亚民间故事里的怪物?”
“对,大概是这个意思。”麦克尼尔比罗根还要专注,他用心回忆着自己当时见到的每一个细节,并尝试着将其记录到纸上。倘若罗根能及时地提供电脑绘图服务,那他也不必这么劳神费力了,遗憾的是麦克尼尔仍然不大熟悉这个平行世界里的电子计算机。“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十年前的那次军演吗?KnightMare就是在那个紧急逃生用驾驶舱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
麦克尼尔这样一说,罗根也明白了七八成,他那时恰好就在白骨河谷附近作战,也见识到了KnightMare机甲翻山越岭的能力,但那种陆战兵器的表现距离大规模投入实战的要求还差得远呢。除此之外,多番向王翼阳等人打听的罗根从未了解到任何有关KnightMare机甲的情报,起初他只当是布里塔尼亚帝国的保密工作做得足够好,后来麦克尼尔拿帝国军明知道EU军和南庭军在开发新型战机却认为该战机不堪大用而疏于防范一事做对比,罗根才大呼上当。
不过,若说南庭军对此毫不知情,也不算偏离事实,因为帝国军内部同样对KnightMare机甲缺乏了解。见到过这种新型陆战兵器的帝国军士兵们给它取了五花八门的名字,其中没有哪怕一个贴近它的真实名称。在麦克尼尔逃离帝国军的魔爪之前,布里塔尼亚帝国也没有向前线送来更多KnightMare机甲的意图,足可见这种看上去颇具创新性而且理论上也应该相当实用的载具更多地只是充当了帝国相关部门专家和贵族的玩具罢了。
“既然如此,你就没有理由过于关注它。”等到麦克尼尔画出了主体轮廓之后,罗根便失去了继续围观的兴趣,“我还当他们发明了什么能永久改变战争格局的新型武器呢。没有洲际导弹和核弹头,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战略轰炸机,连三位一体核打击力量都凑不齐,往普通的陆战载具上堆叠再多的东西也就是自娱自乐罢了。”
“你说得对,可我们没有理由对敌人的动向掉以轻心。那些贵族不会介意借着公务的名义中饱私囊的,但他们势必要在关键问题上认真起来。”麦克尼尔说到这里,停下了笔,认真地对罗根说,布里塔尼亚帝国在这一项目上的态度可以证实帝国军或者说查尔斯皇帝本人对此寄予厚望,“紧急逃生驾驶舱的开发工作现在有两个分支,军用方面归帝国陆军特别派遣先导技术部负责,民用方面则是归阿什福德基金会。他们都很受查尔斯皇帝重视啊。”
“……民用?哦,类似你说的在9号平行世界专门为镇压内乱的特别机动警察部队设计的那种人形机器人?”罗根点了点头,算是半认可了麦克尼尔的结论,但也仅此而已,“不过,在世界军事史上,投入颇多而几乎没有收获的项目,也屡见不鲜。态度并不能说明什么,EU军和南庭军在火鹰战机的事上赌对了只是个偶然。”
“好好好,我不和你争。”麦克尼尔笑了,他没有兴趣和罗根继续争执下去,“这样,我先想办法把KnightMare机甲的结构和测试参数完善一下,等以后我们在这里混熟了再想办法交给王将军或是赫尔佐格将军。现在是不行,他们一定会怀疑我作为一个本该被长期关在监狱里的犯人为何会知道这种机密。”
“你就说你在监狱里负责造机甲——”
现在确实还不是时候。哪怕王双和阿达尔贝特已经接受了麦克尼尔生还的事实,此刻的麦克尼尔仍然不能和罗根一样频繁接触南庭军。急于让麦克尼尔和自己保持同步的罗根于是建议麦克尼尔拿出能加深南庭都护府对其信任程度的证据,并称自己当时能够迅速被王双保护并非因为【麦克尼尔的朋友】这一空口无凭的身份而是由于白纸黑字的有关奥布群岛的机密。然而,谨慎地对比了当时的罗根和如今自己处境的差异后,麦克尼尔还是决定静观其变。他郑重其事地对罗根说,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暂时得以逃离魔爪的普通人,不该知道任何机密。
