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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9章
    ◎她眼底浮起了死氣森森的絕望◎
    等大胤明都漸漸恢複秩序, 林滢才去見蘇煉。
    明華帝倒也并未如何重處鄞州楊氏,只訓斥一番,又加道旨稱贊了楊炎,便将此事揭過。
    鄞州世族已呈衰敗之像, 朝廷也不會以狠辣手段處置, 只任其聲勢日減, 也便罷了。
    說到底, 明華帝并不算是個銳利激進之人, 凡事求穩, 并不肯大刀闊斧的改革。
    林滢雖不大懂什麽政治, 見得多了,也隐隐明白幾分。
    蘇煉手段激進,也許就是陛下刻意允許, 以防世族豪強反噬直沖侯氏皇族。
    蘇煉是一道屏障, 又或者是緩沖之地。關鍵時刻,亦還是能斷尾求生。
    蘇煉想來也是心知肚明, 不過蘇司主也并不在意,反倒覺得有機可趁。
    念及于此, 林滢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
    也許她應該為蘇煉感到惆悵,不過蘇司主也不是個需要別人同情或者惋惜的人, 故而林滢也壓下了心中諸般念頭。
    這些心思流轉間,林滢已經踏入了蘇府。
    她也算混得眼熟了, 亦無需再出示令牌, 就被領入了蘇府。
    房間裏一股子的藥味兒,卧室裏擺着一副紅梅落雪屏風。林滢繞過了屏風, 就看見了蘇煉。
    蘇煉剛剛喝過藥, 面頰尚有幾分蒼白, 只輕輕靠着床。
    他身子一向不大好,可能當年在蓮花教的那些年緣故,那固然使得蘇煉成長迅速,也使得蘇煉落下了病根。
    宮裏禦醫來給蘇煉瞧過,說是讓蘇煉靜養。不過就算如此,陛下仍将典獄司管事之權交還給蘇煉。
    看到林滢到來,蘇煉眼睛也不覺亮了亮。
    他忽而想,阿滢現在年紀還小了些,且世事易變,相處久了兩人也未必和順。可等過了三年,她到了二十歲,若我們仍然相好,我便一定娶了她,誰也不能阻止。
    蘇煉心裏流轉這些滾熱的念頭,他目光落在了林滢面頰上,卻并沒有說出來。
    他雖什麽都沒有說,可目光灼灼,也惹得林滢面頰一熱。
    林滢輕輕的坐在了床側,仔細的看着他:“你身體怎麽樣,要不要緊?”
    蘇煉微笑:“一向如此,養着就好。”
    林滢也不是第一次私底下跟蘇煉相處,可也許正因為那日那般抱一抱,故而林滢這時候也老大不自在,心裏多了些羞澀。
    她一時不知曉說什麽才好,心裏跳得微快。
    這種羞澀的感覺可是林滢心裏面的第一次,使得她微微有些緊張。
    她飛快說道:“那日師兄逃脫,不知可有消息?”
    一來林滢想挑些話說,免得尴尬,二則這件事确實亦是林滢十分上心之事,故而不免開口問一問。
    蘇煉緩緩說道:“沒有尋見他,你師兄在京城之中藏起來,大約也是知曉我已經用不着他,故而消失無蹤。可是,他一定還在——”
    尹惜華就好似一個幽靈,他如一片陰雲,就這樣子悄無聲息的籠罩住明都,使一抹血腥的霧氣悄然籠罩在大胤京城。
    哪怕,尹惜華親手殺的人并不多。
    蘇煉問:“你覺得,你師兄如今還想什麽?”
    他這樣問,林滢一時之間也說不上來。
    從揭發尹惜華身世的陳維芳,到暗中落井下石的尹澈寧,到背後煽風點火的楊瑾、溫元恕,最後至楊氏家主楊钊。
    這一切的一切,都已經被尹惜華毀滅。
    林滢這兩年經辦的大大小小案子裏,許多都有尹惜華的身影。
    那麽到了如今,尹惜華還有什麽可以報複的呢?又還有什麽對象,值得尹惜華繼續發瘋?
    這些念頭浮起在林滢心頭,林滢心底也并沒有一個答案。
    所以林滢只搖搖頭,喃喃說道:“我不知道。”
    她确實不知,更不知曉尹惜華還能有什麽樣打算。
    蘇煉:“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知曉。像他這樣的人,如若連目标都沒有了,人生就只剩下無趣,也許就只剩下毀滅。”
    林滢也覺得蘇煉的話有些道理。
    可這時,一個名字卻是在林滢心裏浮起。
    她想起了一個一面之緣的美麗婦人,那時候溫蘊見了自己兒子,可是她是為了另外一個兒子求情。
    林滢對溫蘊印象并不是很好。可人都是多面的,溫蘊縱然溺愛幼子,也并不妨礙她當初被擄是受害者。
    一個失去了清白的世家女子,又能有多少選擇?
