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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為水,臣為魚
    正逢改革中興時,朝堂事務繁多,楚明瑱身為皇帝無法抽身。
    拔擢考試“黃金臺”,別名“金臺試”,楚明瑱親自主持,選賢與能。
    有道是:“宰相必起于州牧,猛将必發于卒伍”。
    許多寒門出身的官員多年磨砺,卻因為上層為世家勳貴把持,常年沉淪下僚。
    如今,他們終于有調動的機遇,而且憑借能力,直接上達天聽,不需要再去叩貴人門扉,卑躬屈膝,典賣尊嚴。
    至于外放的官員,在外履歷政績刷夠,皇帝會派持節使者定期巡查,是能吏還是庸臣,他都會看在眼裏。
    受此影響,整個長安學風濃郁,蔚為大觀。
    科舉、吏治改革正如火如荼,首次風評最為重要。
    楚明瑱從六部各選一名考官,但是主考官,他屬意顧長清。
    顧長清年逾七十,還守在朝中。
    楚明瑱不讓他乞骸骨還鄉,是因為朝中暫時還沒有一名能接替他的百官領袖。
    燕知微或許有這個天賦。但是他當年太年輕,又在踏入朝堂的時候不做純臣,而是當了帝王的一把刀,寧可被認為是佞幸,也要不擇手段鬥倒長安世家。
    他為了維護君王,選了最謗滿天下的一條路。
    如今,燕相功成身退,風評逆轉,名聲日隆。
    蓋因燕知微平日于細微處結善緣,也因為帝王默許甚至是引導,江湖草野間流傳的“燕相”,也隐隐有了天下寒門之首的名望。
    此時天下人尚不知,一名早已棄官離京的丞相,曾經被卷入謀逆案中,又洗雪污名的從龍之臣,未來還有何等錦繡官途。
    朝堂上也曾傳出封後的風聲,在燕相離京後,封後同時被擱置,甚至連“燕貴妃”的消息都沒有了,陛下重回形單影只的模樣,氣場壓抑了不知幾許。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陛下這是被燕相甩了。
    貴為天子,他已經給了燕知微無上盛寵,承諾了中宮之位,甚至肯為此披荊斬棘。
    可燕相面對這等盛寵,竟然還能抛卻這登天之路,布衣白身,重回山野江湖。
    如此堅忍心性,如何能教人不改觀?
    被燕相如此戲耍,帝王本該震怒,滿朝文武也在等他震怒。但是,他出奇地沉默着,對燕相卻無一句斥責。
    但是,楚明瑱這不穩定的情緒沒有發洩口,更無人從中斡旋,全數傾瀉在朝政上了。
    然後,被燕相保護的很好的臣子們,終于真正體會到直面陛下脾氣的朝堂,究竟是何等地獄模樣。
    禮部官員有人反對燕相關于科舉改革的方案,認為不近人情。
    楚明瑱翻看奏折,支頤垂眸,竟輕描淡寫地道:“若是嚴防死守下,還有人徇私舞弊,諸公可願提頭來見?”
    他的措辭是“諸公”,個中含義,顯然是要連坐。
    禮部官員吓得一哆嗦,直接跪在了階下,心裏反複默念:燕相保佑,陛下可千萬別發瘋啊。
    “朕說笑的。”楚明瑱近些日子,心情就沒有佳過,此時也不溫不火地彎起唇,笑容不達眼底。
    “但是,若是朕發現取士不公,有害群之馬貪污受賄,辱了金臺試的名聲,朕就把他的腦袋挂在貢院的大門口,教學子們都瞧瞧,吐兩口唾沫。”
    士人多愛惜羽毛,這種殺完了還要辱的方式,着實太狠了。
    陛下這般精神不穩定,連皇親國戚也照殺不誤,親兄弟的腦袋他都砍了,誰敢太歲頭上動土?
    其他官員眼觀鼻鼻觀心,心裏也心有餘悸。
    過往此時,燕相總是會上前一步,笑着接一句:“陛下慈悲心腸,嚴而不厲,此言是為督促,諸公不必擔憂。”
    被燕相的言語藝術捧過,帝王随意颔首,也就過去了。
    燕相在朝時,君王總是寬和的,脾氣還算好,亦是從谏如流,俨然一副明君風範。
    如今燕相挂冠而去,帝王看誰都不順眼,高壓與威懾毫無保留地傾軋着百官,好似一把出鞘的天子劍。
    他的劍鞘離開了,再也沒人束縛他。所以,楚明瑱捉了誰的錯處,誰的腦袋就得搬家,瘋批得很。
    這種壓抑的氣氛,千鈞的重責,卻再也沒有高個子頂着。
    滿朝文武心有餘悸,決定回去拜拜燕相這位好同僚,多年來伺候陛下太辛苦了。
    在陛下與百官之間從容斡旋游走,還得是燕相,旁人幹不得這活計。
    當然,燕知微如今的名望背後,除卻君王本人,儒家大賢、文壇領袖顧長清,也從背後推了一把。
    他到底用意為何呢?
