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梅孟希還真去了。
    他那鑒賞水平一看也不是出身于普通人家,既然瞞不過,賀承業直接告訴各部,他是大岐的翰林,是重要的京城官員。
    有了這層身份,哪怕是戰時他被抓了做俘虜,一般情況下蠻人也不會虐待他。
    梅孟希玩兒得樂不思蜀,根本不記得賀承業叮囑的時間,從弩垛部又跑去了附近其他部落,還成了人家各部首領的座上賓。
    盧栩他們回來時,梅孟希還在不知哪個部落取材呢。
    他要以蠻人口口相傳的神話傳說、勇士故事為藍本,寫話本。
    梅榜眼不愧是自負到能天天自命狀元的人,寫出來的文章和詩詞,哪怕隔了層語言障礙,再翻譯成蠻語讓蠻人聽,都讓蠻人聽得一愣一愣的。
    為了表達精準,不在翻譯轉換中丢失他文章的才思韻味,梅孟希也認真學起蠻語來。
    只有日常用語哪能滿足呢?
    他還很有興致地和蠻族的巫師交流起蠻人都不大用的古語言。
    盧栩想請蠻人巫師交流醫術至今沒成功,梅孟希倒是憑一己之力,生猛地怼人,生猛地交友,靠學識、能力,征服蠻族有識之士,和好幾個部落的巫師都混成朋友了。
    盧舟也只能在集市時候見到他,每次都是替他帶一堆別人送他的禮物回縣衙,暫時幫他收着。
    有新物資抵達,縣衙附近的部落對集市熱情更加的高漲。
    連從前不太敢來和他們接觸的普通牧民,也壯着膽子來了。
    他們需要鹽來腌肉、做肉幹,也想要些便宜實惠的大岐日用品。
    除了肉外,他們還拿出了他們做的手工品,毛毯等等來試試擺攤交換。
    另一邊,新到的郡守已經和蘇嶺中交接結束,蘇嶺中由太醫接手,要随太子一道回京治病療養。
    新到的郡守是太子舉薦的,世家出身,卻不是什麽顯赫的世家。
    他年輕有抱負,和顏君齊一樣出身翰林,從翰林院出來,在刑部任職三年,建樹卻不多。
    之後調任地方,在南方任郡守,卻得以施展抱負,在任兢兢業業,政績斐然。
    他按慣例,他本該調去富饒的州郡任郡守,太子舉薦他到定北郡,他十分詫異。
    這是平調,定北郡甚至還不如他原本任職的地方。
    但他思索後,還是願意再歷練一番。
    他知道,以他的家世和經歷,即便去了更富饒的地方,再做上一任甚至兩任郡守,做出一些成績,調入京城不難,但想要入內閣,進中樞也難于登天。
    但定北郡不一樣,這裏雖然危險,卻是太子在關注的,只要能做出政績,将來說不定機會更大一些。
    他入京複命時,特意去拜訪了同鄉的師長,好好打聽了定北郡的情況,還有太子舉薦他的用意。
    他是個銳意奮進的性格,若還是要守成守舊,只是給虎贲軍當個後勤,那他多少還是有點兒不情願。
    好在,太子的态度非常明确——不要固步自封。
    來的路上太子也沒少和他交流,他們要将定北郡變成大岐真正的郡縣。
    有了太子的支持,這位名為江建詹新郡守與求穩的蘇嶺中十分不同,一正式上任,他就召集各縣的縣令,先開個動員會。
    照理說,一方郡守上任,下屬縣城的縣令都要去歡迎拜見,只是定北郡情況實在是情況不同。
    光是這巨大的領地,通知一趟,就不知要花多少時間。
    跋山涉水過來,說不定還有安危問題。
    于是,江郡守只召集了西北的三縣縣令,另外再派人去通知北境三縣,等他去北境巡視時,再去見北境的三縣令。
    顏君齊不在,盧舟接到通知,就帶上人到北關縣開會了。
    不過,大老遠的去一趟也不能白去,他還帶上了縣裏的商戶,運上他們才從集市上換來的皮貨、肉、毛毯等等。
    正好還有幾個要給他哥哥運糧的商人沒到呢,說不定還能遇見。
    三縣之中,西峰縣與北關縣更近,盧舟到時,西峰縣縣令早已經到了,江郡守正在聽兩縣的民情。
    瞧見盧舟,自認年輕的江建詹也驚呆了。
    這也太年輕了!