    也許她運氣很好,有一個對她不錯的丈夫,一直對她是癡心不改,甚至能包容她的失貞,且對她極好。
    那麽為了這樣一個丈夫,溫蘊放棄了象征自己污點的兒子,似乎也不是什麽罪大惡極。
    可是師兄會這麽認為嗎?
    他是否會憎恨?又或者覺得不公平?
    溫蘊是迫不得已,并沒有什麽法子。但對尹惜華而言,這是可以原諒的嗎?
    一想到了這兒,林滢心底不覺升起了一縷寒意。
    她心裏想法也在面孔上流露,蘇煉也看出了幾分端倪。
    于是蘇煉問道:“阿滢,你想到了什麽?”
    林滢輕輕說道:“我在想,師兄是一個不肯輕易原諒別人的人。”
    然後林滢說道:“他會對自己母親有些許體恤,寬恕的心意嗎?”
    如果尹惜華覺得自己的仇還未盡呢?是不是還會繼續下去?
    可能,尹惜華已經不能控制自己了。
    冬日已至盡頭,可春天卻還沒有來。
    溫氏的馬車緩緩行駛向京城時,天空還在飄落雪花。
    馬車裏的溫蘊面頰蒼白一片,她癡癡的看着自己手指間的血蓮花,又有人将任天師的信物送給她了。
    溫蘊本來想要忘記當年被擄走發生的一切,可是那些陰雲卻好似附骨之蛆,這樣如影随形,宛如永遠醒不過來的噩夢。
    任天師已經死了十年來了,可是溫蘊還是會經常想起他,甚至極為清晰的記起對方的樣子。
    她非但未能淡忘,反而越發記得深刻。
    溫凝捂住了胸口,驀然一連串的咳嗽。她以手帕捂住了嘴唇,那手帕上亦是沾染了斑斑血跡,觀之觸目驚心。
    馬車外随行的侍從亦不覺面露擔切之色。
    溫凝雖然護短,可平日裏倒也是個極溫柔的婦人,對下人也頗為體恤。
    尹氏屬從大約也不會因為主母護短而不滿,畢竟尹澈寧折騰的是一些外人。
    車外的婢女碧華面露擔心,心忖夫人身子亦是越發糟糕了。
    自從二公子死後,溫凝已經是大受打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老爺素來愛惜夫人,縱然因喪子之痛而傷心,也對溫凝竭力寬慰。
    可前日裏不知怎的,竟跟夫人大吵一架。
    這場架吵過之後,夫人便一直流淚不止,神色恍惚,甚至要一個人在馬車獨處,不讓丫鬟服侍。
    在碧華看來,老爺大約也只是一時之氣,必定不能氣多久。
    尹仲麟素來愛惜溫凝,成婚多年,是一句重話都沒有過。
    兩人縱然有什麽龃龉,大約也不會鬧多久。夫人性子素來溫柔,無論誰跟誰陪個不是,這樁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可誰也不知曉,馬車之中的溫凝滿眼盡是絕望!
    她的淚不斷淌落,好似要将這輩子的淚都流光。
    可這樣酸澀哭泣,卻發洩不了溫凝內心的苦楚。
    那時溫凝被救回家,溫氏也不好再談這樁婚事,本意是允了尹家解除婚約。
    是尹仲麟不管不顧,沖至溫家,說一定要娶溫凝。
    那時尹仲麟很年輕,一雙眼睛充滿了熱枕,他說:“阿凝,我絕不會退親,這樁婚事是我想了很久,我一定要娶你為妻。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在意。”
    那時溫凝剛回家,她還是任天師的信徒,還沒有從任天師的魔力裏走出來。
    她沒想過跟別的男子,對尹仲麟也是無感。
    可縱然如此,她觸及了尹仲麟的那雙眼睛,也是不覺心裏砰砰一跳。
    縱然不喜歡,溫凝也知曉這份情誼很難得。
    可是她還是不想嫁,她搖搖頭,說道:“尹公子,你現在是這麽說,我信你也是真心實意。你現在覺得我很可憐,想要拯救我,一心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很善良的事。我信你每個字都是真心實意,現在确實是如此——”
    “可是,過了幾年後,你這樣拯救我的熱情減退了,你便會想起我曾經被人擄走,會想起我經歷了怎麽樣龌龊的事。于是你看着我,便沒那麽喜歡了,甚至會生出讨厭。可那時,我怎麽辦?”
