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掉叹息女士之后，胡言再次看向系统面板上的进度。
还差最后一个，也就是书籍上的“黑暗女士”。按照书上的描述，她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是一个看不见东西的瞎子。
这最后一个女士跑到哪里去了？整个地下迷宫都塌陷了，也没发现她的身影。
胡言回到地牢门口所在的位置，发现地牢内部已经完全塌陷了——钻地魔虫诱发的强烈地震，把这个地方的地下构造弄得一团糟。
搞什么。
他突然产生了一个非常不好的设想，要是另外两个女士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而黑暗女士则趁机逃跑了，那么他们的通关任务岂不是没法完成了？
不对，这不可能。
胡言感觉思绪愈发混乱，脑袋里仿佛有无数根乱七八糟的线条在晃动。而此时系统面板上的理智，也已经降低到了三点。
原先已经恢复到接近正常水平的视力，此时再次变得不稳定起来。他似乎隐隐察觉到了诅咒的内容。
耳朵似乎被某种物质堵塞，只能听到一些混乱、流动的声响，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喉咙似乎也被某种东西堵塞，完全说不出话来。
三位悲伤女士，每一位都对应的一种残疾。按道理来说，不同残疾身份的玩家应该挑战不同的女士，就像游戏里用克制属性去挑战对应boss一样。
不过现在他没得选。他一个人就杀掉了两位悲伤女士，也获得了两种诅咒状态。
“……”
此时胡言唯一拥有的，是他那尚未恢复完全的视觉。而此时他的精神也出现了问题，两种诅咒的力量在污染他的意识。
他越过倒塌的地牢入口，继续迈步向前。期间有几次，他差点被脚下的石块绊倒，不过他立即又稳住了身形，然后继续向前。
在原先迷宫坍塌的地方，他或许能够找到一些有关最后这位女士的线索。
胡言摸索着攀过一块凸起的石块，一时间感觉天旋地转。他张了张嘴，却只是发出了一些意义不明的声音。
“……”
他本来想叫徐泽帮忙扶他一把，但是开口后才想起，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徐泽也已经不在了。
“咳、咳。”
他干咳着，想要让自己眼前的世界清晰一点，却感觉周围的场景愈发浑浊，一切事物都如同烂泥一样揉和在一起。
以他现在的这种状态，就算遇见了黑暗女士，估计也只是送人头吧。
他开口发出了一声长叹，靠着一块突出的石头坐了下来。
或许李明耀他们已经去追杀黑暗女士了，自己只需要等待他们的战果就行了。这个副本里应该也不会有其他难点了。
经历这个副本到现在，理智值反复蹦迪了好多次，他真的已经很累了。
靠着一块突出的石头，他慢慢蹲下身，准备休息一会。但是眼前各种混乱的事物，依然在不断跳跃着，让他心烦意乱。
“你……”
他模模糊糊地听见某个人在说话，但是由于女士的诅咒，他根本听不清话语的内容。
系统面板上的理智掉到了2，他唯一的感官视觉也受到了严重影响，眼前的世界已经蜕变成了黑白的色块。
原来低理智状态这么痛苦吗。
之前那次直接掉到0之后，反而没有这种乱七八糟的症状，真是无法理解。
胡言想要闭上眼睛，但是，面前的世界里却突然出现了一片明亮的颜色。
那是什么？
耀眼的辉光，吞噬了面前的一些混沌。系统面板上的理智数值，开始飞速攀升，一瞬间他的理智值就恢复到了20，眼前的幻觉也开始消失。
是……左伊？
胡言记得那个女警察，对方的异能就是这些辉光，并且拥有回复理智的效果。自己之前救了她，现在对方来……
他的视力一恢复，他就立即环顾四周，想要找到左伊的身影。
但是……他什么都没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到底发生了什么。
左伊根本就不在这里。刚刚的辉光也只是自己的幻觉，但是理智却又实打实地回复了。
他起身看向周围。此时他的视力已经恢复完全，能够看清楚周围的景象。
钻地魔虫把这一片地区全部变成了废墟，地表到处都是破裂的石块，以及起伏的断面。
