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營帳出來,蘇合快馬去通知前幾日才剛剛到營地的觀陽聯盟。
觀陽主要是種冬麥,初春沒有那麽繁忙,而北境全是春種秋收,初春正是忙碌的時候。
各部也在為游牧做準備,這個季節也是重要的采購季。
如今整條商路已經比從前通順,路況也越來越好走,這兩年觀陽聯盟和其他商隊,都會趕在初春來北境賣一批春季的用品。
北境剛剛解凍,青草還沒發芽,但隆興的春菜、野菜已經收獲。
有商隊專門在這個季節運送青菜過來,路上雖有折損,但這季節的高價,可以彌補一路的損失。
初春肥嫩的青菜,能讓來自各地的軍戶們解饞。
另外方便游牧部落攜帶的銅制水壺、餐具等等,也非常受歡迎。
登州和青龍城如今就有好幾個工坊,能将銅器捶打得又輕薄又好看,他們還會專門做些蠻人喜歡的樣式,深受北境蠻族各部歡迎。
布匹、成衣,也是必需品。
常來的商戶都已經熟悉蠻人大致的穿衣尺寸和喜好,他們從北境買皮料,從南邊買布料,回鄉找成衣鋪或繡房,甚至是回老家在村中派發些手工給村中的親戚鄰居,做四季的衣裳。整個朔州郡各縣也都有加工皮料、毛料的工坊。
條件好的牧民,便會直接買成衣,條件差一些,則買布匹自己縫。
譚石頭他們村子,如今已經開了兩家成衣鋪,冬季忙碌裁衣服,這會兒正是暢銷季。
別的商隊可能會去其他營地,但觀陽聯盟這個季節,一定是直奔義山村的。
蘇合從大營快馬趕來,盧慶都已經将貨物賣了個七七八八,準備回去了。
譚石頭阿娘還特意去倫蘭部買了鮮肉,正給他們剁餡做餃子,給盧慶送行。
阿雅正巧也在這邊兒玩,蘇合到時,她正在逗譚石頭家的小女兒。
小姑娘胖嘟嘟的,才六個月大,裹在花棉襖裏,一邊啃自己的小指頭,一邊擡着圓溜溜的大眼睛看阿雅頭上的寶石墜子。
蘇合找來,阿雅還以為是族中有什麽事,哥哥來找她。
聽說他有盧栩的消息,譚石頭阿娘連忙叫裘燕去喊盧慶他們回來。
幾人聞訊,扔下裝到一半的馬車,呼啦一下,一群人跑來譚石頭家。
蘇合、阿雅,譚石頭和商隊的夥計們對當官沒什麽概念,盧慶、裘虎和張百戶卻多少懂些。
傳胪距離狀元也不遠了,怎麽好端端的被派去西北當官兒?
張百戶問:“盧兄弟他們不會是做錯了事,不小心得罪了人,被人家報複了吧?”
蘇合:“我聽那個官兒說他們是什麽太師舉薦的,太師是什麽?”
這到了基層武将們的知識盲區了。
張百戶:“是個大官兒。”
裘虎:“管他是誰,西北比北境兇險多了,我前一陣子還聽說那邊兒在打仗,盧栩他們就三個人,沒帶兄弟沒帶錢,這哪兒行。”
裘燕:“他們去做官兒,也有人敢欺負麽?”