    她有禮貌的拒絕尹仲麟,以免拒絕後成了仇。
    那時她還不想嫁尹仲麟,她放不下任天師。
    可尹仲麟卻沒有被溫凝這些話送走,他向前一步,握住了溫凝的手掌。
    尹仲麟握得很緊、很緊——
    他認真說道:“成婚之後,我絕不會提這件事,亦不會讓別人提。你想多了,我這一生,是絕不會違逆這個承諾。”
    溫凝并沒有很相信,也并不覺得尹仲麟會做得到。
    可母親勸說,她也有非嫁給尹仲麟不可的理由。
    她雖是個女兒身,卻也隐隐知曉梅花會的存在。
    別說懷下孽種,單單她失貞這件事,只怕父親就不能容。
    母親已經委婉的勸誡自己,說溫應玄是個心硬的人。
    其實不必母親說,溫凝也是有幾分明白。
    于是那時候這樁婚事,就成為了溫凝的救命稻草。哪怕心為所迷,可誰也不能拒絕活下去。
    所以溫凝反手握住了尹仲麟的手,說了一聲好。
    她原想成婚幾年,等尹仲麟心生嫌隙,和離就是。
    卻沒曾想,自己人生之中竟然還有這樣的福分。
    成婚之後,尹仲麟确實對她極好,待她極是溫柔。
    慢慢的,她竟從那個可怖的過去掙紮出來,漸漸清醒,開始意識到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
    回到了正常的環境,又有一個愛自己的丈夫。
    于是溫凝也從被洗腦的狀态恢複為正常人。
    成婚多年,尹仲麟确實只字不提當年之事,亦并無小妾通房。
    直至尹惜華身世曝光,尹仲麟雖氣得逐走尹惜華,卻也沒跟溫凝提半個字,待她亦是如初。
    說她心硬也好,縱然自己兒子遭遇了不幸,卻試出了自己有個這麽好丈夫,證明她這一生終究有幾分福氣。
    哪怕知曉自己生下的是個孽種,尹仲麟也并無半點見怪。
    甚至尹澈寧被自己所生孽種害死,尹仲麟亦安慰她、開解她,并無半分見怪。
    哪怕膝下無男丁可繼承香火,尹仲麟也并無納妾之心。
    甚至溫凝主動提出,尹仲麟也斷然拒絕。
    那時溫凝瞧着尹仲麟頭上花白的發絲,她突然很想哭。
    尹仲麟不算是個寬厚的人,對旁人并不寬容,可是,他對自己很好,很好——
    如果不是這個男人,她不可能走出任天師的陰雲,慢慢清醒過來。
    一個男人能為一個女子做到這般,怎麽樣都值了!
    這個男子,是她此生唯一的善意以及希望。
    直到,尹仲麟收到了一封信。
    那些藏于地下的秘密被翻出來,夾雜着腥臭與不堪。
    那年溫蘊歸來,別人都知曉她被擄和失貞,卻并不知曉擄走溫蘊的是任天師。
    那孽種也是任天師的。
    彼時溫蘊是任天師的情人,對任天師十分迷戀,送走時候還哭哭啼啼。
    最重要是,溫蘊離開時候,已經是懷了孕,她知曉的。
    可尹仲麟卻不知曉,直到這封告密信告訴了他。
    成婚多年,尹仲麟從來沒多問一句溫蘊被擄之事。尹惜華身世暴露後沒有問,尹澈寧死時候也沒有問。
    可是現在尹仲麟終于問出了口。
    他問:“蘊娘,當初成婚時你并未驗身,我知曉你失貞,卻不知曉你已孕。可是,你知道嗎?”
    溫蘊被質問時,心頭巨震,竟也說不出話來。
    尹仲麟嗓音也微微發澀:“你失貞,我不在意。你因此懷了這個孩子,那也不是你的錯。可那孩子月份還小時,你為什麽不落了他?你想留下這個孩子,你喜歡的是任天師,所以想給他生孩子?”
    溫蘊拼命搖頭,她說那時恐蓮花教報複,她不敢得罪任天師。可她心裏心虛,因為孩子月份小時,她還沉溺于任天師的控制之中。等她漸漸清醒過來,孩子月份也大了。
    那時尹仲麟面上喜氣洋洋,歡喜無限。
    那時她撫摸肚皮,也有些許微弱的憐憫,可能那是對尹惜華唯一的母愛。
    等孩子生出來後,那種女子因為懷孕産生脆弱卻漸漸消失,孩子越來越大,她越來越不喜歡。
    她的心虛浮起在臉上,令尹仲麟十分失望。
    尹仲麟悲苦說道:“我一輩子這麽喜歡你,你是怎樣待我的?”
    喪子之後,尹仲麟嗓音裏已經平添幾分蒼老,他頭發和胡子都開始花白。
    然後,從那日開始,尹仲麟再沒跟自己妻子說一句話。
    已經好幾天了。
    溫蘊的淚已經流盡了,她眼底流淌了一抹死氣森森的絕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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