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想要伸出手擦去林滢面頰上淚水痕跡◎
然後林滢也沒好再多問。
若當真是造反那樣的大事, 那此等局勢已不是她能左右。
蘇煉一邊替她梳頭,一邊說道:“你之前到過梧州之地,辦過案子。你跟衛馥關系也不錯,想來你也知曉了許多衛馥跟裴懷仙相處的細節。有些事情, 衛馥必定已是告訴過你。”
蘇煉嗓音很是平靜, 有着一種安撫人心的魔力。
林滢一時心裏亂糟糟的, 免不得回憶自己在梧州種種, 可是千頭萬緒, 卻理不清頭緒。
她竭力使得自己冷靜下來, 思索蘇煉言外之意。
蘇煉繼續說道:“那時裴懷仙在梧州舉事, 卻篤定朝廷必定不會來剿匪。裴懷仙是個聰明的人,至少他并不愚蠢。彼時他本欲利用月夷族占據了梧州,可一旦朝廷派兵平叛, 區區一州之力又如何能抵得住朝廷兵馬?”
“如若這樣, 裴懷仙縱得一時風光,卻絕不能順利收場。可他仍想占據梧州, 奪梧州控制權。他要的自然絕不是片刻燦爛的光輝,而是想要割土為王, 當個小國之主。如非勝券在握,以他之心性自然也會繼續隐忍。”
“那時他篤定, 縱然自己在梧州造反,朝廷也絕對騰不出手出兵剿滅。于是他放心在梧州作亂, 認為自己成功之後, 就能永固基業。”
“而與裴懷仙許下此等承諾,甚至令裴懷仙這個多疑之人深信不疑的人, 又會是誰?”
蘇煉言及此處, 林滢腦海裏已經浮起了一個名字!
玉辰王!
唯有玉辰王, 方才使得裴懷仙相信他有這樣的野心,且相信玉辰王能有這樣實力。
因為當年奉天之亂,是玉辰王在兩年內舉兵撲滅。
哪怕玉辰王不成功,也必定會引起天下大亂。朝廷忙着追剿玉辰王黨羽,自然無暇騰出手對付梧州之亂。
而對于玉辰王而言,無論裴懷仙成功還是不成功,則必定能牽制梧州衛氏,使得朝廷不能招衛氏邊兵回京救駕。
林滢心裏這樣想,而蘇煉則将她心裏的名字說出來:“當然是玉辰王。”
哪怕林滢早就想得到,此刻心裏亦不由得輕輕一顫!
“接下來,就像你猜到那樣,我送溫妍殘肢給賢妃,賢妃為了尋出真相布局設計宮中詭事。別人不知曉那支殘肢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可是想來玉辰王一聽就明白。他自然心知肚明,那截幹癟的殘肢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再聯想到當年死去溫妍和楊臻交情,他自然想到這樁詭事是沖着他而來。”
“而這時候你又被安排入京。雖然你不這麽想,可別人眼裏,你跟我關系匪淺。至少,玉辰王是如此認為。他覺得你雖是顧公弟子,可早就是我的人,已經被我收買。其實那些事情本就是他做的,可是他就覺得,因為你是我的人,于是就會不依不饒追究到底。誰會相信,阿滢是本性如此,只是想追求一個公道。”
林滢忙着消化這巨大的信息量,心思紛亂,一時竟未曾留意到蘇煉剛剛還稱贊了自己兩句。
蘇煉緩緩說道:“我确實是逼他謀反,讓他墜入彀中,使他萬劫不複。可你要知曉,他是早有反心,且早有計劃,這些謀反之意并非我逼迫所導致。我的逼迫,是讓他造反時間在我之預計之中,這樣才能令他失敗。”
林滢聽得不知是什麽滋味,也不知曉自己該如何的反應。
她猜中了大半,可是也有小半未能預想得到。
那麽有些事的性質也仿佛是不一樣。
這使得林滢心亂如麻。
這時候,蘇煉溫和的嗓音卻是在她耳邊響起:“阿滢,你的頭發我替你梳好了。”
蘇煉竟當真會梳頭發,将林滢一頭青絲理順編好,替她梳了個雙環髻。他還将一枚發釵輕輕插在林滢的發間。
林滢伸手一粗粗一摸,也覺得甚為名貴,只是不好這麽扯下來。
她深深呼吸一口氣,終于下定決心站起來,轉身看着蘇煉。
林滢目光在蘇煉身上逡巡,似也想看透眼前危險迷人的男子究竟是有幾分真,又有幾分假。
蘇煉對着她,卻是目光坦蕩蕩,明亮又銳利,并無絲毫的躲閃。
這一雙眼睛,是林滢瞧見過最美麗,最堅定的眼睛。
無論是正是邪,蘇煉都是意志極為堅決。
此刻林滢已經沒有哭意了,她面頰嬌潤,一雙漂亮的杏眼透出了探索之色。不過她剛才哭過的淚痕還在,尚自亮晶晶的發光。
蘇煉有那麽一刻,想要伸出手擦去林滢面頰上淚水痕跡,不過好在他尚有理智,這手伸至一半,就生生的頓住。
