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瓢泼大雨,雷声震耳欲聋。
从电闪雷鸣间醒来,江崎莲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八爪鱼缠住了,太过结实的怀抱差点让他喘不过气来。一撮炸毛的头发触到他的下巴。他低头一看,有些无奈的推了推身旁的人,试图脱离这个过分热情的怀抱。
身旁那人一身酒味,看似柔软实则支棱的卷毛扎在他的脖颈处,有些小炸毛还不听话的跑到了他的脸上。他简直像是被大狗的毛毛包裹了。两只堪比铁臂的胳膊箍在他的身上,一只腿颇为横行霸道的挂在他身上,压得他根本不敢动弹。
江崎莲再次推了推身旁的人。松田阵平仍然是纹丝不动,甚至枕着他的手臂呼呼大睡,灼热的温度顺着身体相接的地方,毫无保留的传来。
“莲酱醒了啊。”
床尾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江崎莲抬眼看去,就见着一个人正站在床尾,大半张脸藏在阴影处,看不见他的容貌。一道闪电突然打下来,他的影子落在门上,又被窗框的影子分成几段,如同挂在门上的骨折的扭曲尸体。
江崎莲吓得直接一头扎入松田阵平的怀里,原本推拒的四肢用力缠住他的身体,恨不得钻到他的身体里。
“怎么了?”脑袋失去了支撑物,松田阵平茫然的张开双眼。
他怀里的人瑟瑟发抖,毛茸茸的脑袋在他的胸口蹭来蹭去。几缕乱翘的白发从他面前一晃而过,他下意识的抬手覆上去,无意识的把人彻底圈入自己怀里——结实的臂膀压住瘦削的肩膀,手肘刚好卡入两片蝴蝶骨凹陷处,宽厚的手掌摁着柔软的脑袋抵在胸前。
颤抖的一团终于停止了抖动,双手抓住他的衣物,小心翼翼的呼吸着。
温热的气流透过单薄的衣物,吹拂在被酒精浸染过的灼热身体上。松田阵平顿时僵住,双手停在原位,大气都不敢出。他感觉自己像是抱住了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奶狗,只要他一动这小奶狗就会失去庇护,再次害怕得颤抖。
“小阵平......”站在床尾的人一言难尽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啊,hagi。”松田阵平下意识的应声。胸口随着声音震动,攥着衣角的手顿时一紧,下一刻瞬间放开,甚至推了松田阵平一把,然后……然后那一团如炮弹般一头窜入堆在一边的被窝。
什么品种的奶狗崽子胆子这么小啊?
松田阵平不由得想。
“啪!”宿舍里的灯亮了。
“莲酱,你还好吗?”萩原摸着下巴看向还在发抖的被窝,无奈的目光投向还在一旁看戏般袖手旁观的松田阵平。
到底是幼驯染。松田阵平伸手把人从被窝里拉出来,又一爪子扒拉开眼前的乱发。
“喂,你......”
话音未落,面前瑟瑟发抖的一团突然睁开了双眼,暗红色的瞳孔仍隐隐颤抖,唇瓣被咬得泛白,连手指脚趾都紧张的抠着床单,压出层层褶皱。
“你,你别怕。”不耐烦的腔调紧急刹车,半路收回,音调都低了下来。松田阵平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从何下手,求助的目光又投向萩原研二。
“莲酱,是我,萩原研二。”萩原研二蹲下身来,认真的看向那双仍然惊魂未定的双眼。
江崎莲似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羞愧。他低下头,缓慢的扯着被子,试图寻找一个机会再钻进去。
“喂,我说你啊,怎么胆子那么小?”松田阵平好笑的看着他扯着被子的手。看萩原那样子,他也大概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伸手拽过江崎莲的手,直接按在萩原研二的肩上,“这可是个大活人啊。”
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听着有些暴躁了,又难得的沉下声音道:“别怕。”
也许是被松田阵平那副我行我素的态度震慑,江崎莲无意识的摁了摁手底下的肩膀,又被萩原好笑的握住有些泛凉的手。他乖乖的嗯了声,小声道:“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是hagi的问题,莲不用在意的。”松田阵平大咧咧的打了个哈欠,伸手抓过人圈入怀里,带着他向后倒去。
“麻烦hagi关灯了。”
不等江崎莲反应,室内的光灭了。眼前一片漆黑,窗外不绝的雷鸣撕破雨幕。他本能地蜷缩身体,又刚好方便了身后人把他整个裹入怀里。紧接着,床的另一边一沉,一个温热的躯体覆盖上来,带着一点潮湿的雨水气,从正面温柔的裹住他。
“抱歉啊,莲酱。”大概是困得不行了,萩原说话的声音都是含糊的。
“刚刚起来上厕所了。没想到把你吓到了。”胸腔带着热气,在江崎莲的面前一起一伏。
“今晚还是要早点睡啊,明天还要做早操呢。”
抬头便是清晰的下颌线,和凸出的喉结。江崎莲没忍住,伸手戳了戳萩原那张帅气逼人的脸,又小声抱怨:“那就该少喝点酒啊。最后又是我把你们拖回来的……”
“嗯。下次会注意的。”随着那只不安分的手逐渐下滑,萩原研二只得抓住到处乱摸的手,收紧五指,攥在手心,放在江崎莲的身侧。
修长的五指顺着腰腹向下,摸到有些圆滚滚的小肚子。萩原不由得笑出声,道:“不过莲酱也吃得很开心啊。全程都不管身边的女孩子们呢。可真让研二酱烦恼啊。”
说是烦恼,他的声音里倒是没带一丝烦恼的意味,更多的是笑意。温暖的手带过肩膀,脖颈,最后落在柔软的发顶,像是对待小孩子般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
窗外渐弱的雨点声是最好的催眠曲。两具成年男性的身体如同发热的电热毯,把江崎莲紧紧裹住,睡意逐渐蔓延。然而就在他张口打哈欠的同时,微弱的湿润感沿着唇部,滑至唇角,在翘起的部位摇摇欲坠。一股铁锈味钻入口腔,把睡意驱赶了大半。
耳边是两人的呼吸声,身前背后都热气腾腾。江崎莲不由得身体紧绷起来,一点点拿开两人裹在自己身上的手臂,轻手轻脚的跑下床去。
正在床边穿着鞋子时,一只手从旁伸了过来,搭在他的腿边,带着鼻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莲酱,怎么了?”
