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由关上了门,将房间里的一切都关在了黑暗中。
她赤着脚踩在走廊的地毯上,转身,以士兵的姿态挡在门前,看向了抱着一袋棉花糖的少年。
“白兰。”她轻笑着唤他的名字,得到他笑弯了眼的回应:“娑由你怎么这样就跑出来了?”
一看,她身上只有一件稍长的衬衫,其晃白的肌肤暴露在外,被灯光晕出了些许单薄的色彩。
可是娑由自己却不甚在意,只道:“这才是我想问你的,你真的睡不着吗?那也最好不要乱跑哦。”
对此,白兰没有说什么,他只是笑着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到了娑由身上。
好似怕她生气似的,他注视着她漆黑的眼睛,用哄人的口吻说:“对不起嘛,我只是去打了个电话,现在我们回去继续睡吧~”
可是,这会,娑由却没有回应他。
眼见娑由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少年不禁唤了她一声,以示提醒。
但娑由依旧站在原地。
老实说,娑由不太喜欢白兰。
虽然他长得很好看。
作为十几天来的跟屁虫,他聒噪得很,就像他爱吃的棉花糖一样,甜腻又黏人。
而作为雇主,他一点也没有危机感,总是到处乱跑。
如果说伊尔迷是深邃的黑,那白兰就是截然相反的白。
他就像自身的色彩一样,除了那一身雪色外什么都没有。
娑由看不透他外表下的一丁点想法,她向来不喜欢这样的甲方。
但是既然接了任务,就要做到底。
伴随着这样的想法,她沉默了片刻后,才道:“不能进去,里面有可怕的东西。”
可是,话音刚落,身后的门把手就传来咔嚓一声的动静。
娑由由此一惊。
她在须臾间转身,就见钢制的门把手旋转开来。
与此同时,门扉被缓缓打开,走廊外的光争光恐后地涌进去,与里边的黑暗碰撞。
在那逼仄狭窄的罅隙间——窗边的月色、走廊的暖光、以及夜晚的黑影在其中相互交织,此起彼伏,勾勒出了伊尔迷一身黑西装的轮廓来。
他的声音随之而至:“可怕的东西?娑由应该不是在说我吧。”
他的出现叫娑由后退了一步,对此,伊尔迷顺势走前一步。
而这一步也叫他像从黑夜中剥离出来似的。
不等她说什么,黑发黑眼的青年就一个劲地盯着她身后的白兰瞧。
下一秒,他的五指间倏然祭出了几根泛着冷光的细针。
那是他常年用来杀人的玩意,附带念力的操作系武器。
一瞬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理所当然的,娑由挡在了白兰面前,说:“不可以。”
“嗯?”他问:“为什么?”
娑由说:“我要护送他到友克鑫。”
闻言,伊尔迷理解似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是你的任务吗?”
娑由点了点头,可是他又道:“不过他也是我的任务目标哦,有人花钱买他的命,不想让他到友克鑫呢。”
对此,娑由一愣,便听他继续说:“揍敌客家的规则还记得吧,除了家人外,揍敌客不存在不能杀的人。”
“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再提醒你一下,揍敌客家的规则是家人不允许互相残杀,但如果家人间的任务相互冲突,这个时候就只能各凭本事看谁能先杀掉对方的雇主了,哥哥也不瞒你,我的雇主现在就在友克鑫,你可以去杀他,我不会阻止你的。”
娑由不禁“唔”了声,委屈地眨了眨眼,嚷嚷道:“你太诈了,大哥!”
她现在在海上,哪里赶得及去友克鑫杀人?!
显然,伊尔迷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能这般游刃有余。
她便软着声说:“你让让我嘛……”
但她大哥是名副其实的杀手,打从她还在穿纸尿裤咬着奶嘴的时候就在杀手界叱咤风云了。
面对娑由委屈巴巴的样子,他只是歪了歪头,黑漆漆的目光越过她,直指她身后的白兰:“不行哦,娑由,撒娇对我不管用的。”
娑由一时间还真没了法子。
而白兰那家伙面对这样的情况,既没有尖叫也没有表现出相应的害怕,还明知故问来了一句:“娑由的哥哥现在是要杀我吗?”
可娑由没空搭理他。
许是她真的很委屈的样子,伊尔迷安静了一会,才道:“没事的,这样我们俩都能尽早结束任务了,接下来就是我们两人自由独处的时间,不好吗?”