    不過很快他知道這是鬧了烏龍,盧舟不是顏君齊,顏縣令跑去巡查了。
    江建詹忍不住腦門青筋直跳,這麽敏感的地方,竟然扔給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這顏君齊可真是……大膽!
    但他同樣也看出了北庭縣的窘境——無人可用。
    這也不怪他們,新建立的郡,新建設的縣,連人都是新的,上哪兒來人才?
    另外兩縣也照樣,縣衙能抗事的,幾乎都是兩個縣令自家的親戚和家仆。
    江建詹默默記下問題,也沒指責盧舟不該替縣令來,很和藹地讓他一起旁聽,問到北庭縣,若他知道就說,不知道就記下問題,回頭等顏君齊回來再來一趟。
    不想盧舟全知道,而且知道的無比詳細,比另外兩個縣令回答得還快還果斷。
    誰叫他們北庭縣缺人,所有文書都是他和顏君齊兩個人親力親為呢?
    北庭縣沒一份文書檔案是他不知道的。
    北關、西峰縣令:“……”
    萬萬沒想到,有幫手竟然要面對這種痛!
    相處一天,江郡守可不再覺得顏君齊留下盧舟看家不靠譜了,他十分喜歡這個年輕實在,有話直說,還不懂任何潛規則,不會打官腔,卻聰明能幹的孩子。
    晚上吃飯時,還很愛憐地問起盧舟讀了什麽書,可有考過功名,有沒有先生。
    這次來,他也是攜家帶口來的,帶了兒女家眷,也帶了很多書,若盧舟不夠,也沒地方讀書,他打算留盧舟在北關縣,同他兒子一起讀書。
    盧舟十分感激,委婉謝過:“學生才剛剛考上童生,現下賀先生在教學生,平時顏大人在縣衙時,每日也會抽空教我。”
    “哦,那便好,”江郡守和藹道:“我家兩個小子,一個比你大些,一個比你小些,家中有先生在,若顏縣令不得空時,你盡管來找他們一起讀書。他們也帶了不少書來。”
    盧舟謝過。
    江郡守:“科考一事并不急在一時,你還年輕,只要有一顆報國之心,有恒心,早晚能考上。”
    盧舟點頭。
    江郡守:“等今年本郡統計好郡內讀書人,上奏陛下,便能舉行科考一事了。
    咱們定北郡不同別處,陛下恩準,若考生夠百人,便可在定北郡自行組織縣試、院試和鄉試,官員的親眷也可在本縣科考,往後你也不必擔心回祖籍科考路途遙遠,不方便。”
    盧舟乖巧地點頭戛然而止,呆呆地看着江郡守。
    江郡守不知他的糾結,捋着胡子很滿意地想,這本是吏部給他的福利。
    大岐律法,官員任地與原籍相距千裏以上,則官員親屬可以選擇回原籍科考,也可以選擇在任地科考。
    他老家在南郡,從定北郡到南郡,一跑就是大半年,符合千裏的距離。
    不過考生不足,也是不能設考場的。
    江郡守來前,吏部考慮到定北郡的情況,也為了方便的他兩個孩子科考,才給了他這樣的優待,只要湊夠上百讀書人,就能考。
    這政策好,方便他家倆小子,也正好也方便了盧舟,江郡守很滿意。
    盧舟為難:“可我不是顏大人的親弟弟……”
    江郡守:“無礙,本郡替你寫封舉薦書便可。”
    他們定北郡都是什麽出身,若是卡得那麽嚴格,他五年都不見得能湊夠一百個能考童生的,十年都不見得能培養出一個舉人。
    盧舟若是從定北郡考,那妥妥是他們定北郡的顏面。
    文教也是政績之一呢!
