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舟跑去将他已經看過一遍的信拿來給盧栩和顏君齊。
    他們兩家沒秘密,一大包信,都混裝在一個大盒子裏,裏裏外外裹着防水的油紙,外面還縫着保護箱子的布套。
    盧栩一打開,先看到盧銳那又大又有力的字,三張紙,沒一點兒套路全是感情。
    他們家盧小銳連個寫信該有的格式都沒,開頭就是驚嘆體,“哥哥,你是世上最好的哥哥,那些話本和游記可太好看了!我讀得廢寝忘食,晚上點燈讀還被阿娘揍了,為什麽舟舟哥哥和君齊哥哥點燈讀書就不被阿娘揍呢……”
    盧栩沒忍住,噗一聲笑出來,邊看邊哈哈直樂。
    在盧銳信上一句一句“我好想你呀哥哥”“我想和哥哥一起玩”“哥哥什麽時候回家”“阿娘姐姐也想哥哥銳銳最想哥哥”中,盧栩眼眶發熱。
    雖然他當兒子一樣養的寶貝弟弟最後一句特別紮心——“哥哥,我快忘記你長什麽樣了,他們都說我們眼睛很像,真的嗎,我在河邊看了,你的眼睛也這麽好看嗎”——盧栩還是沒忍住啪嗒啪嗒掉眼淚。
    臘月就溫柔多了,他們家小臘月字體已經脫了幾分稚嫩,開始有些風格了。
    臘月的字就像她本人一樣,軟軟柔柔,但又有韌性,整齊端正,透着可愛。
    信的內容、語氣更是可愛得不得了。
    她先問候了三個哥哥,祝賀君齊哥哥考上傳胪,還弄清了傳胪是什麽意思,無比崇拜地誇厲害。
    又詢問他們在京城是不是很辛苦,聽說京城很冷,問他們冬天有沒有人照顧。
    臘月還逐一彙報了爺爺奶奶身體好不好,阿娘,叔叔嬸嬸,姑姑姑父,還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的情況,要他們不用擔心,詢問他們今年過年是否會回家過年,她和寒露、小夏研究了新的菜,還做了好多臘肉,等着哥哥回家吃……
    可是已經過完年了,盧栩吃不上妹妹們做的臘肉了。
    阿娘的信是臘月代筆的,囑咐他們要吃飽飯,注意天氣,多穿衣,雨雪要帶傘,出門在外不要太節省,不要和人争執鬥氣等等。
    信中說她有一次做夢,夢到他們被欺負,氣得半夜在夢裏和人打架,氣醒了就怎麽也睡不着,又看不着他們,着急地滿院子轉,第二天跑去墳地,找他爹狠狠抱怨一通,要他爹在天之靈保佑他們平平安安……
    她囑咐盧栩要照顧好君齊和盧舟,也不要委屈了自己,凡事他們三個要多商量……
    還和他悄悄八卦,二叔這一年總往北境跑,先前還了大狗,今年又抱回來兩只小狗,小狗脖子上挂的鈴铛好看,但像是女孩子家會喜歡的東西,她懷疑二叔好像看上了個蠻人姑娘。
    還有什麽盧銳越大越不聽話,老是追着小狗玩,她怕狗咬他,又怕他把小狗玩兒死,氣得不行,一揍他,盧銳就滿縣城往別人家跑,還學會上樹了,多高的樹都敢爬,她把盧銳塞進書院,盧銳還翻牆逃學,先生隔三差五就到鋪子裏告狀,她管不了了,将來等盧栩回去要幫她好好揍盧小銳……
    和盧銳形成慘烈對比的,就是臘月多麽懂事可愛,在縣城多麽受歡迎。
    但是八成是因為臘月害羞,這部分寫得很簡略,寫着寫着,臘月還自己補了批注,“阿娘瞎說”。
    盧栩看得直樂。
    阿娘還在信中和盧栩商量,村裏如今條件好了,裏正想修繕祠堂,每家攤錢還是不夠,她想以盧吉和盧栩的名義,多捐一些,但有些拿不定主意……
    家中大大小小瑣碎的事,她們母女倆寫了十多張。
    信中還提到她、奶奶、嬸嬸她們去給他們求了平安符,都在包袱裏。