“抱歉,吵醒你了吗?我去下厕所。”江崎莲不动声色的一手捂住口鼻,一手轻轻拿开身上的手臂。
“好……”萩原低声应着,半阖着双眼看着他的背影。
打开门,湿冷的风灌入屋内,刺眼的闪电照亮狂风大作的走廊。外面的雨又大了,单薄的身影最终在某个闪电过去的瞬间消失在拐角处,孤单的倒影落在门缝边。
“咔哒。”门被关上了。
被酒精浇灌后的脑袋空空,一时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抬眼瞥到挂在椅子上的外套。
“没穿外套啊。”萩原揉着脑袋从床上起来。
一旁的松田阵平则因为怀里的温热不见了,下意识的翻身找人,手脚却打在了墙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一瞬。他耸着鼻尖,睁开双眼,转头茫然的看向四周,疑惑地问:“谁流血了?”
两人在黑暗中四目相接,萩原张了张嘴,又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应该是莲酱?”
“不过之前没有看到有受伤的地方,也许是流鼻血了?”
松田阵平捂着脑袋从床上爬起来,一头卷毛此时正四处乱翘,尾部一大簇乱糟糟向外凸出,头顶的部分则如鸡冠一样拱着。
“那个笨蛋怎么不说?还不穿外套,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是什么?”
房间内一时诡异的沉默了。萩原看着床上因为喝了酒还有些犯蒙的幼驯染,低声道:“这可不是之前了啊。”
今晚难得抱上人,还是趁着人喝了酒,脑袋不清醒,强行拐到宿舍来的。
松田阵平没有应声,只是沉默的从床上跳下来,跟着萩原拿上外套去找人。
一出门,便是阴风阵阵。走廊上没有点灯,只有末端公共厕所一盏孤灯明明灭灭,窗外的惊雷和闪电将昏暗的走廊割成数道残缺的阴影。
狂风暴雨被阻挡在窗户外,雨点噼里叭啦的打在玻璃上。
“今天真是好险啊。”萩原看着窗外的雨景,不由得感叹。
“嗯。”松田阵平简短的应声后,目光投向走廊上的一处光。
那是某间宿舍的光。
两人走到大门敞开的宿舍旁。狭小的单人宿舍内,浓郁的酒精味涌出房间,数个酒瓶东倒西歪,敞开的成年写真散了一地。
“还真是大胆啊。”
又是一道惊雷闪过,房间里的灯泡啪得灭了,只落了一道光在房间的角落,又迅速消失。
萩原正要走人,就见松田阵平正盯着那一角目不转睛。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本敞开的成人写真映入眼帘。尽管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萩原还是凭着标志性的短发和吸血鬼扮相的衣物认出那个人。
那是最近很火的银发女星——清末梨乃。
“小阵平居然对这个感兴趣了?”萩原正要打趣他,身旁那人突然拔腿就跑。
萩原愣了一瞬,出于对幼驯染这个直觉系的信任,没有多想就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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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窗外呼啸声此起彼伏。樱花树枝在这暴风雨的击打下不堪重负,摇摇欲坠。被迫落下的花瓣裹着雨水重重跌落在泥泞的土地上,溅起数点水花又在水洼里飘飘摇摇。
雨水味浓重的夜晚,江崎莲仍然闻到了不和谐的酒味——不是萩原他们身上的酒味道。晚上的餐桌上喝的是他带来的知更鸟威士忌,度数比较高,大家只是浅尝辄止。至于萩原和松田两人为什么会醉到走不动路,非要他慢慢拖回来,他也摸不清头脑。
这个酒味更像是警校外小卖部就能买到的啤酒。
在警校宿舍里喝酒,还真是胆大啊。
背后一道门嘎吱一声开了,酒精味大量涌出,几个男子的争执声同时响起。大雨模糊了听觉环境,江崎莲只隐约听见类似“梨乃”、“吸血鬼”的词语。
一道闪电骤然而至,落在江崎莲身上。刺眼的白光让人睁不开双眼。白光未散尽时,江崎莲一头白发,呈现生辉的银色。
一滴没能捂住的血珠悄然落地,背后的嘈杂声音在某一瞬间停了。紧接着爆发了近乎狂欢的欢呼。
“是梨乃!”
