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啊，你说什么？”
王许薇抱着姜熠，丝毫不在意他的鲜血是否会弄脏自己的衣服。
姜熠努力睁着眼睛，血丝密布的双眸中满是疲惫与挫败。
“我说……为什么要救我？我已经，没用了，”
“虽然之前这么和你夸下海口，说不会让你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看来现在也只能说声对不起了……”
王许薇抱着姜熠的双臂紧了紧，似乎是害怕他掉下去一般，说道：
“谁说你没用，我都没有怪你，你为什么要这么贬低自己？”
“王许薇，你现在回去还有机会，姜凌好像真的喜欢你，你爸那里也还有转机，不用再管我了。”
姜熠瞥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袖子，用剩下的那条胳膊指了指地面的方向：
“把我扔下去吧，我已经输了，再挣扎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姜熠，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姜熠木讷地抬眼，盯着王许薇近在咫尺的脸：
鲜血从眼耳口鼻中不断涌出，眼角到太阳穴有一道长长的划伤，仿佛横贯花海的裂谷一样，既违和又可怖。
“我没有朋友，没有依靠，从墓园到现在不过四五个小时，就已经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你以为我喜欢和你们一起打打杀杀，去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惹上异教和学会吗？”
“我不喜欢受伤，不喜欢疼痛，甚至不喜欢出门，不喜欢和那些所谓的上流阶层交流，不喜欢去做我不喜欢的事情，”
“你以为王许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王许薇也只是个尝试努力扮演好王家大小姐的普通女孩啊！”
姜熠呆呆地看着王许薇梨花带雨的面孔，他已经分辨不出，那行顺着眼角汩汩流下的究竟是鲜血，还是眼泪，又或是两者的混合物。
“我……”
“你什么你，人家说话的时候，就要好好地看着我啊！”
王许薇突然带着哭腔对姜熠喊道，那种严厉的，又意外温柔的语气让姜熠心中一颤，下意识对上了她的眼神。
“帮我个忙，姜熠，”
王许薇忍住了自己的眼泪，坚定地和姜熠说道：
“明天不一定是个晴天，但不去相信明天的人，甚至连可能的暴雨都见不到。”
“我理解你现在的感受，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可以回北杉区，去霍不凡住过的那个破出租屋，我陪你一起调整心态。”
“那两个礼拜真的很有意思啊……我们可以一起吃廉价的泡面，睡在没有装修的毛坯房里，听楼外吵死人的音响声……”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就好像两个外出探险的流浪旅人一样，在名为原界的神秘国度里乱逛，转角的巷子里也许就藏着宝藏也说不定呢！”
姜熠干裂的嘴唇轻颤，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王许薇天马行空的提议，他甚至觉得后者的精神出现了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说出这么……
这么残酷，浪漫，而又不可触及的梦。
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同样也不会有她的容身之地。
姜熠选择了沉默，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雨滴飞流直下，林地的虚影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他已不知道自己和王许薇此刻身在何处。
“你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为了我这么一个废人，真的没必要。”
王许薇一愣，随即抿了抿嘴唇，感受着自己和神力一样混乱的心跳，缓缓回答道：
“是啊，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啊，也许只是因为我叛逆吧？”
僵持不下的思想在王许薇脑中激烈碰撞，过了大概十秒钟之后，她才准备在这个并不应景的场合道明自己的心声。
于是，她再次开口说道：
“姜熠，其实我……”
“嗤！”
……
“啊，啊……”
王许薇和姜熠同时瞪大了双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根扭曲的，顺着雨线生长的扭曲树根，已经同时贯穿了两人的胸膛。
王许薇背后的流光蝶翼化为碎片般的光点，在漆黑的天空中凄凉地衰落，消散，随即被纯粹的黑暗吞噬殆尽。
那根如同长矛般的诡异树根，带着两人的身体不断下坠，穿刺，最终猛地刺入地面，尘埃与飞泥骤然爆开。
“轰隆——”
雷电和暴雨倾泻而下，乌云重重叠叠，全然看不见阳光的存在。
姜熠就这么仰面朝天被串在空中，头顶的王许薇半闭双眸，双手死死握住林地的树根，鲜血和雨滴一起坠落到姜熠脸上，
“啊……”
姜熠感受到了钻心的痛苦。
是贯通伤的折磨，濒死的幻觉，还是另一种痛觉呢？
“王许薇？”
王许薇整个人仍然僵在半空中，长发在雨水中轻轻摇晃，
这一次，她也选择了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啊，哈哈，哈哈哈……”
“好痛，痛到不能呼吸，痛到想死了……”
