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可是不管我双手沾满多少不堪,不管我对她有多愧疚,不管我有多想远离她,为了她的平安……抛开那些狗屁宿命,我还是想见她,只是,想见她。——严与敬】
【我竟然这么……难以放下她吗。我究竟是把亏欠当成了想念,还是把不甘当成了在意?但……不管是什么,我脑海中……全是她。——严与敬】
……
这个梦既模糊又真实。
像是注视,又像是窥探。
像当事人,又像旁观者。
目光所至,尽是黑白。
但火焰是血红色的。
为什么火焰会是血红色?
火焰里有个人注视着自己,那是谁?
一切,忽近又忽远。
吟唱声在头顶盘旋,歌声化作了有形的风,像是从远古传来,沧桑又低沉。
窒息感袭来,身体周遭变得极度冰冷,可双目却被烈焰灼得滚烫。
黑色突然笼罩,毫无征兆的,无法拒绝的,砸向地面。
天旋地转。
严与敬惊醒。
多久没有梦到那一世的场景了……
梦醒后,身体里的力气像全被抽走,他感到心慌,心里也空了似的。
是半夜,严与敬再睡不下去,就到院外静静坐着等日出。这是他很多年的习惯,可以让他慢慢放空,让他有一些短暂时刻什么也不想,避开情绪最锋芒的时刻,从而避开一些极端的想法。
很多时候他想起来的过往,都是在梦境中呈现的。时过境迁,那些情感、记忆及体会都早已被冲淡,在梦境中他的视角反复跳跃,一切离奇得有如幻境,可他仍然明白,那是他真实的过往。全部找回那些记忆和情绪是不可能的,但这也是好事,他可以更加客观的去看这些事情。
所以,他既是自己的当局者,又是自己的旁观者。这使得他的情绪毫无波澜,因为那些情感太多太复杂,反而拿不出一种具体的情绪来表达。
姜介起床后发现严与敬在院子里发呆,便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严与敬说:“看见些模糊的画面。”
“新的事情?”姜介却感觉,这是严与敬第一次对他自己如此不确信。
严与敬摇摇头:“很久之前的事了。”
“出什么问题了?”姜介觉得这次事情的走向可能不太对,每一次严与敬说自己想起来新的事情,那就是已经确认并且决定好目的地和出发时间。这一次的严与敬好像很犹豫。太犹豫了。
“因为商屿?”姜介问。
“是。”严与敬的回答没有犹豫。
姜介皱眉,其实他们几个等商屿的主动联系等了很久,最终他们一致认为商屿不想再参与到这件事情中,也放弃了再联系她的想法。
严与敬最先认识的商屿,姜介与尹程晚两年认识她,但都是在商屿还很小的时候:
有一次严与敬消失了几年之久,谁都联系不到他,尹程、姜介和所有人能做的,只是默默等待他的归来,甚至要准备严与敬的后事了。有一天,严与敬风尘仆仆的回归,突然出现在后院的石榴树下,那一身疲惫让炎夏直接变成了秋,他望着远方,很久很久才开口:“我找到她了。”
尹程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严与敬却抬起自己的双手,好像什么东西碎了,再也抓不住了:“她……她,还很小……”那么那么小,她的父亲一只手就抱得起她。
那以后,姜介、尹程变成了商屿父母的川藏专线旅友,但这么多年来,从不曾与商屿见面。
但常常能听说她的事情,也默默观察过她,以他们看人的眼光和经验,他们对商屿的了解,可能超越了商屿自己。
……
她会影响自己体质这件事,严与敬依旧决定隐瞒,而是选择了告诉姜介一些别的事情:“九道轮回墓中没有致幻药物,壁画之间的共鸣也不存在,她能看见一些东西,是因为半兽人所用的眼睛曾是她的。她看见了真相。”
“什么叫曾经是她的眼睛?”一个已经逝去的人的眼睛,属于一个活着的人?姜介想了想,“当时你叫我跟尹程撒这个谎……是不想她压力太大?”
严与敬点头:“她短时间内接受不了这么多事情。”
姜介沉思了一会,问道:“你的梦里有什么?”
“火。”
“跟她有联系?”
严与敬摇了摇头。他还是选择了隐瞒,还没有想好要如何跟姜介说这一切。他想过很多种宿命应验的方式,但商屿对自己的影响是从未预料到的。
日出。
严与敬等了一整个晚上的日出来临了,他却闭上了眼睛。
姜介接起电话,几秒后挂断。“与敬,慕连来消息说商屿自己去了大昭寺,但他进不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商屿好像发现了有人在跟着她。两天后的祈福怎么办?”
祈福,每百年一次的祈福。
原本严与敬是想带着商屿一起去的,可惜这个愿望已经无法实现,将成为又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了。
这祈福,是为了感恩祝福者的馈赠,是为了纪念曾经那个花季少女,在本该享受世间一切美好风景的年纪却葬身火海。人们想呼唤大地、呼唤风雨,呼唤万物之灵,尽自己所能回馈她的祝福,希望她能获得一场圆满、幸福的轮回。
此生,还有机会让她接受一场人世间对她的祝福吗?