“梨乃小姐!”
江崎莲不知他们的兴奋从何而来,他现在只感觉头重脚轻,逐渐从心肺处燃起的痛苦几乎让他站不稳,只能扶着墙壁跌跌撞撞的向公共厕所走去。
公共厕所厚重的瓷砖隔绝了外面的激动。白炽灯忽明忽灭,经过镜子的折射后落到四处,活像大型鬼片拍摄现场。
江崎莲靠在水池边,拧开水龙头,任着鼻血不断向下滴落,又顺着光滑的大理石斜面,渗入流动的水流中,将透明的液体染成暗红色。水流在管道口形成小小的漩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一时间,水流声阻隔了江崎莲和整个世界。
他神色漠然的看着面前的这摊血水,仿佛那些血不是他流的。
从口袋里摸出随身的药物,塞入嘴里囫囵吞下。
血液的流动速度显然慢下来了,胸腔处的疼痛却仍在蔓延,耳边都是嗡鸣声,以至于身后有人接近他也没能发现。
剧烈的撕扯感从头部骤然传来,双手被用力掐在身后,腰部被迫弯曲,脆弱的脖颈连着身体绷成一道紧张的弧度。还未出口的痛音卡在喉间,破碎的药物在脆弱的喉管处摩擦,磨得生疼。还未停止的鼻血沿着唇部没入唇齿,渗入牙缝。
江崎莲眼前阵阵发黑,手脚也不听使唤,软绵绵的使不出劲儿,只能勉强通过浓重的酒味判断身后的人应当就是之前喊着“梨乃”的那几人。
大意了。
“是梨乃!”
“梨乃真的是吸血鬼!”
“梨乃离我们这么近!”
江崎莲心里升起一阵无力感,他可不是什么梨乃啊,这些家伙的喝得太醉了吧,男生女生都分不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啊......
根本不能指望醉酒之人的脑子。一个吐着酒腥味的男人凑到跟前,认真的打量他,又转头道:“梨乃小姐的眼睛都是血红色的诶。”
“我可是......男生啊。”江崎莲强撑着说完整句话,大概是因为仰头的姿势,说话间,气管里似乎吸了血进去,呛得喉咙痒痒的,很不舒服。
那个离得最近的人闻言神色一变,又迷迷瞪瞪的看了他好久,才转头对身后几人说:“他不是梨乃小姐。”
“这个杂种居然敢冒充梨乃小姐!”
“实在是罪不可恕!”
没等江崎莲反应过来,那只扯着头发的手用力摁住他的脑袋,直直的撞入水池!
尽管在撞击过程中江崎莲竭力调整姿势,脆弱的鼻腔还是因大力撞击涌出大量鲜血,彻底染红大半个水池。他再睁眼时,只能看见模糊的血红色,眼里似乎有血水溅入,很是刺痛。
腹部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翻涌的胃液在瞬间冲向胸口,顶着还未咽下的血腥味破开口腔。血液在池子里悄无声息的晕开,血水染上苍白的面庞。
心脏好像在剧烈紧缩,血管突突的跳着,颜色惨白的手臂上青筋尽现。
双手的束缚终于松开了,可江崎莲也已经没了多余的力气去反抗,只能任由他人拎起他的衣领,把他扯到半空中。血色模糊了双眼,他连看清楚是谁都做不到。
“咚!”脑袋被重物击中的声音在骂声中格外明显。
江崎莲勉强睁开双眼,只见一个卷毛扛着拖把飞奔而来。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半长发的青年,见状熟练的抄起一旁的扫把如同拿着砍刀般劈向几人。
他们怎么来了......江崎莲如同破布娃娃般被慌乱逃窜的几人随手一扔。触碰地面之际,被一个紧张的怀抱紧紧裹住,近乎灼热的温度驱走了周身的寒意。
“笨蛋!”
耳边传来一人心急如焚的呼喊声,冰冷的手掌被灼热的手紧紧攥住,手掌心浸出的冷汗被抹开。
“我没事......”嘴上还在逞能,身上却毫不留情的传来一阵火烧般的痛,烧遍了全身,就连骨头缝里似乎都是难以承受的痛意。
眼皮子逐渐变得沉重,连那人的呼喊声也变得时远时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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