说不清算不算安慰的言论并没有让娑
由多开心,她没挪动步子,还是挡在白兰面前。
但是白兰也还不足以她打破揍敌客自小灌输给她的原则,她只能在这会垂眼嘟囔道:“因为白兰,我才能在这艘船上见到大哥你……”
就此,伊尔迷微微眯眼。
半晌后,他竟将念针收了起来,说:“嗯……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对他抱有什么感情呢,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没事了哦,别担心,哥哥是逗你玩的,我要杀的不是他。”
“欸?”娑由因此发出了这般短促的声音,就听他继续说:“只是因为你刚才的态度叫我有点担心,只是试探一下罢了,毕竟太久没见到你了,你要是像奇犽一样我会很苦恼的。”
从他嘴里听到那个名字,娑由眼里的眸光在灯下颤动了一瞬:“奇犽他怎么了吗?”
伊尔迷似乎很满意娑由的反应,这才慢条斯理道:“奇犽他一年前离家出走的时候自认交了个朋友哦。”
对此,娑由一愣。
……朋友……?
这个词叫她感到些许茫然。
……为什么奇犽会交朋友?
而回答她的,是伊尔迷依旧平静的声音:“他说自己不想当杀手,不想过杀手的一生呢。”
这个答案叫娑由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以致于面上死寂一片。
这一刻,她好像将所有的事情都抛之脑后,满脑子只有奇犽的身影,以及寻不到出处的茫然。
曾经,在那个夏雨天里的咖啡馆中,作之助也差点说出那句话。
她当时及时阻止了他。
为什么呢?
因为,不当杀手的作之助就不是她喜欢的作之助了……
他失去了她想要的价值,她一定会忍不住动手杀了他的。
而现在,她大哥说奇犽不想当杀手了。
她不禁想问,不想当杀手的奇犽现在在干什么呢?又在哪里呢?
奇犽,她最爱的哥哥。
他总是这样……
像光一样闪亮着,拼尽全力地向前奔跑着……
打从小时候她就知道了,奇犽向往的世界一直与他们不太一样……
他总是向前看,向着宽广自由的远方……
可是,她不行。
她曾经所看到的世界,她曾经竭尽全力奔跑的前方只有连天的炮火和尸骸灰烬——
以致于他那般耀眼明亮的身影在那样的黑暗中成了她破开阴郁与死亡时追逐的对象。
她的哥哥,她的奇犽,会在她开始接受杀手训练时带她逃,会在她喝毒药时给她糖,会在她哭泣的时候擦掉她的眼泪。
他是她孤身一人时的拥抱,是她难受痛苦时的解药,说会保护她找到她的都是他……
他曾经就是她目光所及的世界。
因此,就算为他死掉也没有关系。
为了他,她无所不能……
而现在,她好不容易回来了,好不容易就要找到他了……
但他是否拥有与她、与家人们截然不同的人生了?他是不是会走得越来越远?他是否已经找到了更喜欢的人了?会不会不喜欢当杀手的她了?
这些想法在一瞬间像炸弹轰炸了她的脑袋。
她近乎惊徨。
如果真是这样,那面对这样的奇犽,她该怎么办?
她又会怎么做……
就此,某个想法在心里冒了出来,致使她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要是……
要是……!
到时候【浮士德】……
但是,有人在须臾间轻轻抱住了她。
是伊尔迷。
抵着他的胸口,娑由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在头顶轻轻地响:“别担心,他会回来的,只要娑由你在的话,毕竟娑由你在他心中很重要。”
这话叫她微微瞪大眼。
霎时,她感觉眼眶和脸颊都有点热:“真、真的吗?”
“是哦。”
伊尔迷说。
“只要你还没死掉,而且呆在我身边的话。”
回答他的是娑由略带哭腔的声音:“……好。”
“哦,对了,不可以穿成这样躺在男孩子的床上,被妈妈知道的话她会说你的。”
“……”
三天后,游轮一帆风顺到达友克鑫。
而娑由也顺利护送白兰到了那里。
冬末的清晨,她站在码头的一角,吹着清冽的海风,看那个如白兰花一般的少年在一位黑衣Mafia的注视中上了车。
那青年因有着浅绿这般罕见的发色而惹得娑由多看了两眼。
眼见他面相温和,举止绅士,一副秘书作派,她有一瞬间觉得白兰这个部下不太靠谱。
毕竟自家少爷被人扔到孤立无援的岛上十几天无人问津,而今天一见,来接白兰的除了司机就只有他一个人,要是等下回家路上被有心人暗杀了她都不觉得奇怪。
娑由会有这样的联想还是她大哥几天前吓她的锅,不过据白兰所说,那是前来接应他的部下,名为桔梗,深受他信赖。
他都这般说了,娑由自然不再深思。
而且拿钱办事,事办完了,钱拿到了,他已经不关她事了。
接下来别人要杀要剐都随意。
不过,临走前,白兰特地降下车窗来,说:“最近友克鑫市在选举新市长呢,很热闹哦,娑由有空的话可以在这里玩玩~”
言毕,他挥挥手与她作最后的告别:“后会有期啦~”
娑由目送白兰乘坐的车开远,直至他消失在视线中。
转身,伊尔迷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中。
娑由笑着跑上前去。
接下来娑由当然没有去逛友克鑫,因为她一心只想着回家,只想着见奇犽。