    是日,楚明瑱微服拜訪顧府,約顧長清手談。
    顧府僻靜雅致,離相府也不算遠。
    華貴馬車低調地停在他的門前,身着玄袍,頭戴冠冕的俊美君王,身着寬袍大袖,徑直走入府中。
    顧長清這位三朝老臣兩袖清風,雖然學生遍朝野,但他極其谙熟為官之道,不朋不黨,只是隐隐然領着清流。
    在楚明瑱入長安後,顧長清堅決擁護他登基,讓政權更疊分外順暢,他的地位再度延續到今朝。
    楚明瑱束冠,袍服玄墨,此時正襟危坐,面前擺着棋盤。
    與他正對而坐的顧長清鶴發白須,大袖儒袍,正執着白子,棋盤上落下。
    “陛下尋老臣,所為何事?”顧長清邊下棋邊說。
    “金臺試,朕欲請顧老為主考官。”楚明瑱淡淡道,“其餘人,朕不放心。”
    前朝的腐朽氣還未散盡,如今百官撈偏門久了,都不知所謂,謀逆案後的血雨腥風,顯然沒有喚起他們的危機感,讓他們對楚明瑱舉起的鍘刀尚且遲鈍。
    楚明瑱要把事情辦成,不能指望事後殺得人頭滾滾,他要保證萬無一失。
    “陛下如此雷厲風行,逼自己如此之緊迫,是要做出一番成就給什麽人看嗎?”顧長清心如明鏡。
    “……顧老,何必揭穿。”楚明瑱下子的手一頓,擡起明亮銳利的黑眸,語氣有點急促,“朕,就算沒他也能照常……”
    “陛下還是意難平。”
    “……是,朕意難平。”
    楚明瑱阖眸,複又睜開,卻是忍不住啪地落子,冷冷道:“朕只不過是想要他陪着朕,朕有什麽錯?”
    他被過往的影子追着跑,被熟悉的溫柔眉目凝望,糾纏在清醒與幻夢裏。日複一日,未曾解脫。
    如今在老臣面前負氣,才顯出年長成熟的君王心裏的驕傲與任性,不甘與不解。
    “君王與臣子,本身就難得一個善終。”顧長清竟然也與他談起了君臣之道,“臣受先皇……不,是桓帝囑托,看顧他的子孫後輩。臣當年,也曾助桓帝整頓朝綱,但是好景不過三五年,臣與桓帝也就相顧無言了。”
    景桓帝最終死于後宮外戚之禍。顧長清與君王早已無話可說,最後也只是承擔顧命之責,靜靜等待一個明主罷了。
    “朕與知微君臣相得……”楚明瑱抿着唇,“定然不會無話可說。”
    “陛下,着相了。”顧長清無奈地搖搖頭,“陛下,難道是想在後宮與燕相做君臣?”
    “……”楚明瑱啞口無言。
    “陛下,難道真的能保證,你若将燕相封後,最終不會讓他如陳皇後般,困鎖長門,一生怨怼?”
    楚明瑱沉默了,他聽過燕知微溫柔的怨怼,他以妻之名,婉轉地對他陳情,他只是假裝這些矛盾不存在罷了。
    “所以。顧老才給他行方便,給知微回信,教他離開朕?”
    楚明瑱如此說,顯然就是查清了顧長清與燕知微的書信往來。
    “燕相是朕的人,竟與朝中清流之首的顧大人,有着如此忘年私交,倒是讓朕十分意外。”
    顧長清聽君王尖銳的質問,卻像是料到了,微微一笑,落子道:“老臣與燕相,并無私交,來往只是公事。”
    “朕知道,燕相經常往顧大人府上推薦有才德的寒門官員。”
    “燕相憂國憂民,為陛下擢人才,卻又不肯讓有前途的官員沾染他這條線,怕其官聲被他連累,是為長久計。”
    顧長清道:“陛下,燕相之處世為人,難道您的心裏不清楚?”
    楚明瑱抵着側臉,放縱自在地盤膝而坐,平淡笑道:“顧大人,難道不曾将知微當做學生看待嗎?”
    顧長清撫了撫胡須,道:“這可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楚明瑱道:“顧大人在背後,為他提升聲望,是隐隐然,要把知微捧作下一個中流砥柱?”
    “臣從燕相身上,看見了年輕的自己,所以,老臣之關照,并非是官員與官員的交情。若是陛下認為,這是師生,那便是師生吧。只是,燕相恐怕心有顧忌,不肯喊老臣一句‘老師’。”
    “陛下,臣老了,只願看見河清海晏。”顧長清道,“臣希望,自己視為學生的人,能夠接替臣去做到這一切。”
    “……朕會讓天下河清海晏。”楚明瑱看着已經分出勝負的棋局,他贏了。
    他站起,好似俯瞰着一切,神色桀骜自信,“朕治下的江山,定是政通人和,百姓安居的盛世。”
    “那麽,陛下打算何時迎回燕相呢?”
    顧長清嘆了一口氣,看出君王的執拗,輕輕點出關鍵:“陛下,想要把燕相請回來,可不能僅憑這一點覺悟。”
    “陛下若是此生非他不可,要與他君臣魚水,一世相得,難道要等着魚兒自己游回,南歸燕自己飛回嗎?”
    “……他想要的,一直是為一名合格的宰相。”楚明瑱輕嘆一聲,“那個貪婪的、想要他陪伴在身側的,始終是朕啊。”
    顧長清微微笑了:“陛下真正該向他許諾什麽,現在,明白了嗎?”
    陛下要想明白啦!好耶。
    下章就追小鳥去!
    被瘋批陛下折磨住的朝臣:燕相快回來吧,我們需要你!(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