    他又好好勉勵了盧舟一番。
    有這番打岔,晚上的聚餐氣氛和諧,江郡守和兩個縣令又商談一番以後如何振興文教,自己培養人才等等。
    聽說北庭縣已經在建學堂,還教全體百姓學常用字、算學和蠻語,江郡守連翻稱贊,對北庭縣的和蠻人的商貿也贊不絕口,還要帶兩名縣令随盧舟一同去北庭縣看看。
    他們要去,盧舟只好抓緊時間安排他帶來的商隊在北關縣做生意,自己更是忙完這邊跑那邊,和欠着盧栩糧食的商人去對接洽談,不過半日,就将他們帶來的物品,還有縣衙工坊産的醬和調料賣完。
    這些商人們年前從盧栩這兒弄到羊肉和底料,有人回去開食鋪,有人回去賣肉,全趕在年尾賺得盆滿缽滿。
    并且,因為盧栩逼得他們回關內去賣貨買糧,他們全趕在暴風雪前入了關。
    有疊峰山阻擋,關外的大暴雪入不了關,但寒風大雪,還是讓他們心有餘悸。
    一個個後怕起來,若不是盧栩催他們,他們八成會晚些日子才入關過年,那時候,耽誤生意不說,真是想回家都難。
    也因此,有幾個十分信命的商戶,覺得盧栩是福星。
    他們回家按盧栩教的方式賣肉,果然賺了錢,這次來也沒糊弄,原本想買些豆子雜糧應付的,也全托關系找門路,換成了麥子。
    他們本想靠這個在盧栩那兒刷個人情的,不想盧栩真手眼通天,竟然從京城弄到糧草了!
    他們又有點兒震撼,原來人家真沒吹牛啊!
    盧舟聽到他們恭維,替哥哥解釋:“卧虎關的糧草,是朝廷的軍糧,和我哥哥無關,王爺替哥哥采買的糧食已經運去北庭縣了。”
    商人們耳朵中回蕩着“王爺替哥哥采買”“王爺”“王爺”……
    他們先前多少有點兒以為盧栩在胡吹,他竟然真認識王爺?!
    他們頓時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是了,尤其是那些原本想借卧虎關扣糧草,好找找盧栩晦氣的幾個中等商戶,把姿态擺得要多低有多低。
    天知道,他們為了多讓盧栩掏錢,将他的錢全壓在卧虎關,可是鉚足了勁兒買糧食,弄了一大批!
    結果出關時,卧虎關看過他們那蓋了北庭縣衙門印章的合同文書,竟然一粒米都沒扣。
    他們納罕了一路,一到縣城就聽人說朝廷發了軍饷,還有幾百車的糧食運去了北庭縣。
    聽着那些到得早的同行們唏噓,多虧他們運來早,現在不知道北庭縣還需不需要糧食,他們簡直是眼前一黑。
    西北幾郡糧食本就貴,他們為了買糧,幾乎将大半的家底都砸進來了,要是盧栩不要,他們糧食賣誰去?
    等啊等,盼啊盼,要不是他們不敢自己穿兩縣,過蠻人的地盤,都恨不得跑去北庭縣找盧栩了。
    終于把盧舟盼來了,他們十分殷勤地問盧舟:“盧公子,那咱們北庭縣還需要糧草嗎?”
    雖然盧舟突然間沒想明白哥哥點名提過,要他留神小心的奸詐的商人怎麽這麽好說話,不過什麽套路都抵不過供與需。
    盧舟很果斷就點頭:“要的,你們帶了什麽糧食,有多少?我全要。”
    所有商人:“真的?!”
    盧舟:“嗯。”
    西北的糧食再貴,能有京城貴嗎?西北的糧食運費再高,能有從京城運送來高嗎?
    盧舟覺得他們帶來的糧食,特別劃算。
    他掏出一沓銀票,溫柔貼心地問道:“你們想要銀子還是換物資呢?這次我們只帶了三十車的肉和皮毛,若你們還要肉,我馬上安排人去換。”
    被親爹催着趕着來約盧舟上他們家吃飯、借書的江家兩公子:“……”
    他們也納悶了,他爹到底是為什麽會以為一個随口就能買上千石糧食的人,請不起先生買不起書呢?
    蒼天啊,他們兄弟倆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
    作者有話要說:
    發愁的舟舟:該怎麽告訴阿濯我可以在這邊考試呢……
    京城的姜濯:晴天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