这样一来,麦克尼尔参加战斗的时间无疑被无限期地延后了,但他本人似乎乐在其中。同时负责两项工作的他不是在参加社区服务工作的路上,就是开着货车到处运送货物,忙得不亦乐乎。承天府的本地居民们早起时经常能够看到这个精力过于旺盛的青年人活跃在自己的视线中,不久之后他们的戒备就因麦克尼尔经常和道德慈善总会的其他工作人员去慰问孤寡老人而烟消云散了。
此事很快就传到了王双耳中,日理万机的南庭军高级将领于百忙之中嘱咐王翼阳记得给麦克尼尔送去一份补贴,但麦克尼尔本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王爵士,我自己有手有脚,又不是残疾人,还能正常工作……再加上我还是布里塔尼亚人,是决然不能拿你们的钱的。”麦克尼尔出门时披着一件道德慈善总会工作人员的外套,挂着袖标,打扮得和承天府的其他本地居民没什么区别,“等你们要反攻的时候,一定记得叫上我,那就算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这是父亲的一点心意,你就不要拒绝了。”主动上门的王翼阳板着脸,十分严肃地对麦克尼尔说,这并不是征求麦克尼尔的意见,今天就算麦克尼尔不同意,他也要把补贴送上,“至于为我南庭军效力一事,可能还要多等待些时日。”
“那……我还有工作要忙,您把东西放好就成。”麦克尼尔看了一眼手表,向王翼阳道别,一溜烟地离开了,留下王翼阳愣在原地。头一次有人用这种态度对待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的王翼阳犹豫了片刻,心想麦克尼尔住在这里的房费还都是王双代付的,也不见那家伙提出还钱,便心安理得地走进屋内,随手带上了门。
麦克尼尔的住处内没有太多的装饰品。每天的报纸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电视上,从旧货市场上买来的书同样整齐划一地沿着手工制成的简易书架排列开来,房间的每个角落都干净得过分。起了好奇心的王翼阳把装着支票的信封塞到抽屉里,蹑手蹑脚地来到书架旁,开始检查麦克尼尔摆在书架上的每一本书。
难道这里面还能有什么秘密不成?找了半天终究一无所获的王翼阳转念一想,也猜到麦克尼尔肯定不会在房间里藏着什么秘密的情况下允许他入内。有些丧气的年轻南庭军官转身离开,双眼不经意间扫过摆在桌子旁的垃圾桶,发现里面似乎塞着几张画满了什么的纸。
王翼阳的动作停滞了,他环顾房间四周,然后来到垃圾桶旁,仔细地把那几张没受污染的纸拿出来,又放在书桌上摊开来。这一眼看下去,他很快发现上面描述的是他不久之前刚在新几内亚见过的那种帝国军新型陆战兵器。
如获至宝的王翼阳把这几张纸叠好塞在口袋里,然后退出了房间,并贴心地叫来了清洁人员马上着手打扫。
就在这天晚上,战争爆发后长期戒严的承天府又一次变得分外紧张,大量警察和南庭军士兵走上了街头,看守住了城市的所有出入口和每一条街道的每一个角落。除了需服务于战事的军人和相关产业工作人员外,其余闲杂人等一律被要求居家等候搜索行动结束。
麦克尼尔是少数不必遵守这规定的人之一,他接下了一单运送铁矿石的短工委托,正在和监督他的南庭军士兵开车前往矿山的路上。尽管看守城市的士兵最终还是把他们放走了,临时增加的各种检查措施依旧令麦克尼尔烦不胜烦。
“看他们这般紧张,像是有间谍混进来了。”车子开到半路,麦克尼尔见身旁的南庭军士兵昏昏欲睡,于是主动和对方谈起了今晚的古怪之处,“你们上次这般兴师动众,又是什么时候?”
“上次?上次……几个月之前吧。”那士兵掐指一算,始终也没说出个具体日期来,“听说是沿海地区最近发生了几起枪击案,不会有大事的。”
“枪击案?”
