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在砖墙已经被拆除了一半,流民们也能看到墙内的事物。

    官兵们指着那成片的大棚,说:“这些就是之前来的流民住的地方,他们没有疫病,所以不能和你们住在一起。”

    其中一个流民远远地看着有一个小丫头在父亲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着路,眼神中的羡慕遮都遮不住。

    “俺想俺闺女了,”他抹抹眼泪,“她现在要是投胎,恐怕也快满月了。”

    低沉的气氛逐渐在众人心中蔓延,他们这一路走来,死了不知道多少亲人,能活到现在,全靠一口气撑着。

    只是虽然活了下来,他们却早已变得麻木不仁,变成一头彻头彻尾的怪物。

    现在有了官府的支持,衣食住行都将得到保障,现在不少人心中的良知都被重新唤醒,都想起了自己逝去的亲人。

    让他们更加痛苦的是,有些亲人死于饥荒,有些亲人死于疾病,但更多的亲人,却死在了他们自己手中。

    低低的啜泣声响起,随即开始越演越烈。

    有一个男人突然对着火堆跪下,开始不停地磕头,他嚎啕大哭,道:“爹啊!是儿子不孝!”

    死去的亲人不会再有安葬的可能性,在他们的认知中,或许他们都没有再转世的可能。

    越来越多的人都对着火堆跪下开始磕头,亲人的尸骨在熊熊大火中燃烧,最终变成一堆灰烬,在大风的吹袭下,飞向天际。

    苏州知府遥遥地望向这一幕,心里愧疚地叹了一口气:“还是我这个做父母官的不合格,来得太晚了。”

    “大人何出此言,”林重寒却摇头,“大人要做的是要保全整个苏州城的百姓,这里面同样也有不少难处。”

    她低低地说:“大人若是心中有愧,不妨去请些高僧来,为这些亡魂祈福吧。”

    *

    在苏州的第一封急报传到京城时,随之而来的是整个大梁四处爆发出鼠疫的消息。

    消息一经传开,整个朝野均为之震惊。

    连靖之在第一时间请了方士去为国祈福,接着又召集起整个京城的医生,将他们派去大梁各地。

    就在皇帝为瘟疫焦头烂额时,内阁那边却呈上了一封来自苏州知府的加急奏章。

    “陛下,”吉祥轻轻把奏章放到他面前,“这是苏州知府递上来的奏折,内阁特意呈上来,说是或许对鼠疫有法子。”

    皇帝听他这么说,便翻开奏章查阅,这一看就是半个时辰。

    连靖之放下奏章,吉祥敏锐地听见他叹了一口气。

    “朕这个小师妹,”他的情绪一时有些复杂,“倘若她是个男子,这大梁的朝堂上,必定有她一席之地,可惜了……”

    隐藏在暗处的连一听见这话,身体轻微地动了动,接着继续缄默地守卫天子的安全。

    吉祥这下知道,永乐郡主必定在这次疫病中颇有一番建树。

    “陛下,您这话可说的不对,”吉祥见连靖之似乎肩膀有些不舒服,连忙过去给他捏着肩膀,“这天下的人呐,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您的臣民。”

    “郡主是女郎又如何,只要她能够为陛下分忧,这就够了。”

    连靖之微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摇着头失笑:“你这个老滑头,惯会做人说话。”

    “罢了!”他索性另起一份草书,“传朕的旨意,特允郡主和知府同领苏州事,一同安顿好苏州城外的灾民。”

    连靖之想到这里,还格外补充一句:“还有郡主发明的什么面罩之类的,把这奏折送到即将出京的太医那里,让他们好好研究。”

    吉祥笑眯眯地弯腰:“诺。”

    京城的诏令发出后,大梁四境很快接到通知和命令,大部分官员都十分负责,开始忙碌起防疫控疫一事。

    少部分玩忽职守、耽于享乐的官员,面对骇人听闻的鼠疫,也不得不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努力防备。

    顾青璋在接到诏令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要立马带着人回苏州。

    “侯爷!”瓜二强行拦住他,神情焦急地劝说,“现在可不能回苏州。”

    顾青璋不耐烦地把他拔起来扔到一边,锋利的眉眼里全是戾气:“你若是害怕,不妨领一队人马待在陵州,我自己回去。”

    他不说还好,一说瓜二更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回去,这要是路上出个什么事,他们都得玩完。

    瓜二眼看着根本没说动顾青璋,自己干脆直接扑到他的脚边,开始嚎:“侯爷啊!现在可不能去苏州,先不谈苏州城里的瘟疫,就是外头,那也到处都是死人呐!”

    “你给我滚开,”顾青璋深邃的眉眼因为怒火变得格外阴翳,眼窝内金色在隐隐流动,“现在瘟疫严重,我更不可能放重寒一个人在苏州。”

    瓜二嘴都说得干到起皮,还是没能劝住他家一意孤行的侯爷,只好自己爬起来拍拍灰,英勇地准备跟着一道赴死。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亲兵的叫声。

    他推开门,手中还捏着一卷绢布,说:“侯爷,是郡主的飞鸽传书。”

    顾青璋连忙接过绢布,展开一看,发现上面写着:勿来,我安。

    瓜二眼尖地看到信中的内容,趁势劝说:“侯爷,您也看到了,郡主那边不让您去。”

    “再说了,郡主说不定已经控制住了苏州城的疫病,”瓜二嘟囔道,“您这一去,万一把中途什么其他的病又带过去,传给郡主呢?”

    他这么说,顾青璋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现在他也确实不宜轻举妄动。

    “我应该相信重寒。”

    他喃喃道,只是心中始终放心不下对方。

    一旁的瓜二刚准备安慰他,抬起头看了眼,却惊讶道:“侯爷,您的眼睛怎么又变颜色了?”

    顾青璋不以为意:“应该是刚刚动气的原因——哦对了,你去陵州城内看看,有没有鼠疫用得上的药材。”

    “现在陵州人少,留下足够百姓用的,其余选一些,派人送到苏州城去。”

    这事倒不算,更何况现在的苏州确实需要支援,瓜二点点头,一一记下。

    但等到次日凌晨,顾青璋起来时却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眼睛没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