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首辅杨府。
杨清臣面色沉凝。
在他下首坐着几位穿着常服的朝臣,六部之中的人都有。
“首辅大人,现在太上皇已经前往北平王府。”
四皇子郑宜乾将与北平王之妹,康安郡主吴昕订婚,这对于朝堂来说,绝对是一颗响雷。
他们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无不是被吓了一跳。
因为都是休沐在家。
这个消息掩藏的太好了,这个决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的,他们没有得到半点消息:“首辅大人,不能让四皇子迎娶康安郡主。”
谁都知道,陛下有意培养四皇子为储君,甚至为四皇子扫清障碍,其余皇子基本上都已经离开皇宫封王,开衙建府。
甚至有的,直接被赶往封地。
如今众多皇子,没有谁能够与四皇子争夺储君之位。因为除了四皇子还住在皇宫,近水楼台之外,也就只有四皇子,还能见到皇帝。
其余皇子,只有特定的日子,才有机会见到皇帝。
四皇子成为太子已经成为定局,只是需要一個时机册立而已。
杨清臣面色沉凝,一言不发。
这些人依附于他,给他带来不少利益,同样很多事情,杨清臣要挡在他们前面,成为他们推出来,争夺利益的代表。
双方各持所需。
一个中年起身:“首辅大人,文臣好不容易才与武将达成某一种平衡,相互制约,北平王崛起之后,武将逐渐势大,稳压我文臣一头。”
自古以来,朝廷之中,文武相争都会存在。
大晋朝廷也存在文武之争,文臣现在更是直接出任兵部尚书。这一职位,本来应该是武将担任的,代表着武将的利益。
同样,也是武将唯一一个,可以担任的六部中的一个职位。
现在也失去了。
当年太上皇为了抑制武将越来越强大的权势,用文臣压制武将,数十年才刚刚成功,达到某一种平衡。
文臣现在,已经适应了这种平衡,现在这种平衡,又因为北平王而被打破。
所以,文臣不乐意了。刚才的中年继续说道:“特别是北平王,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神经病,我等文臣,仅仅被其一人,就压制的死死的...如果康安郡主嫁给四皇子,四皇子未来成为储君,储君再登基称帝,我们文臣永无出头之日哇。”
北平王为人处事风格,神京城人人皆知。
说是话,无论文武,都是很惧怕北平郡王。
那就是一个莽夫,一个疯子...天知道什么时候,那一句话,哪一个字,就得罪了他,然后被暴打。关键是,这莽夫还能很快掌握你的罪行,让你身败名裂,满门抄斩。
这无疑是最可怕的。
所以,文武对待北平王的事情上,出奇一致--扳倒北平王。
“各位,这是陛下家事。”
四皇子订婚娶妻,还真是皇族内部的事情。
因为四皇子现在不是太子...四皇子要是成了储君,一切都还好办,他们有资格劝谏。
现在四皇子只是一个皇子,那就是皇室自家的事情。
他们还真没有资格去管。
总不能进谏的时候说:四皇子注定成为储君,我们因此劝谏?
杨清臣非常清楚,如果前往北平王府的人是当今陛下,他绝对敢直接前往北平王府进谏。
如果是太上皇的话,杨清臣非常清楚,根本没有半分进谏的可能,一旦进谏,那就是得罪了太上皇。
太上皇才是实际掌权者,皇帝...
不用怕。
“皇家无私事,首辅大人,如果今日不进谏,未来悔之晚矣。我大晋...可能要出现一位权臣啊。”
权臣...
众人都是紧张起来。
北平王成为权臣,他们谁都落不了好。
权臣为了自己的利益,朝堂之上都会换成自己的人。而他们...不是北平王的人。
“首辅大人,整个朝堂无不希望扳倒北平王,不仅仅只有我们文臣,还有很多勋贵,很多武将,不妨我等联合起来?向陛下与太上皇陈述其中利害。北平王绝对不能成为外戚,否则大晋危矣...”