來自蠻人部落的兄妹特別有發言權,阿雅先開口了:“難說呀。”
蘇合:“西北的大部落和我們部落可不一樣。”
譚石頭阿娘也顧不上包餃子了,着急道:“哎呀,那可咋辦,他們三個娃娃,連個依仗都沒有。”
盧慶:“我去一趟吧。”
滿屋人一怔。
女眷們下意識看了阿雅一眼。
這趟阿雅原本是要跟盧慶回觀陽的。
他們好不容易拿到了李修将軍的擔保書,又軟磨硬泡了好久,縣令才給阿雅專門簽了入關的通行文書。
想從北境去西北,只能從南部或者北部繞開天湖山。
冬天還沒過去,北部無法通行,從南部過,就要進入大岐境內。
當年他們部落就是從南部翻越天湖山遷徙過來的,緊緊擦着大岐從前的國境線,不算正式入關,走崎岖山路和小道,千難萬難。
若想好走,就得真正入關。
江郡守就是從關內走官道繞行而來的。
可阿雅的文書,明确寫了她可去的路線和範圍。
放蠻人入關是要擔風險的,至今縣令都有點兒後悔,阿雅想以後也能出入順利,就得表現好一些。
她只能遵守文書上寫的,從商路到觀陽,也只能在觀陽長留,根本無法随盧慶改路線去西北。
阿雅可不想讓盧慶從關外翻山,她給盧慶出主意:“嗯,你收拾,拿上錢給盧栩,去我家牽馬,帶一半人騎馬走,我跟商隊先去你家等你。”
蘇合:“那位郡守過幾日還要回去,我們去問問你能不能跟他們走。”
盧慶:“好。”
他們沒來得及吃飯,又風風火火上馬去大營找江郡守,阿雅跑出來給他們塞幹糧,盧慶在馬上彎腰拽了拽她辮子,“幫我去你家借幾匹馬。”
阿雅:“嗯!”
要是那個郡守不能帶他們從關內過去,阿雅想,那她就拉上哥哥,帶上族裏的勇士,陪盧慶一起翻山過去。
正好回老家去看看!
還能去看看那些大岐人很喜歡的粉色石頭。
不過注定要讓阿雅失望了。
江郡守已經向李修打聽清楚了盧栩家的商隊,還有觀陽聯盟是怎麽回事,正準備主動聯系他們呢。
盧慶一到,雙方一拍即合。
要不是盧慶已經把貨物賣空了,江郡守都想當場把人和貨一起拐去西北。
北境的商路已經很通暢了,可西北還在靠盧栩在京城的人脈網支撐,西北缺物資呀!
尤其隆興郡又是産糧之地,他們商隊還能走水路連通好幾個郡縣,彙聚各處的物資……江郡守聽得忍不住誇了不起。
江郡守激動道:“我來北境前,原本就打算帶上盧縣尉的,可惜北庭縣事多人少,他實在抽不開身……”
因為盧栩心虛躲着他,他甚至都沒見成盧栩。
江郡守後悔呀,早知道盧栩在北境有這種人脈,綁也得把人綁來。
他路上算過,若是東部的糧食運到西北賣,糧商根本就不賺錢。
如何說服別人大老遠出關呢?
他們唯一的優勢,就是前往北庭縣商籍規模劃分不變。
即便這樣,運送糧食,依舊是不劃算的。
他甚至沒信心能說服幾個糧商。
有熟人就不一樣了,至少有人情在。
這下好了,問清了真是盧栩和顏君齊在,觀陽聯盟的商隊壓根兒就不算劃不劃算,夠不夠本兒,只問能不能給他們辦通行文書,他們從觀陽出來,可都只辦了到北境的文書。
江郡守自然能辦。
從關內繞行,要穿過三個郡的北部邊城,那裏也是三郡最窮困的幾個縣,有商隊路過,三郡不知得多高興。
不過路途遙遠,那幾縣也十分荒蕪,快馬單行一趟,要半個月,若是辎重的商隊行走,最快也得一個多月。
這還是他們商隊有馬車、騾車的情況。
算上路上人吃馬嚼的消耗,其實相當的不劃算。
江郡守自己剛走過一趟,并沒隐瞞,如實說給盧慶聽。
盧慶只道:“沒關系。”
他反而問起北庭縣缺什麽,問清了,就和蘇合去聯絡其他商隊,從相熟的商隊那裏先采買物資,給盧栩他們送去。
北境軍告訴他們登州和堡山的商隊剛剛抵達,盧慶轉頭去直接借走了登州大半的貨物。
如今整條商路上,規模最大的是他們觀陽聯盟,其次就是登州商行。
不同于觀陽聯盟算是小股聯合成一個大股,同進同出,登州全是零散的小商隊,各幹各的,常常是誰要北上了,吼一嗓子有沒有結伴的,要往南走了,再吼一嗓子有沒有結伴的。
要是有,那一起,搭個夥。
沒有,那就自己走。
相當有他們本地特色的匪氣。
盧家在登州也很有實力,盧栩當年買的一條街,如今價值翻了幾十倍,當年的縣令後悔得腸子都青了,調任別處後,新來的縣令一查賬單,連上十幾道折子參他官商勾結。
朔州郡衙門過來查了好幾遍,除了眼紅的,全縣人都能給作證,那條街原本是廢墟,是盧家自己修的。
登州城牆,大頭是盧家出錢修繕的。
登州的災棚,是盧家捐錢修的。
登州的街,是盧家捐錢修的。
……
連登州的商路,都是人家觀陽聯盟給帶起來的。
至今所有官差、軍士,去觀陽聯盟建起來的茶棚喝茶都不收錢,吃飯也就要個本錢。
人家出錢出力幫登州人找謀生的門路,也沒仗勢欺人魚肉百姓,他們之前的縣令更是出了名的好官,怎麽就官商勾結了?