    爺爺、奶奶的信,是盧軒代筆的,全是叮囑他們自己要注意健康,財不外露,不要和人起争執,囑咐他們三人要團結,不要鬧矛盾,詢問他們往回寄了那麽多書和東西,還有沒有錢花,還叮囑盧舟到了京城見到許多讀書人,多交朋友,但不要和別人攀比,他們都是家裏最有出息的好孫孫種種。
    相比之下,顏母和文貞寫給顏君齊的家書,就含蓄很多,文貞寫他最近讀了什麽書,有什麽感想,不懂的地方翻看從前哥哥的舊書和批注,豁然開朗,對哥哥的崇拜,簡直撲面而來。
    文貞還說,他以哥哥為驕傲,縣學的先生經常誇贊哥哥,每次聽到,他都鼓起勁兒好好學,不能丢了哥哥的顏面……
    還有家中生意如何,母親如何等等。
    他還代母親寫了書信,兩篇無一字提到想他,卻通篇都是想他。
    到了盧文他們,畫風就突然務實起來,盧文、盧軒都是寫生意,觀陽的生意如何,觀陽聯盟的生意如何,興許是怕書信路上會被人瞧見,他們都沒寫具體的銀錢數據。
    但只從他們寫的拓展了幾倍,又遠去了哪裏,盧栩大概也能有個概念。
    讓他意外的是,盧文竟然好像自省一般,感嘆了一大頁做生意多難,從前他想得太簡單,大哥不在後,他才懂了經營不易等等。
    不過最後他還是很豪氣地讓盧栩放心,有他盧小文在,家中一切無須擔心,他會替兄弟們守好家的。
    盧軒的書信則更加意氣風發,他又将商路向南、向東拓展了不少,還和羅家幾個兄弟想着過兩年去海邊看看。
    他還調侃了他爹脾氣越來越孩子氣,不放心他跑太遠,想跟着,他心疼他爹風裏來雨裏去的辛苦,勸他爹回去陪陪他阿娘,幫他娘照顧年幼的弟弟,他爹回家找奶奶和他娘告狀,說他翅膀硬了嫌棄親爹……
    他爹抱怨了幾句他不如二哥,叫寒露聽見了,出賣給他娘,他娘把他爹趕去山上看雞舍了,說他爹這個當老子的都比不了盧輝,憑啥讓兒子比。
    另外,家中的大事,就是盧輝定親了。
    定的是三嬸娘家那個鎮上的姑娘,姑娘初看不是很漂亮,但是很耐看,脾氣也好,上次來家裏做客,對家中年幼的弟弟妹妹也好,看得出來很喜歡小孩。
    但最讓三嬸滿意的,是姑娘不覺得盧輝不如家中兄弟能闖能拼,誇盧輝顧家孝順,又細心又能幹。
    盧軒暗戳戳附上從奶奶那兒聽來,奶奶從媒人那兒聽來的,人家姑娘怎麽誇盧輝長得好看,吐槽他二哥那麽不開竅一個榆木疙瘩,去人家姑娘家裏幹農活,還能和她聊上好半天,逢年過節就往姑娘家送禮……
    還說有一次那家姑娘和家人來飲馬鎮走親戚,倆人在鎮上遇見了,隔着半條街就開始臉紅。
    只是不知道盧栩、盧舟他們能不能趕上盧輝成婚。
    另外,還有二叔、三叔、四叔,三嬸、四嬸她們的信,小夏、寒露、小滿、盧福他們的信,陸勇、狗子他們的信,甚至還有石頭、裘虎他們的信和賀禮,連蘇合都給他們送了賀禮,祝賀顏君齊高中。
    不過信也是盧軒來代筆的。
    字裏行間帶着盧軒的調侃。
    盧栩直搖頭,“盧軒也就看着正經,越長越不正經。”
    盧舟道:“三哥還是很正經的,就是對上寒露姐姐時候,容易破功。”
    盧栩直樂。
    家中所有人都讓他們不要擔心家裏生意,不要擔心家裏,更不要擔心花錢。
    他們都打聽過了,剛剛當官不賺錢,他們會多賺些,每年家裏給他們寄,千萬別省……
    盧栩看得好哭又好笑,從前是他賺錢養家,是他帶着一家人做生意,如今,他們每個人都在大包大攬能養自己。
    盧栩将信看完,眨眨眼睛,擦擦眼淚,眼睛鼻子紅彤彤地問盧舟:“阿娘寄來幾雙厚底靴子?”