随着吴发崛起,大晋大大小小的对外,在内的战争,基本上都是吴发建功立业,很多勋贵都眼红吴发功勋,而且也是渴望上战场。
然而,每一次都是陛下任命吴发为主将,吴发则是只率领自己的部曲征伐,他们喝口汤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朝中不仅文臣不希望武将做大,武将则不希望,吴发处处建功,而他们没有军功可赚。
满朝武将,其实对北平王颇有微词的不在少数。
杨清臣思索其中利弊。
如果不牵头劝谏,怕是这些附庸必然改投他门,对他失望不已。这对于杨清臣来说,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他贵为内阁首辅,也需要这些文臣的拥护才行。
如果劝谏,就要顶在最前方,而且直面太上皇,这又不是杨清臣愿意面对的。
两相其害取其轻,阻止北平王之妹嫁给四皇子,一切都是为了大晋。就算是太上皇责罪,也不能寒了他的忠心。
与此同时,又可以获得这些依附者的拥护。
“此时事关重大...”
杨清臣思虑片刻有了决定:“而且太上皇已经前往北平王府,我们时间不多。这个时候三两人,十人八人劝谏根本无用,除非整个朝堂朝臣全去。”
法不责众。
杨清臣最终还是对太上皇敬畏太多,不愿独自面对。
整个朝堂的朝臣,都去劝谏...到时候就算是太上皇,也要退避三分。
这也是为什么,这件事情没有朝堂宣布的缘故。
“首辅大人可直接前往太上皇必经之路上,我等去联络朝臣还有勋贵武将。”
......
“上皇...”
一个胡同里,太上皇带着郑宜乾,身边跟着几个常服打扮的锦衣卫,其中一个锦衣卫单膝跪地:“果然如上皇所料,杨清臣为首,联络满朝文武,意欲在上皇必经之路上进谏。”
“嘿...”
太上皇冷笑一声:“好一招法不责众,以此表达忠心,我不会治罪他们,他们是真的忠心吗?”
“祖父,既然知道他们不怀好意,未必忠心朝廷,为何还要用他们?”
这一点郑宜乾不解,他虽然已经接触朝政,但是有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未必就能够看的清楚:“堂堂大晋朝堂,容有奸臣立足之地,那就是朝廷...”
昏庸。
终究还是因为他自己的父皇就是皇帝,皇祖父就是太上皇,朝堂臣子历经两朝,要是说朝廷昏庸,那就是说他自己的父皇还有皇祖父昏庸。
“老四...”
太上皇脸色肃然起来:“你要记住,任何的朝代,每一个朝代不同的皇帝朝廷,都不可能所有的臣子都是忠臣,没有奸臣。只是有的人擅长利用忠奸,因为每一个皇帝当朝,朝廷里都会出现忠奸,纵然奸臣被斩,还会有新的奸臣出现,奸臣是杀不完的,每一个人都是熟读圣贤之书,都是明白忠君爱国,然而,他们登上高位,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利益,而是一部分人的利益。杀掉奸臣,还会有新的奸臣被他们推举出来,所以,利用好了奸臣,就等同控制了奸臣背后所代表利益的那一部分人。”
郑宜乾若有所思,这都是他以往未曾想过的问题。
今天听到太上皇所说,他感觉如同打开了新的天地大门。
“看看北平王就知道了...”
太上皇深吸一口气,长叹一声:“就如你说的,北平王是一个忠臣,他是一个懂得取舍之人。将自家性命交给朝廷,将自己的部曲留在万里之外。如果不是肝胆赤诚之人,不会如此坦荡荡...但是北平王如此,他所面临的环境是恶劣的,一旦君主猜忌,一旦朝臣诬陷,君主昏庸之下,就会造成一代忠臣含恨...