要不是他們縣令有先見之明,用廢墟地盤吸引了觀陽人落戶,他們登州現在還是個小窮縣。看看附近那些沒在商路的縣城,從前哪個不比登州富,現在,登州甩他們多少條街。
觀陽縣還隔空喊話登州縣,吃水不忘挖井人,他們觀陽縣會維護自己商戶百姓的利益。要是登州趕人,往後他們登州人也別來觀陽了。
這一鬧,後來連隆興郡都攪和進來了。
觀陽如今每年的商稅實在是太可觀了,不能不管。
盧文專門跑了登州一趟,帶上他們的賬房,給登州縣令和朔州郡衙門的人算了一筆賬,如果他們觀陽聯盟繞開登州,會對登州有多大影響。
如果不再北上,專心南下,或者往西邊去發展,會給朔州郡帶來多大損失。
盧文一番掏心掏肺的恐吓,我大哥是個傻子啊,要我說,往北邊經商根本就不劃算,你看看我三哥在南邊發展的多好!
最後這事不了了之,盧家在登州依舊合法合規,生意興隆紅火。
畢竟整個朔州的牲口大頭都是走商路,賣往隆興郡的,要往南邊的郡縣賣,還得去觀陽碼頭坐船呢。
觀陽聯盟在所有商隊中,風評也十分好,各退一步,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鬧過一場官司,卻一點兒不影響登州百姓對觀陽聯盟的喜歡。
他們登州如今都擴建了兩條街了,盧栩又沒買光,在盧家那條街上開商鋪做生意的,有一半都是登州人,人家也沒多收租。
觀陽聯盟在登州經營幾年,和登州所有商隊都熟。
尤其是當年那批打劫盧栩,替他開了三年茶棚的土匪們。
他們中有小半繼續經營茶棚,如今都發展成了客棧,也有不少潇灑不羁愛自由,愛瞎跑的,後來都學着盧栩做生意,另外的小半,則又拉了一幫兄弟,做起押镖的買賣。
他們是本地的地頭蛇,還經常介紹其他山頭的兄弟給觀陽聯盟,押镖的,總得找老板,除了開茶棚、客棧的朋友介紹,就是找觀陽聯盟介紹最快了。
長途的,短途的,什麽活兒他們都接,滿商路跑,隔三差五就去趟觀陽。
盧慶找他們要貨,給個夠他們周轉的現錢,他們就把貨全賒給盧慶了。
回頭遇不上盧慶,也能到登州盧家的鋪子裏要賬。
再不然,誰去觀陽,順便要一趟,觀陽聯盟信譽很好,從來沒出過不認賬的情況。
他們還興致勃勃地問:“西北遠嗎?過去掙錢嗎?二叔您探探路,要是好走咱們也走走看!”
他們登州啊,如今做買賣就和當年做土匪一樣,實在是競争太激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