    他才不信盧文只給他送了三千兩。
    盧舟伸出五根手指,“我只拆了一雙。”
    然後兄弟倆和顏君齊便翻出壓在箱底的厚靴子,開始拆銀票和金子。
    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他們全家給他們三個,湊了七千兩銀票,和一些碎金子。
    加上盧文明面上給他送的三千兩,還有盧舟先前拆出來的一千兩銀票,盧栩猜,這八成是把家中所有能動用的錢,全給他們寄來了。
    盧栩攥着銀票,吐槽道:“他們是覺得咱們多敗家呀?”
    顏君齊失笑。
    他娘,也是沉默無聲地,給他寄了好些錢,他猜,他娘可能只留了文貞上縣學的學費和他們母子倆吃飯的飯錢。
    三人又重新看起家書。
    一字一句,一筆一畫,輕松的,可愛的,充滿叮咛的……
    晚上縣衙後院又是熱鬧的大餐,盧栩還讓有孩子的官差去把孩子叫來一起吃。
    餃子,包子,面條,米飯,丸子……盧栩還跑去廚房用大鍋炒了好幾盆菜,然後在院子裏支起架子,烤羊,煮火鍋。
    賀承業、魏定山他們也被邀來,和顏君齊、盧舟他們邊吃邊聊,不過沒一會兒,盧舟就被阿維他們叫走了。
    這一晚所有政務暫時靠邊站,所有人先狂歡。
    盧栩跑去每桌四處湊熱鬧,逗孩子,還去追問是哪個倒黴蛋沒人收留,縣衙房間又住不下,要去睡帳篷了。
    已經和他混熟的蠻人少年們被問惱,邊推他趕緊走,邊用一點兒都不熟悉的大岐話喊“你走走走!”
    盧栩在各處蹭吃蹭喝回來,問他們:“夠吃嗎?不夠我去給你們拿點兒肉串。”
    旁邊桌給他烤肉的官差們:“……”
    原來你是怕你們桌不夠吃,才跑來我們這兒蹭的嗎?!
    顏君齊叫他坐下,給他盛湯。
    這邊菌子多,盧栩又很喜歡菌菇湯,吃得非常如意。
    酒足飯飽好一陣子,盧栩忽然察覺好像缺個人。
    他後知後覺想起來:“咦,梅榜眼呢,已經回去了?我還沒謝謝他幫我們運糧食呢,舟舟,有給梅榜眼送點特産嗎?”
    隔壁桌和本桌的幾人陷入詭異的靜默。
    盧舟放下筷子,“梅大哥還沒走呢。”
    盧栩:“啊?”
    他茫然:“沒走?沒走他不來吃飯?他在哪兒呢,趕緊叫他來吃飯呀!”
    盧栩想,他知道梅孟希人緣不好,但沒想到竟然能差到這樣,這麽多人吃飯,都沒一個人喊他嗎?
    人家好歹幫他們運來糧食了呢,怎麽能嫌棄他呢?
    盧栩醉醺醺地教育盧舟那桌小孩:“判斷一個人好壞不能聽他說什麽,還要看他做什麽,梅榜眼人瞧着是不靠譜了點兒,說話是傲嬌了點兒,不過人家辛辛苦苦來,來者是客,我們要好好招待。”
    衆:“……”
    盧舟:“哥哥,梅大哥他,嗯,他跑去弩垛部了。”
    盧栩:“嗯?”
    弩垛部的少年:“他現在已經不在我們部落了。”
    棘蒼部的少年:“上次集市時候,他說要去我們部,現在不知道人在哪兒。”
    盧栩:“……?”
    盧舟:“江郡守也催他好幾次讓他回京……”
    江家兄弟:“可是根本逮不到他,太子殿下都已經從卧虎關回京了。”
    盧栩:“……”
    他扭頭問顏君齊:“梅榜眼志願是去哪兒來着?你看他還有升職加薪入六部進內閣的希望嗎?”
    顏君齊:“……”
    作者有話要說:
    盧栩:做人,不能只聽他說了什麽,還要看他做了什麽,真乃名言也。一對比,我們家盧小銳,都顯得不是那麽熊孩子了。
    梅孟希:這位家長,你清醒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