因为,他成了孤臣,一旦有了新的军中有威望的人崛起,他才会逐渐心理认为自己安全了。北平王看似强势,其实其势力最为薄弱。
正所谓君子可以欺之方圆,奸臣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就可以抛弃。”
奸臣依附皇权,当这个依附者,首先考虑的不再是依附的皇权的利益的时候,就会变得很危险,就没有了用处。
杨清臣就是如此。
太上皇出宫,有几层深意,其中整治朝堂就是其中之一。
让皇帝整治朝堂。
郑宜乾点头,这一次他听明白了。
也明白了自己的祖父,也清楚北平王赤胆忠心,略微猜到太上皇用意:“祖父打算如何安排北平王?”
这也是郑宜乾最关心的问题,因为他极为欣赏吴发。
若不然...郑宜乾不傻,也绝不会为了所谓爱情,与吴发建立如此关系。
“如何安排?”
太上皇眉毛一挑:“北平王自己已经表明了态度,那就是在家养老。”
“在家养老?”
郑宜乾很是不解:“我只知道北平王今年才十九岁吧,这么年纪轻轻的就要养老?”
“你还不懂,你以后就会明白。”
太上皇笑了笑:“他想要养老,但是也可以打杂嘛。比如,这次与英吉利三国的谈判。”
“那...杨清臣等人怎么办?”
整个朝堂朝臣,全部在大街上拦截太上皇御驾...这是胆大包天,让太上皇还有皇帝陛下威望有损,形象有辱!
自古以来,只有昏君出宫,才会有不得见面的受冤者拦路告御状。
“你父皇会解决的。”
太上皇抬步往前走:“你以后跟随你父皇身边听政,顺便跟着批阅奏折,你也快要大婚,也该为我还有你父皇分担天下之事。”
郑宜乾点点头,他心里叹息:储君之位,真的适合我吗?
......
“哼...”
御书房中,庆元帝看到手中密报冷哼一声:“杨清臣,以前我想动你,有父皇保你,我动你不得,现在你偏偏犯蠢。”
杨清臣是太上皇朝时候的进士,凭借其长袖善舞,善于钻营之心,逐渐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
庆元帝对杨清臣,早已经心生不满。
这些年来,杨清臣让情愿地憋屈的事情做的很多。
看到手中密报,杨清臣贪腐之事,一一列举在上,一枚铜钱都写的清清楚楚:“朝臣超过三成,都跟着杨清臣在半道上拦截太上皇御驾...”
“现在杨清臣他们到了何处?”
庆元帝脸色阴沉。
“回陛下,已经在朱雀大街,距离皇宫不远,是太上皇必经之路。”
一个锦衣卫出现在御书房。
“传朕旨意,着锦衣卫捉拿杨清臣等人下诏狱,将其罪名,张贴整个神京城!”
庆元帝眼睛里满是寒光:“另外着人,去杨清臣府上抄家。”
“是!”
锦衣卫退去。
庆元帝嗤笑一声:“你若不胡来,还容许你蹦达几天,可惜你犯蠢,竟然冒犯父皇,让皇室蒙羞,你这是找死。”
再有...
杨清臣是太上皇亲自提拔,乃是太上皇心腹之人。
如今让他那人审讯,说明了什么?
“哎...”
庆元帝十分清楚:“父皇,这是逐渐放权啊。”
......
北平王府外。
吴发看了看街道尽头,嘀嘀咕咕的:“两家订婚,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赐婚,不是皇室做出了混账事呢。”
站在大门外,老王妃蔡氏为首,吴发带着秦可卿,秦可卿身边是贾惜春站在蔡氏身后。
在吴发身后则是蔡雄一家子。
蔡氏脸色一黑,回头瞪了一眼吴发。
蔡雄咧了咧嘴,直接笑出声。
秦可卿则是扑哧一笑,笑声在吴发身边说道:“夫君,宫中太监宫女都已经到了,不知道其中都是宫中耳目?小心一些。”
秦可卿不以为意,她的丈夫坦坦荡荡,发一句牢骚怎么了?
但是祸从口出,也要小心一些。
“爱妃,不是我发牢骚,而是本来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现在搞得这么复杂,劳民伤财的,引来的可是骂声啊。”
太上皇出宫,阵仗极大。
每一条需要经过的街道,都需要净街。
不仅如此,沿途百姓,无论贵贱,都需要出门躲避,处处都是禁军站岗。
除此之外,太上皇身边还需要跟随三千禁军守护,宫女太监就有数百上千,除此之外,还有声乐开道...