“救，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命啊……拜托了，薛浩，张霖月，谁来都好，求求你们……”
“求求你们，不要在伤害别人了，要伤害就伤害我吧，我认输了好吗，求求你们了，啊，啊？”
“王许薇！！！”
姜熠从未喊得如此大声过，他的声音此刻尖锐而又绝望，仿佛想活生生把自己的声带撕碎一般。
他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在哭还是在笑，也分不清自己脸上到底有谁的泪，谁的血，还有哪滴雨。
他只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一种无法形容的，地狱般的感觉。
“……”
姜凌浑身是血，静静地站在那根树矛旁边，后背有一道恐怖的刀伤——那是王许薇偷袭所致。
他看着一动不动的王许薇，还有声嘶力竭，宛如疯子一般的姜熠，缓缓上前抓住了后者的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随后，姜凌脚猛地一蹬树矛，活生生把姜熠从上面撕了下来！
一截脊柱和几乎一半的肋骨顿时崩断，半边肺也瞬间离体，剧烈的疼痛直接让姜熠昏死了过去。
看着地上残破不堪的姜熠，姜凌在地上捡了两根肋骨，狠狠刺入了姜熠的双腿之中。
“深红颂歌，感官。”
“啊啊啊啊啊！！”
在姜凌的咏唱声中，姜熠瞬间清醒了过来，远超常人忍受极限的痛苦此刻如同海啸一般，塞满了他脑中的所有角落，一点空隙都没留下。
他残破的身体忍不住痉挛，翻着白眼看着姜凌。
“深红颂歌是和感官有关的仪式，除非我解除仪式，或者你彻底死亡，否则痛苦便不会散去。”
“我不会解除仪式，拥有半神之躯的你也不会死，所以，铭记地狱的感觉吧。”
姜熠伸出因为痛苦而抽筋的手，颤抖地祈求道：
“求求你，求求你，杀，杀我，我——啊啊！”
姜凌冷漠地瞟了姜熠一眼，毫无怜悯之心地开口说道：
“你不是说都冲你来吗？怎么现在又像个懦夫一样退缩了，真是个伪君子。”
“是我是，是求你，求你求杀了我！”
姜熠的身体因为痛苦而蜷缩扭动，看上去既狼狈又丑陋。
姜凌眼中看不见任何感情，从怀中拿出仪式用的匕首，刺进了姜熠的半边胸口。
一个光点从姜熠眼中钻出，化作一只三尾狐狸，浑身颤抖地伏在地上。
“你不需要身份，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从今往后，没有人会记得你。”
“拥有规则之力的是我，入学第三教院的是我，进入主教直升班的也是我。”
锁链凭空出现，将两人一层层包围，连接，构成一个复杂的阵法。
“逆相转魂。”
……
座之间内。
律川惠子和瘦高人影，还有另外的四个座位之上，全员皆至。
整个座之间此刻像发生了地震般疯狂摇动着，联系与变化的门在不断喷发混乱的光幕，混沌与边界之门后，林地的尖鸣空前清晰。
“发生什么事了？”
“该死，联系和变化怎么了！”
律川惠子死死盯着那两扇门，还有空空如也的联系与变化之座，难以描述的迷茫扫过她的脑海，仿佛要强行改写什么东西似的。
“姜熠出事了，一定出事了。”
“一定要去帮姜熠，一定……”
“姜熠……”
“姜熠是谁？联系和变化的寄宿者不是姜凌吗？”
律川惠子的脑中，一幕幕画面开始重叠交错：
那个吊儿郎当进到座之间的人，那个帮自己脱离座之间的人，约好来自己家乡玩的人……
不，不是一直都是姜凌吗？
……
“这样就结束了。”
姜凌站起身，小狐狸小心翼翼地跳上他的肩膀，眼中满是疑惑和思索之色。
他剥夺了姜熠的存在，把自己的罪恶付之一炬，并综合了两人所有的正面影响，
从今天开始，他既是姜凌，也是姜熠：
雷电与惩罚之神的神契者，联系与规则之力的寄宿者：
完美的存在。
而姜熠，则将保留自己毫无痕迹的生命，在无边的痛苦折磨中走到老死的那一天。
就像把猪养肥了再杀一样，两者是一个道理。
姜凌静默地走到王许薇的尸体底下，抬头看着死相凄惨的她，没人能猜透他内心在想些什么。
他没有说谎，他确实喜欢王许薇，他们是青梅竹马。
在姜凌所掌握的仪式中，有一种名为“黑纱唤礼”的存在，
它的发动前提是契约关系，只要王许薇和自己成婚，姜凌就可以通过这个仪式赋予她足够的“抵抗力”，用以免疫林地的侵袭。
本来这一切都会顺着命运的轨迹顺利发展，至少命运是这么说的，命运不会骗人。
可，王许薇为什么会死呢？
“真是讽刺啊，许薇。”
无情而诚恳的事实是，抗争与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
对于姜凌来说，一切都结束了，一切也才刚刚开始……
王许薇已死，规则之力已入囊中，也没人会再记得姜熠了。
没人会……
“嗯？！”
王许薇的手指动了一下。
她依然保持着紧握树刺的姿势，被凌乱长发遮掩的脑袋此刻微微抬起，鲜血不断从口中滑落。
“姜……熠，姜……熠。”
嘶哑的，轻和的富奇亚语祷告从王许薇的口中缓缓道出，氤氲的五色神力凝聚成实质，如火焰般开始燃烧。
“不可能……”
姜凌凝重地看着耀眼如火的王许薇，心中的惊讶难以平复。
回光返照吗？
为什么她还会记得姜熠？
“嗡——”
就在姜凌愣神的一瞬间，如百蝶齐飞般华丽的五色光焰已经全然缠上了树刺，后者居然开始飞速萎缩！
林地也有惧怕之物。
徐若雯在西界山替李文哲赴死之日，曾经用至真之爱惊退了黑色巨人和细长影怪，甚至将薛浩等人带回了现实世界。
最为完美的情感，无惧林地。
“哈……哈哈。”
“我知道你在那里，”
姜凌突然发笑，随即猛地抬头看向天空中的林地虚影：
五色光焰顺着树刺不断上行，将林地跻身的大片云层染成了朦胧的蕴彩，
林地在嘶吼，黑影，飞蛾和其他“东西”开始发了疯一般嚎叫。
在某个瞬间，纯净的白色光晕在天空中昙花一现，闪耀夺目。
时间沉默，万物凝神。
“感应，你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