但是……他突然在断面中间，发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那是……
胡言下意识地迈动脚步，向着那个洞口靠了过去。
洞口里一片漆黑、深不见底，深处似乎有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正在延伸它的触手。洞口的面积倒是很大，看起来里面的通道非常宽敞。
但是胡言却没有在洞口踌躇。他看向洞口周围的环境，突然感觉到了一丝熟悉。
这里……他好像来过。
他无意识地挪动脚步，向着洞口的深处走去，如同进入通往未知之地的深渊。
洞的内部一片漆黑，似乎光线在这里不被允许存在。
胡言看不到任何东西，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无法说出任何话语。他只能感受到一股阴冷的风，迎面抽打在他的胸口上。
很冷。
他似乎一直这么冷。
【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
但是好像从来没有另一个人，来让他取暖。
他无意识地挪动着脚步，感觉双腿已经被冻僵了。
这股寒意从他的双腿向上蔓延，浸润过他的胸膛，一直覆盖到他的灵魂。
洞里的通道好像并不长，结构也很简单，他却好像走了很久。
终于，他的脚步慢慢停下了。
他在前方看见了银亮色的光。
这一道光照亮了黑暗，他的眼睛可以看见这一道光芒，耳朵似乎也可以慢慢听见声音，他张了张嘴，一个音节缓缓地从他嘴里说出：
“光。”
他无意识地加快了步伐，靠近了光的位置。但是就在他来到光的面前的时候，他又再次停下来了。
那些银亮色的光，来自于一扇银匙之门。
……
胡言明白，这扇门不可能是他自己设立的。
他扭过头，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这是一种十分可怕的恶臭味，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
但是更加让他在意的是，这一股味道，他曾经闻过。
他刚刚来到理想国的时候，狐灵推着他来到了教堂后面的花园。
她说，这里是理想国的后花园。这里种植着伯利恒之星，是一种白色的花，象征着祝福、美好和幸运。
但是，教堂后面明明没有花园。教堂后面是一个阴暗的黑牢，是把祭品献祭给那个邪恶的神灵的场所。
原来……那个花园在这里。
他睁大眼睛，看到了一片白色的花。
这些花就是伯利恒之星？
大量白色的花朵连成了一片，如同一团团天鹅的绒毛，显得十分宁静美好。
但是，他也看到了那些恶臭味的来源。
这些白色的花，被种植在了一堆堆腐烂的肉块上。
这些血肉原本的主人已经分辨不出，但是并不像是人类，反而更像是老鼠之类的小动物。它们的外表如同液体一般溶解，同时散发出惊人的恶臭。
胡言虽然因为恶臭而皱眉，却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的惊讶。他扭头看向隐藏在黑暗中的一个人影，发出了一声悠久而悲哀的叹息。
“美丽的小姐啊，我应该叫你黑暗女士，还是应该叫你狐灵呢？”
黑暗中的人显现出身形。她有着一双银亮色的眸子，以及一张年轻美丽的面容。
她的这一双眸子非常美丽，但是它们实际上看不见任何东西。
狐灵是一个盲人。
这也是为什么她之前在图书馆里帮不上忙，也是为什么，她想要听胡言把书里的故事读给她听。
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够出入危险的黑牢，还知道地牢的位置。
她正是三圣母中的最后一位，『黑暗女士』。
简直不可思议。最后一位神灵代行者，居然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女孩。
三圣母这个称呼，容易让人产生误解，让别人以为她们是三姐妹。实际上，胡言之前打听过，理想国里的传言就是这样。
但是实际上，这三位“圣母”根本算不算上是什么圣母。她们是悲伤的女士，彼此之间的关系和外人理解的也不同。
狐灵……是『三圣母』里最年轻的一位，也是对真相了解最少的一位。
此时女孩的脸上没有了曾经的憧憬，也没有了过去的迷茫。她脸上依然停留的先前哭泣的泪痕，但是她却对着胡言露出了微笑：