林林总总加一起,那就需要三万大军!
而这三万大军,需要接驾之人管着他们一天吃喝...这就是几万两银子。
再加上太监宫女,声乐队伍...这是三万多人。
他需要花费银子,百姓也要被赶出家门,有亲戚可以暂时借住的还好,要是没有亲戚可以借住的,就要等到天黑时候再回去。
北平王府接驾还算好的。
当年武宗皇帝下江南,随行禁军就是五万人。
甄家数次接驾,每一次都是耗损银子数十万两,甚至上百万两。
吴发这么一算,秦可卿温婉一笑:“王爷,咱们王府有银子。”
王府有多少银子,吴发是不清楚的。
秦可卿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不说每次吴发出门都带着银子回来,还有王府各种进项,每年都是十几万两:“再有,到时候可以去户部,将这些银子从国库领回来。”
到时候算是没有花银子,还借着太上皇亲临北平王府,为四皇子订婚,到时候北平王府郡主,那可是大大的有面儿。
吴发眨眨眼...秦可卿这一句咱们王府有银子...瞧瞧,底气多足?
算了,毕竟娇妻就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而他用后世之人的眼光看待太上皇驾临北平王府的事情。
娇妻虽然聪慧,但是毕竟还是有局限性,不可能面面俱到。
“夫君在想,为了一个订婚,搞得劳民伤财,所以才会烦恼对不对?”
秦可卿压低声音,吴发恰巧弯着身子,秦可卿在吴发耳边说道:“夫君怕昕儿尚未出嫁,就给王府带来非议,未来四皇子有可能成为太子,会被人记住今天之事,用以抹黑?”
“嘶...”
吴发转头。
速度太快,秦可卿嘴巴刚刚离开吴发的耳朵,这一转头,恰巧两人四唇相对。
秦可卿顿时脸色血红。
要是在房中还无所谓,毕竟夫妻之间坦诚相待已经几年。
这里是王府外面...虽然因为太上皇驾临王府,早已经净街,这里没有什么外人,但是前有婆母,后有舅父舅母...
夫妻之间如此举动...
蔡雄赶紧低头,这个脸皮极厚的莽夫,脸也红了。
那些丫鬟婆子,自然不敢盯着王爷王妃看,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吴发一咧嘴:“爱妃,为夫不是故意的。”
嘴上这么说着,吴发内心还是很惊讶的。这些问题,他只是想到过,没想到他的王妃,竟然能够眼光看这么远。
这是一个问题,吴发发牢骚就是因为这件事的本质问题,最后就会演变成,未来有人,借此攻讦王府:“不过不用担心,毕竟这件事情是太上皇主导。”
秦可卿低头,好一会儿,这才恢复过来。
小心翼翼向四周看了一眼,发现没有谁注意夫妻二人举动,这才放下心来:“我...我就是想这么告诉王爷的。”
夫妻二人叽叽咕咕,耳边说话。
在不远处胡同口,太上皇缩回脑袋:“啧啧...”
太上皇舍弃御驾,带着几个锦衣卫,身穿普通华服而来,就是要看看北平王府的动静,并非就是怕了杨清臣当街拦截进谏。
因为杨清臣等不到他的御驾,就会被下了诏狱。
看到人群之中,吴发弯着身子,夫妻二人你在我耳边说几句,我在你耳边说几句,太上皇内心有一种安心:“这莽夫,没有让我失望...”
夫妻二人甜甜蜜蜜,从这些举动来看,亲密无间。
北平王妃很受宠!
郑宜乾没有搞明白太上皇说什么,太上皇就踏步向前走去,几个锦衣卫赶紧开道。
胡同口,可是有禁军的。
“我们也该去了...”
太上皇来到北平王府门外,随行的戴权朗声道:“太上皇驾到...”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