他手掌緊緊的握在了衣袖之中,然後對林滢說道:“我确實恨極玉辰王,不是因為八年前想要拿他立功不遂。若是如此,本應該他恨我才是。因為,我曾是玉辰王的密探,為他辦事,當時也是出生入死,幾次是死裏還生。可是,我并沒有得到相應的報酬。”
蘇煉出生入死所得到的,也不過是玉辰王的嘲笑。
可他并沒有熱切的向林滢描繪自己當年所受的苦難。一來是因為蘇煉性子高傲,不慣賣慘。再來,就是他忽而發現自己提及舊事,仿佛也再沒有過去那種咬牙切齒的痛恨。
不是因為蘇煉大度,而是這一刻他突然發現,好似自己已經走出了當年之辱。
而他跟林滢說及這些,自然也是為了解釋別的事情。
他舉起手指,捏着那個手勢,比過自己眉毛:“這是玉辰王死士一種禮儀,出生入死的同僚若犯錯,就會是這般動作,以示原諒。”
“以前,我是玉辰王麾下血蝶時,出任務時曾與方才所殺的許雪秋同行。我救過他,他也救過我。不過那時,我随時戴着面具,玉辰王不許旁人問及我的身份,許雪秋也不會犯忌。”
可是方才,蘇煉卻幹脆一刀殺死了許雪秋,并無半點猶豫。
怎麽說,這也應該是樁傷懷之事。什麽雖無深情厚誼,當年也畢竟是出生入死的同僚之類。
可蘇煉容色卻是甚為平靜,面頰上也無半點後悔與傷感。
他面上如此,心裏更是如此,絕不是故作冷漠。
許雪秋被免官後內心十分不甘,這些年私下不知曉做過多少龌龊事。
玉辰王點燃了他們的欲望,卻是湮沒了他們的情懷,泯滅了他們的人性。
蘇煉是個殺伐果決的人,并沒有太多的傷春悲秋情懷。臨死之前捏此手勢超度,已是蘇煉心中最後的情誼。
他對林滢說道:“我沒有殺雲嫔,如果殺了,在你面前,我不會不認。因為掩飾一時,總不能掩飾一世,我不會這般令自己不痛快。”
林滢飛快問:“那害死雲嫔,又會是誰?”
蘇煉也不帶任何避嫌,說道:“當年是玉辰王。”
縱然此刻林滢渾身繃緊,也禁不住唇角輕輕抽搐一下。
她說道:“司主剛剛才說自己跟玉辰王仇深似海,那麽如今這麽說,仿佛也有些不合适。”
蘇煉輕點頭:“照規矩是應當避嫌,可我自是不講究這些。”
“雲家世代忠烈,父母故去後,雲氏姐弟就被陳川府所收養。後來發生了奉天之亂,雲嫔的兄長曾上過戰場,那時也是一心報國。他對玉辰王十分推崇,甚至舍命以身相救。”
“若非雲重替玉辰王擋了一箭,只怕如今玉辰王已是個死人了,他自己卻沒活過來。”
蘇煉提及了曾經的舊事,林滢只覺得一股涼意從心口散至四肢百骸。
她只緩緩說道:“如若是玉辰王,他不會對死去雲重的妹妹生出愧疚?”
聞言蘇煉似想要透出譏諷的笑意,可終究不願在阿滢面前顯得太過于憤世嫉俗。
他說道:“愧疚?他自然不會!以我對他了解,他只會覺得自己大度,全世界都對不起他。”
蘇煉又用手指比過眉心,劃過了眼角。
他說道:“這個手勢,是原諒的手勢,代表人已死,自己已經對這個死人再無怨恨。在他眼裏,是雲嫔對不住他,幫助自己的女人和別人私會。可是呢,他還是念及雲重的救命之恩,因而原諒了雲重這個年輕不懂事的妹妹。”
如若玉辰王有三分愧疚,那麽他是絕不會再去“原諒”雲嫔,因為他不配去原諒。雲嫔并沒有對不起他,只不過是幫一個被玉辰王霸占的女孩子而已。
蘇煉緩緩說道:“所以真正的惡,都是理直氣壯,邏輯自洽,可謂天衣無縫。這世間道德,在這樣的人道理面前,根本是不堪一擊。那麽,也自然不會有什麽良心譴責。因為他會認為自己所作所為都是對的。”
身為典獄司司主,蘇煉也窺見了太多的黑暗面。
然後蘇煉說道:“阿滢,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也該走了。”
哪怕在安撫心愛的姑娘,蘇煉也并沒有忘記計算時間。
林滢其實已經注意到,到了地道裏以後,蘇煉腰間多了一枚精巧的小沙漏,用以計算時間。
絕頂的心機加上了絕對的冷靜,就是眼前這位典獄司司主蘇煉。
在這樣一個人物面前,懷疑也好,信任也罷,林滢也沒道理再情緒失控。
她已經平靜下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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