“陈晓先生，您是来杀我的吗。”
女孩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
【“你听见了吗？这是羔羊圈，那边的小屋就是牧羊人们生活的地方。在理想国里，所有的羔羊都是纯白色的。”】
【“这是理想国的泉水，一直都非常清澈，所有外来人都说它清甜甘冽。你要不要捧一口来尝尝？”】
【“还有这里，这里是我们的田园。那一片充满生机的麦浪声，是我们开拓努力的证明。”】
【“还有这里……”】
【“……”】
两人第一次接触时，狐灵曾经说过的话，闪过胡言的脑海。
从这些话语中，他能感受到，对方对理想国发自内心的热爱。仅仅是回忆起那些话语，他的脑海里，都能够浮现出一个阳光明媚的女孩形象。
还有之前记忆里的画面：狐灵在银色光芒的照耀下，一个人待在伯利恒之星的花丛中。
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
“从小，我的世界就是一片漆黑。我从来都看不见任何东西。”
幽深黑暗的地洞中，美丽的女孩开始了倾诉，而唯一的听众，是一个来杀死她的逆神者。
“爷爷告诉我，这是神灵的祝福。祂会让我拥有非常强大的力量，成为受人尊敬的『黑暗女士』。
“爷爷还告诉我，要用这股力量去祝福别人……直到听了您的故事，我才知道，原来那不是祝福而是诅咒。我一直都太天真了。
“正因为看见的一切东西都是漆黑的，我才更向往人们口中的白色。我喜欢一切白色的东西，觉得这里的羊羔都应该是白色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给了我一枝花，告诉我这朵花就是白色的。花的名字叫做『伯利恒之星』，这朵花象征着美好、祝福和幸运。
“但是，我种不活它们。花的成长是需要阳光的，而我的世界只有黑暗。它们生长在腐烂的、恶臭的尸体上，正如同我生活在混沌的理想国里。
“陈晓先生您知道吗，理想国所在的这片土地是有名字的。
“这里的名字叫『星池』。”
星池！
胡言瞬间想起了之前那个恐怖的地方，里面有无数混沌的怪物，环绕着中央的黑羔羊雕塑。
当时他只是把那里当成了一个特殊区域，却没想到，那居然是对整个理想国情况的暗示。
狐灵深吸一口气，抑制住眼角的泪水。
“在星池里，根本没有美好的东西，陈晓先生。
“我们所有人，都是被混沌支配的怪物，是神灵的『玩物』。”
理想国里没有白色的羔羊。
而此时胡言面对的狐灵，是一只迷茫的黑羔羊。
狐灵的双目里，已经有一丝丝流光在旋转。
“陈晓先生啊，我也是神灵的代行者。我也是有罪在身上的，我是不是……也一定要死。”
“您说……神灵为什么会需要一个女孩子呢？我成为了祂的代行者，对祂有什么好处呢？”
“明明……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啊。我天生看不见东西，我喜欢白色的花……这些就是我的『罪』吗？”
胡言现在已经恢复语言功能了，但是他开不了口。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泽也好，狐灵也罢。他们做错了什么吗？他们有什么罪孽吗？
是因为他们内心怀抱着一些美好的想法，还是由于他们有着一些不可能实现的『幻想』呢？
都不是。
因为他们只是，替罪的黑羔羊。
女孩看着面前的男人抽出了刀，向着她靠近过来。她没有用代行者的权能反抗，甚至没有后退。
她的眼睛里没有矛盾，因为她从来没有矛盾过。
在光明中扮演一个善良天真的年轻女孩的是她，在黑暗中诅咒他人的黑暗女士也是她。
所有见过黑暗女士的人都遭受到了诅咒，变成了瞎子，没有人会指认出她的身份。
她在浑浑噩噩中，在虚假的理想国里，活过了这么多年。直到临死之前，她才发现自己一直珍藏的一个小秘密，实际却是最大的罪孽。
事到如今，她只是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冲靠近着的胡言说道：
“陈晓先生，我好难过啊。”
“我没有明天了。”
背负罪孽的她……没有资格见到自由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