“可能是谁家的公子玩大了。平日顶多教训一番,这次肯定小命不保啊。”
穿着工装的布里塔尼亚青年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开始不断地回忆最近搜罗来的南庭都护府于过去数月间的种种表现。承天府的戒严状态,同南庭都护府连续两任世子死于非命有直接关系。虽说南庭锦衣卫至今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刺客由布里塔尼亚帝国派遣,南庭都护府上下军民一概认为这就是布里塔尼亚的手笔。由于君主继承人关系到南庭都护府的未来,每当承天府有风吹草动,驻扎在承天府的锦衣卫、南庭军、警察如临大敌,纷纷一齐出动,唯恐稍有差错就再次断送第三位世子的性命。
基于同一个理由,旨在降低治安压力、减少警察的不必要工作量从而为锦衣卫识别真正的危险创造有利条件的南庭都护府在战争爆发后制定了一系列堪称史上最严厉的打击犯罪特别条例,哪怕是最轻微的犯罪活动也会受到严惩。提出这些法律的南庭资政院议员们理直气壮地对反对派说,严惩这些犯罪行为跟其罪行本身无关,而是因为这些犯罪占用了维持治安的资源并可能导致保卫南庭都护府内部安全的机构工作效率受到影响。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如今的南庭都护府只有两种刑罚:死刑和带缓期的死刑。
在打架斗殴都可能招来死刑的情况下,製造槍击案简直是不可理喻、嫌自己活得太长。战争爆发后,已有数名南庭官员的子女因继续平日为非作歹的生活作风而被处决,以至于那些官职比这些反面案例要高得多的人也不得不告诫家人谨言慎行。
不同程度怀有私心的南庭都护府文武官员们以自己的方式做着自认为正确的事情,他们谁也不想成为布里塔尼亚帝国的奴隶,更不认为放下武器投降就能得到名誉布里塔尼亚人甚至是贵族的身份——相信布里塔尼亚帝国的政治信誉跟指望赌棍迷途知返没什么区别。激烈的冲突不仅发生在战场上,也同时发生在保持前线稳定的战线后方,只是包括锦衣卫在内的南庭治安力量尽力保证它不会浮出水面。
这冲突也包围着麦克尼尔,充斥着他呼吸的每一口空气。独自一人守在家中的老人只盼着战争早些结束,这样他们的子女就可以平安归来而不是在某个无名荒岛上成为孤魂野鬼。生意受了影响的商人惶恐不安地计算着距离彻底破产所剩的日子,疯狂地诅咒着布里塔尼亚人,也诅咒着自己。那些对当年发生在新西兰的一切仍然缺乏直观感受的居民们企图重温旧梦,他们尝试着说服自己,只要保持着过去只求安稳生活的态度,就能从这场灾难之中安然无恙地脱离……纵使是在永远紧随南庭都护府步调的承天府,市民们的意见也千差万别。他们除了在不能给布里塔尼亚帝国当奴隶这件事上保持共识之外,其余方面完全无法取得一致意见。
但这就足够了。
夜晚的路还很长,麦克尼尔免不了要多找些话题。他需要让身边负责监督他的南庭军士兵保持清醒,这不是因为他本人需要找人交谈,而是为了防止再出现上次的误会——之前有个监督麦克尼尔的士兵一不小心在半路上睡着了,并因此而误以为麦克尼尔给自己下了安眠药。虽说麦克尼尔不怕和别人争辩,眼下急需保持低调的他不该引起那么多的重视。
在这深邃得很容易使人把瞬间当做永恒的黑夜里,公路旁的照明灯成了除货车车头灯外唯一的光源。看不见漫天星斗的麦克尼尔还在有意无意地同身旁的士兵聊着,同时他还在考虑正式加入南庭军一侧作战的契机。南庭军自然是不会那么容易相信他的,提供情报换取认可的手段也已经被罗根用过了,更何况他现在也拿不出什么重量级的机密。反过来讲,如果连锦衣卫都认可了麦克尼尔,那么其他人的怀疑也就迎刃而解了。
“布里塔尼亚人在我们这边不少见,但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这么主动地要加入我军的布里塔尼亚人。”那名年轻的南庭军士兵已经困得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哎,你继续开车吧,我先打个盹。”
“别,上次在车上打盹的人差一点举报我是布里塔尼亚间谍。”麦克尼尔手一抖,险些把货车撞下高速公路去,“你也体会体会我的心情……”
打瞌睡的士兵象征性地答应了两句,忽然尖叫出声。扭头和对方谈话的麦克尼尔转过头一看,只见前方的路面上赫然出现了一群正在穿过公路的平民。还没等那士兵继续发话,麦克尼尔踩了急刹车,又迅速调整了车辆行驶方向,尝试着让车子横着停在公路中间。在高速公路上打滑的货车发出了刺耳的尖啸声,它拖着长长几条黑色轨迹飞向不知所措的过路人,总算在惨剧发生前一刻勉强停了下来。
