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大阳记之谶璞 > 第一百五十八章兵士昙夫
    再次来到郑邑,已然有所准备的交漪仍旧不免寒毛直竖。这一次,仅是一场小小集会。
    “大辰乃天下之中,所有的星辰都围绕着它。大辰神指引方向,大辰神破除迷茫,大辰神拯救那些他选定的人。
    大辰神是仁慈的,他将大辰觋降世于人间。大辰觋告诉我们:我们经历了太多的离别与死亡,经历了太多的屈辱与痛苦。我们不该如此,我们本应有神明护佑。我们不能认命,我们可以改变,为了家族,为了自己,我们必须有坚定的意志和强健的体魄。大辰觋终将带领大辰族来拯救我们,带领我们走出永恒的困境。
    大辰神是英明的,只有少数人能够得到神的眷顾。他必须善良,必须勤劳,必须真心信奉大辰神,必须无条件服从大辰觋的命令。你们也许会问,多数人怎么办?多数人就只能放弃吗?不,不,虽然幸运儿极为有限,可是唯有齐心合力,才能让大辰神感到满意,才能让神觉得我们有被拯救的价值。
    大辰神也是冷酷的,对于背叛他的人,背叛大辰觋的人,是不会有一丝同情的。神会派出恶鬼来惩罚叛徒,无论上天,入地,还是下海,没有人能从恶鬼的掌中逃脱。你们也许会问,我每天虔诚敬神,为何没有受到眷顾,反而受到惩罚呢?你要去问自己的内心,是否真的将自己的一切交给大辰神,交给大辰觋了呢?
    大辰神选择了郑邑,选择了我们,我们倾尽所有,我们死后享乐。”
    在这里,交漪看到,郑邑人即便困苦,仍旧洋溢着笑脸,即便劳作,依然充满着能量。在这里,人们似乎有着更加紧密的联系,自己的父母是他人的父母,自己的孩子亦是他人的孩子。他们并非没有私心,没有冲突,却较以往更加平和,更加明理。在这里,每个人都吃得饱,穿得暖,没有孤儿,没有乞人。人们唯一多付出的,便是日落前聚集一起,重复上面的话语。类似的口号会被编成歌谣,不断响起,长者习以为常,孩童以为游戏,青年男女会借此示爱。当然,官府征收的赋税,一枚不能少;要求的劳役,谁也躲不掉。总而言之,不给官吏添麻烦。这不正是官府想看到的吗?不正是每个县令、县丞梦寐以求的吗?大辰神是哪个,又有什么关系呢?
    交漪曾好奇地与一个负责关照他的普通官吏聊天。
    “这里果然不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啊。”
    “是啊,在我们这里,快乐就是善,痛苦就是恶。”
    “那就都去博戏好了。”
    “不,博戏的时间是受到限制的,赌注上限也很低,大家只是为了娱乐,增进感情。”
    “这如何控制得住?”
    “我们与外面的人不一样。什么是最快乐的事?饮食之欲?男女之欢?还是博戏?不,都不是,是亲情。”
    “是啊,亲情很重要。但是你们只考虑自己的亲情,不考虑那些绵诸人吗?你们这样奴役他们,良心过得去吗?”
    “良心?那是负担。倘若互换,他们会如何对我们呢?我们会比现在的他们更好吗?”
    “不好说呀。”
    “大人,我可是听锐卒的故事长大的,‘我们绝不退缩,绝不屈服,即便只剩最后一人,我们也将战斗到底!’‘我们将直面强敌,力战而殁,这是我们的使命,我们的光荣,后人会永远记得今天的一切!’”
    “是啊,我怎么变了?”
    “大人,若想远离疾病和死亡,就要减少精神上的烦忧。而且,说不定哪天就会死,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看来,你们真的都很快乐。”
    “是啊,从生到死,每个人都会得到很好的安排。”
    “真好啊。”
    “大人,您快乐吗?”
    交漪受到了不小的震撼。不过,他此行可不是享乐,而是来见一个人。
    交漪知道昙夫,还是通过自己的岳父。他上任的第一天,就从属下的口中认识了这个家伙,认识了这个和谐氛围下的异类。
    昙夫是名守城兵士,寡言笨拙,城内的热情与城外的冷酷,好似两股气息从他的身体穿过,留不下任何痕迹。他是个无聊的人,极不合群,罕见的美人与稀世的珍宝,如同飞过一潭死水的凤皇,激不起任何波澜。奇怪的是,他的闲暇时光统统被木头占据,堆着,架着,摆着,挂着,到处都是;大的,小的,方的,圆的,各式各样。更奇怪的是,他从不借此炫耀,亦不去集市贩卖,人们都因此笑他,“难道这些都是明器?真有先见之明啊。”
    直到进了昙夫家中,交漪才明白,为何岳父对这个家伙如此在意。从外面看,屋内拥挤不堪,无处落脚,甚至令人作呕,但只要细看就会发现,留出来的每个空间都有存在的必要。按照昙夫的指挥,交漪小心扶着墙,尽力踏准已然成型的七个脚印。脚下的木屑结实平整,头上的工具摇摇欲坠,两旁的狮子、大象、犀牛、野马无不露出惊恐的神情。好容易进到内室,交漪发现这里更加局促,一案、一几,此外便是睡觉的筵席,应是他自行隔的。透过牖,树杈上的雏鸟嗷嗷待哺;牖下,几束花草在小小木盆中随风摇曳;旁边,几件衣物摆得整整齐齐,悠然地吸着花香。
    “灶呢?”
    “无灶。”
    “那你吃什么?”昙夫没有回答。
    “家人呢?”
    “就我一个。”
    “说说你自己吧。”昙夫依然沉默,“你以为,我从都城来这里做什么?”
    昙夫不情愿地嘟囔道:“少时曾赴西河求学,四年前寡母病故,便回乡守孝。我生性孤僻,会些拳脚,有喜好之事,却百无一用。”
    “我听说,你挨过不少打,还是自己人打的。”
    “嗯。”
    “为何?”昙夫还是沉默,“你为何不辩驳?”
    “说了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