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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2章
    ◎我們這一家人,這樣才好呢。◎
    蘇煉一雙眸子微亮, 在林滢面上逡巡:“你不喜歡典獄司的人随在你左近,那便讓衛小郎随行。如今玉辰王雖是死了,可是京城卻并不太平。”
    林滢輕輕的應了一聲是。
    林滢前幾日出入皆有紅甲衛随行,只是她也頗為不慣, 故而還是讓蘇煉的人回去。
    不過如今也談不上安穩。
    伴随玉辰王殒身, 那些夜來在明都作祟的蓮花教邪徒好似也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此種種, 林滢也并沒有放松警惕。
    如今的京城看似平靜, 可私底下卻是暗潮洶湧,
    不需蘇煉提醒, 林滢也是心中有數。
    兩人聊了一會兒, 蘇煉面頰似也添了幾分光彩,眼睛裏有了光亮。
    談完了案子,林滢沒話找話說了會兒話, 也便向蘇煉告辭。
    她向着蘇煉告辭時, 心口忽而有些說不出的失落。
    從前兩人亦是這般相處,只不過那日他們已經抱一抱, 又總應該有些不一樣。
    如今林滢自然不好意思被蘇煉緊緊抱在懷中,她也不是想要立馬這般急切, 如若當真如此,說不準林滢還會無措。
    她就只覺得, 應當有些不同。
    蘇煉送她離開房間,走至走廊前, 便說道:“天冷, 別受涼了。”
    他解下自己披風,将林滢攏住。
    林滢被他兩條手臂扯住披風, 就好似被蘇煉圈在懷裏一樣。
    蘇煉這樣摘了披風, 他身材高挑、削瘦, 一雙眼睛明亮如火。
    近在咫尺的面孔雖面頰微瘦,卻俊美之極。
    林滢能嗅到他身上那股子淡淡的藥味兒。
    她驀然面頰紅了紅。
    林滢聲音也低了些:“你已經送我一條披風了。”
    蘇煉伸手為林滢系好帶子,說道:“那你有閑,可以送還給我。”
    他微微一笑。
    那樣林滢就可以又來一次。
    林滢當然也明白蘇煉意思。
    她心裏微微一動,驀然伸出手,握住了蘇煉的手。
    蘇煉的手指骨修長,十分的好看。林滢初握時觸手微涼,握久些倒似浸出一縷暖意。
    不過這手并不似很好握。
    蘇煉到底是習武之人,手雖然漂亮,一個武夫的手自然是硬邦邦的,還有些繭子。
    可林滢心裏卻禁不住跳了跳,面頰紅暈更深了幾分。
    這時候蘇煉另外一片手掌也覆蓋上來,回握住林滢的手。
    他嗓音清而定:“你放心,這京中之事,很快皆會了結。”
    那樣的嗓音吹入了風雪裏,卻是說不盡堅定。
    蘇煉那一雙極漂亮的眼卻是沉靜若水。
    驿站之中,尹仲麟面色也是難看得可怕。
    他的妻子已經故去,如今匆匆尋了棺椁盛放,安置于驿站之中。
    尹仲麟不敢去看溫蘊的遺容,他怕自己多瞧一眼,就按捺不住內心悲苦。
    天色将晚,他卻撇了侍從,一個人獨自出門。
    風雪吹在了尹仲麟的臉頰之上,刮得尹仲麟面頰微微生疼。
    直至現在,尹仲麟也接受不了妻子已經離開了自己的現實。
    這一切,令人如此恍惚,仿佛都不真實。
    然而這時,一道身影卻是靠近了他。
    一片手掌輕輕的扯開了披風,露出了一張十分俊美的面孔。
    天光未曾全暗,故而尹仲麟一下子認出了他,不覺失聲:“是你?”
    之前玉辰王叛亂,尹惜華行附逆之事,且随玉辰王入了皇宮。
    那麽伴随玉辰王的失敗,尹惜華頓時也為逆賊,被官府通緝。
    這樣一個滿京城通緝的逆賊,此刻竟已離開了京城,來到了這京郊的驿站之中。
    尹惜華猶自背脊挺直,儀态俊雅,宛如芝蘭玉樹,縱然一身粗布衣衫,也好似翩翩公子。
    當然他也有些狼狽處,譬如他衣角沾染了不少泥水,面頰也微生疲态。
    此時此刻,尹惜華眼神也微微有些異樣。
    當然尹仲麟卻留意不到這些。
    經歷了喪妻之痛,尹仲麟也是滿心悲痛,哪裏能留意其他。
    天色越來越暗,尹仲麟發着抖,驀然厲聲:“那封信是你所寫的,是不是?”
    他雖是疑問句,可是卻是肯定。
    尹仲麟的眼底亦流淌了濃濃的怒色:“蘊娘可是你的母親,你為何竟如此不孝?不錯,你是個孽種,你生來倒黴,活該被人踐踏侮辱。我有時候想一想,都覺得你這個雜種有幾分可憐。”
    “可你為什麽可憐?你若要怪,就怪你那個卑鄙下賤的賊骨頭親爹!是他一心謀反,是他強擄婦女,可憐阿蘊一輩子折在這樣子的人手上!你不孝折騰你親娘,可你現在卻跟蓮花教混跡在一起。”
    “任天師生的雜種也是一個德性!雜種,你根本就是個雜種!”