心有余悸的士兵战战兢兢地爬下车,看到车子上没有血迹,又见那群平民不知所措地挤在一起堆做一团,愤怒立即占了上风。他朝着那些平民大声呵斥着,要这些人赶快离开。
“陈先生,发生什么事了?”麦克尼尔也跳下了车,“这高速公路上不该有平民,你们下次要派更多人沿途巡逻啊。”
“人手不够啊,没办法。”
就在两人商议怎么尽快把挡在了道路中央位置的车辆尽快移开时,刚才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平民们终于恢复了镇定,他们来到两人面前,请求这两位没有直接对他们拳打脚踢的好心人收留他们。
“老爷,我们是逃荒过来的——”
“你们先别说话,这车子挡在路上,后面的车子过来就要出大事了。”麦克尼尔挥了挥手,让他们赶快让开,“等我们把车子调整好了,你们再说也不迟。”
说着,麦克尼尔让陈姓士兵先把这些平民弄走,后者心领神会地领着他们远离车辆,不想有个裹着头巾的老人突然从包裹里拔出匕首,一刀正中陈姓士兵的脖子。迟来的惨叫声引起了麦克尼尔的注意,他回头看到倒下的不是这些平民而是那士兵后,马上拔出手枪向这伙不知由什么人假扮成的平民开枪射击,顷刻间击毙其中三人。
余下的袭击者也拿出了武器,向麦克尼尔开火。并不想和这些人纠缠的麦克尼尔跳上车子,一面继续向下方包围过来的敌人开火以防止他们逼近,一面迅速将车头转向来时的方向,然后踩下油门,沉重的货车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袭击者们的视线中。
“蠢货,为什么这么早动手?”伪装成包着头巾的老农民的袭击者开口了,他说出的英语和刚才的南庭官话一样流利,“不是说好了,先把车上的人都骗出来再杀……”
“老大,我看他们两个一副要赶路的模样,肯定是要把我们骗到公路外之后就自己跑掉。”另一名农民打扮的袭击者把同伴的尸体和陈姓士兵的尸体都挪到公路旁,然后马上反驳首领方才的指责,“咱们的行踪肯定已经暴露了,不早点下手,下次不知道还要什么时候才能碰上……刚才逃跑那个,从头到尾都没直视过我们,想必是早有防范了。”
“那早点下手的定义就是往敌人的枪口上撞?事先跟你们说了,他们要挪车,你就帮他们挪车之后再想办法把他们骗下车……急着动手又没本事,当初你就不该申请执行这个任务。”老农装扮的袭击者怒了,他冲到同伴面前,用双手把那人拎了起来,其余围观众人见状纷纷前来劝解,“一群废物,平时把自己吹嘘得神乎其神,结果刚才你们所有人一起打一个人都打不中……”
话虽如此,现在并不是互相推卸责任的时候。要是被南庭军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万一不幸落到锦衣卫手里,那简直就要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了。赶在成功逃离的麦克尼尔把这件事告诉南庭军或是其他人发现蛛丝马迹之前,袭击者们迅速地收走了四具尸体,然后逃离了现场。等到太阳再度升起时,已经没人能找得到他们的踪迹了。
毫发无损地撤离现场的麦克尼尔在确认自己已经甩掉敌人后,先抓起士兵留在车上的备用通讯设备向其同僚和上级喊话,然后又拿起手机向距离这里最近的南庭警察局报警。十几分钟之后,他的车子就被警车和装甲车堵住了。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把麦克尼尔带到了最近的警察局,让他立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尤其是要描述袭击者的相貌和发生袭击的具体地点。
“麦先生,我们会尽全力把那些杀人放火的家伙绳之以法。”带队的军官在核实了麦克尼尔的身份后,便擅作主张排除了麦克尼尔的嫌疑,“……还有人在说是你一时兴起杀了陈福到一等兵,这话我权当在胡扯。你要好好地写个明白,我们也好交差。”
“该说的,我自然都会说。”麦克尼尔见这些人的态度还算友好,也决定予以必要的配合。“……一定要给他报仇。”
但后来南庭军在附近十里八乡搜了三天三夜也没找到凶手和尸体的下落,他们在不得已允许锦衣卫插手调查之后同样一无所获。此时又有人主张干脆认定麦克尼尔是杀人凶手,但经王双和道德慈善总会从中斡旋,最后以玩忽职守为名罚麦克尼尔去养老院和老年痴呆症患者聊天了事。
“段英雄,你们南庭都护府东南地区主要种植什么?”
“麦子。”
“怪不得这边比较流行面食而不是米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