九道轮回墓之后,慕连一直悄悄跟在商屿身边,确认她一切安好。
“今晚就回去。”哪怕她不在场,也要祝福她。严与敬说道,“她应该都知道了吧……”
姜介安慰他:“应该不会,除非你自己来解释,没人清楚那么多细节的。”其实姜介也不知道全貌,他深信严与敬说的,还不到揭晓一切的时候。
“不,还有一个人知道。”
“是谁?齐仁?”
“是。”
“齐仁会告诉她么?”
“他没理由不说。但是齐仁不会和她说的太详细的。”
姜介只见过那位喇嘛的背影,只是一个背影,好像背负了世间所有的沧桑。姜介有此疑问,是因为那位喇嘛不见外人,上次他们陪着严与敬去见他,就只能在朝拜广场上等。
严与敬陷入沉默,他看不明白自己的心了,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否希望商屿见到齐仁,了解真相……
……
“姜介。”严与敬打断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清楚我的身体状况,如果再不解决……我怕商屿会受到伤害。我们不再年轻,你也要承认。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没有能力保护你们,现在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也是我离真相最近的一次。我比谁都希望不再牵扯其他人。”
姜介握紧拳头。严与敬,一起走过这么多,你还是要在自己的肩上压这么多责任。为什么你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你的责任?你知不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得分个多少对错。这么多年,你还是没能全然敞开心扉一次吗,你从来不愿意完全依靠我们一次吗?
但这些话姜介永远不会说出口,他知道他没资格要求严与敬什么。
他不过是严与敬生命长河中的一段。仅仅是一段。
尹程背靠落地窗的最边缘,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他们如果想重新联系商屿,有千万种方法,之所以一直等,是想给她一个选择。马上是新年,其实时间已经足够久了,现在的生活节奏很快,几个月足够发生很多事情,甚至一些人此生就再不联系。
估计商屿的心境已经完全沉淀了吧,尹程想,他看得出来商屿很有想法,不应该活成现在这样,她自己迟早也会不甘的。换个方面想,她怎样度过此生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偏有些人,一旦见面,就是一辈子。
又能怎么样呢?这世上无力的事太多了。
原本这条路就不好走,困难多点少点,也无所谓了。
尹程“哗”地一下拉开窗帘:“我说找不到人呢,在这儿说悄悄话呢?早上吃啥?姜老师,进城吃个早点吧,敬爷,咱晚上下馆子。”
三人简单洗漱后开车上路,吃饭的过程不像往常那样轻松,三个人各有心事。
或许人就是这样,能自然接受自己的衰老或沧桑,面对自己样子的巨大变化时,最多感叹下时光飞快、世事弄人。当最在意的人步入衰老,日益可见的力不从心时,自己的心却像是被拧了又拧,心酸、心痛、担忧、慌张全都蔓延上来。明明度过每一天时都挺漫长的,怎么一回头,日子就像按了加速键?
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要找望沐和伊卆更新计划,准备以后全员参加。后面的探索中,不能像以前一样把资料带回来分析,导致错过很多细节。现在须加入摄像无人机、对讲机,云端数据实时更新,需要很多人在不同地点配合。
去望沐家的半路上,严与敬忽然开口说:“是南方。”
他们去的地方从来没有什么确切的名字,每每只是走在严与敬记忆里的路上。
晚上,姜介、尹程二人在望沐家休息,严与敬起身进藏,参加那场祈福。望沐被挤到伊卆家。
望沐和伊卆两人一直相互帮助扶持,就像姜介他们的一样。
姜介从九道轮回墓回来,望沐听说可能要有新队友,一直和伊卆说“我们也能组合一个三人小团体了”。谁能想到商屿真的那么决然,再不和姜介他们联系,就连姜介打过去的医药费都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望沐很喜欢商屿的做事风格,多次闹着要去找商屿,就算拉不进队伍里来,多个朋友也是件开心事,但每次都被尹程骂回去,尹程说商屿迟早会想到这一层,等她发现时就彻底谈不拢了。
三天后,严与敬返回时,也是晚上。他先和姜介与尹程简单碰了面,就又离开。
姜与尹二人都知道,严与敬是去找商屿了。
而严与敬已经决定好了,带上她吧,帮她成长得足够勇敢。这次的祈福没能带她参加,实在太过遗憾,他不想再有更多遗憾了,他的心已经被遗憾占满了,再多一点都难以忍受了。
尹程的眉头皱得像峡谷那么深,那个无所不能的严与敬,什么时候这么迫切的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没有过。
这说明,情况已经很不乐观了,种种迹象都表明,要准备告别了。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三年?五年?
只是不知道,这次他和商屿的见面,结果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