但在此之前,她要买衣服。
因为,她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去见奇犽才行。
所以,很快,娑由就舍弃了黑西装,换上了一身振袖和服,依旧是黑底绣白花的款式。
本来她还想选洋裙的,但想了想,便作罢了。
因为和服端庄,优雅,是适合见奇犽的款式。
也是适合参加葬礼的衣服。
她的大哥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还难得帮她选了把油纸伞,当然,是她自己付的钱。
站在太阳底下,娑由在人流中撑起了那把伞,眼见伊尔迷走在前方,便追了上去。
她伸出了手。
即触即离,满含试探,最终,轻轻握上了伊尔迷的手。
对此,对方黑压压的眼珠子下移,瞥了她一眼。
娑由却只是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
老实说,她几乎没怎么和自己的大哥牵过手。
她尊敬他,但尊敬往往意味着距离。
家中的哥哥里,他俩年纪相差最大,她也最最看不透他,所以从小到大,她都是跟在他身后的,从没想过与他亲近。
但是,她不想再走丢了。
有人告诉过她,不想被弄丢就得自己追上去,她有好好记着。
所以,她得好好抓住才行。
她轻轻地笑,眼中光亮一片。
她就要得偿所愿了。
好在伊尔迷也没说什么。
片刻后,他的眼珠子机械似的移开,与她一同走向了前方。
对此,娑由欢喜地笑出了声来。
他们一起走在一条潺潺流动的河堤边,静淌的江水送来流动的花,还有粼粼的波光。
有人撑着满载花瓣的木船从架起的拱桥下悠悠划过。
冬末的阳光温热,天蓝得将底下那片宽敞的河流也染成了一条澈蓝的绸带。
逆着人来人往的人流,娑由手中的伞轻轻地转,脚下因此投下一片浅浅的圆影。
她乐得眉眼弯弯。
走着走着,她身边的黑发青年突然道:“娑由,我记得你的念属性是特质系对吧。”
娑由一愣,轻轻点了点头。
“具体是什么,告诉我吧。”
伊尔迷的声音是不容拒绝的意味:“包括发动条件,还有你订下的制约与誓言,还有相应的代价。”
就此,娑由的脚步在错落的人群中一顿。
她瞳孔颤动,抬起头和伞沿时,不见晃荡的日光和蓝天,只有伊尔迷黑漆漆的身影。
这一瞬,她望进了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似乎寻到了那种违和感的来源。
她的表情几乎空白:“……你为什么会知道?”
他为什么会知道她订下了制约与誓言……
可是,伊尔迷似乎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只道:“回家之前,我得先确定你订下的制约和代价是什么,你当年发动念能力后的代价可把家里折腾得够呛,奇犽可是也因为你而受了不轻的伤哦。”
为此,她张了张嘴,感觉手脚的温度骤然间全都褪去。
偏巧伊尔迷还在说:“你会一五一十都告诉我的吧,我要知道你的念能力会不会再对我们产生影响,你也不想这样见奇犽吧。”
当下,她指尖微颤,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不……不会的……”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她眼中的眸光也近乎破碎:“我不会伤害你们的……因为……你、你们是娑由最重要的家人……”
可是,伊尔迷却歪头问她:“真的吗?”
由此,她在蓝天下猛然一惊。
这一瞬,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面带惶恐。
似乎害怕某样东西,她开始往后退想要逃跑,一边用尽挣开那只被伊尔迷禁锢住的手。
她另一只手上的油纸伞因此脱离,落在了地上,随即咕噜噜转上两圈就滚下河去了。
而伊尔迷依旧在说:“撒谎可不是乖孩子,娑由。”
撑开的伞面安静地飘浮在悠蓝的水面上。
就在她急得想要自断手腕的时候,手中的力道猛然一松,她大哥终于放开了她。
这一瞬,她几乎是被某种本能的恐惧驱使着,转身就想要跑。
因为她害怕接下来的某个答案,她害怕听到那样的声音。
可是,伊尔迷的声音还是准确而清晰地传来了:“我看得出来哦……”
顷刻之间,仿佛意识到什么,她抬手捂住了耳朵,尖锐地出了声:“不准说!”
——不要……
这一刻,她的目光略带乞求。
——求求你……
然而,她眼中所有的光亮还是在下一秒支离破碎了:
“对你来说,除了奇犽外,我们明明已经不具备任何重量和价值了吧,娑由。”
——不要戳穿她……
而遥远彼端的另一个地方,名为横滨的城市里,森鸥外突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哦呀,想要知道娑由过去的事情?”
这般说着,那位地下医生坐在窗边,将目光投向来人:“这不太行呢,毕竟有关她的情报是军方和异能特务科的机密哦,五条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