    尹仲麟平日裏也是個舉止清雅的人,可現在他的翩翩風度也是全沒有了。
    他滿口粗話,對眼前的尹惜華極盡侮辱之能事。
    尹仲麟眼睛裏也充滿了仇恨,恨不得将尹惜華千刀萬剮。
    尹惜華靜靜的聽着,他面頰上如戴着一張面具,什麽表情都沒有。
    良久,他才仿佛嘆息了一聲,那張俊美面孔之上竟有一絲留戀:“父親,至少如今我仍叫尹惜華,沒改成別的什麽名字。說到舊情,你怎知我沒顧念幾分?你這樣說話,也未免将我說得太無情了。”
    他喚尹仲麟一聲父親時,眼角眉梢亦不覺浮起了淡淡的諷刺之色。
    曾經他們也是極親密的父子,尹仲麟對他寄以厚望,而他心裏本以為尹仲麟是自己親生父親。
    這麽一想,似乎也該生出些感慨。
    只是感慨次數多了,也無所謂了。
    “為什麽收了這封信,父親就對母親大發雷霆?你不是一開始就知曉他失貞,又在幾年前知道我是別人的孽種?”
    尹仲麟嘴唇動動,卻沒有說話。
    那自然是因為溫蘊早知曉孩子是任天師的,卻還是堅持将孩子生下來。
    可如今蘊娘已死,他心中也頗有後悔,又怎麽能在尹惜華說這些?
    可他不說,尹惜華卻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
    “你朝她發作,大約是怪她非要留下孩子,好似心裏還掂量任天師,不肯早些時候堕了我。”
    “你自然是振振有詞,尹仲麟啊尹仲麟,你可知你有多虛僞!”
    “雖然任天師是你口中的賊骨頭,可別人都說,這逆賊模樣生得十分俊美,惹得許多女子對他動心。從前你以為擄走溫蘊的是個粗鄙賊子,自然覺得自己高高在上,這一生就在拯救她。可當你知曉當年擄走溫蘊的是任天師時,你這麽些年的自信和優越感就全沒有了——”
    尹仲麟厲聲:“住口,你休要在這裏胡言亂語,你胡說八道!”
    尹惜華微笑:“你看看你那親兒子,容貌氣度與我一比,那也黯然失色。你不過是個平庸之極的世家公子,可任天師卻是讓整個大胤都害怕不已的亂世枭雄。哪怕是個死人,你也心生自卑,于是便朝你的蘊娘發作——”
    “可憐啊,我那母親什麽都不懂。”
    尹仲麟搖頭:“不是,根本不是!”
    “有其父必有其子,我那弟弟就是對我百般嫉妒。你早知道兒子不是你的了,再計較溫蘊當年肯不肯落胎,是不是真的那麽重要?我不信你之前沒想過,她是刻意掩藏有身孕的事,只是當年我身世被揭露時,你并沒有提。。不過當你知曉當年那個男人是任天師,你便又計較起來。”
    “你當真覺得,我那母親心裏沒有你嗎?一個女人心裏有沒有你,平日裏也是能瞧得出來的。她若真想要為任天師留下一個孩子,當初就不會舍了我,一心守着你。”
    “如今你朝她發作,說到底,無非是将自己在任天師面前的自慚形穢發洩在她身上。”
    說到這裏,尹惜華冉冉一笑,一雙眸子卻是黑得深不見底。
    他說:“你怎麽能說,她是我害死的。”
    “父親,是你逼死她的呀!”
    當尹惜華說到這裏時,尹仲麟兩眼發直,他咚的跪在地上。
    那些藏于心底的晦暗心思,可能連尹仲麟都未曾察覺的陰暗,偏偏讓眼前的青年說出來。
    也許尹仲麟心裏沒這麽想,可他心底深處又确實是這樣想的。
    一個人有時候可能自己也不了解自己。
    天色已經黑下來,天光已斂,就如此刻的暗沉。
    尹仲麟驀然舉起劍,比起頸項如此一揮,接着就有一蓬鮮血灑落。
    然後,他妻子死了後痛苦的心境仿佛也似得到了解脫。
    尹惜華看着尹仲麟的身軀倒下,幾點鮮血飛濺在他衣服角。
    他的容色很深、很沉——
    他眼睛裏一點表情也沒有。
    就好像他曾經跟林滢說過那樣,他不喜歡親自動手殺人。
    可有時候讨人性命的,可能也只是一番言語。
    人是一種很脆弱的生靈,一旦一顆心被擊碎,那便很容易死去。
    尹惜華手掌上亦沾染了幾點鮮血,他取了一片手帕,就這樣的緩緩擦拭。
    然後他手一松,那片手帕随風飛落,落在了死去的尹仲麟屍體面頰上,蓋住了尹仲麟面孔。
    那素色的手帕一角,繡了一朵鮮豔奪目的血蓮花。
    可尹惜華面頰上卻無半點喜色,他喃喃的,輕輕說道:“我們這一家人,這樣才好呢。”
    幽幽的夜色裏,他眼角泛起一絲暗色的水光,一滑而逝。
    尹惜華沙啞的重複喃喃低語:“這樣才好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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