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还是暂时别折腾了。
这是离开定云宗后,两个人头一回默契地不想找事或者打探消息。只是他们不想，却架不住这消息主动往身边送。
“圣音时间到，请诸位同胞仔细聆听。”
江晦脑袋刚碰上枕头,就听见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这声音覆盖整个映州，精准传进每一个在映州的妖的耳朵里。
江晦起身看向窗外，发现在街上行走的妖族皆停下了脚步,垂头闭眼，神色虔诚。四周顿时寂静下来,只有耳边的那道轻吟。
“今日发生六起暴力冲突,分别发生于安全区外的城南、城北和城西。共有五名同胞死亡，十五名同胞受伤。”
“他们的尸体被人族放火焚烧，弃于荒野。”
“映州妖族管辖区域又发生一起妖族失踪案件，这已经是这个月发生的第三起相似案件。”
“桐城局势复杂，请诸位同胞保护好自身安全,承妖族之志。”
“这里是映州,这里欢迎每一名妖族同胞。”
这低吟的尾音刚落，外面和客栈中的妖族都以右手护心行妖族官礼，轻声吟诵道：“这里是映州,这里欢迎每一名妖族同胞。”
衣落落、江晦：“？？？”
这是什么诡异的画面？
那道声音听上去只是播报今日映州发生的寻常新闻,但是细细一听就会发现,这寥寥几句话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
毕竟江晦和衣落落来的时候亲眼看见,路边的尸体或是重伤者可不是仅有妖族。
妖族们说完就重新睁开眼，恢复正常的行动。
江晦注视下方眉头紧锁。
映州出入很少有限制,只要离开安全区，眼睛不瞎的妖族就能够看到外面的情况。肆意屠戮的不仅是人族，还有很多他们的同胞。
这样恶念丛生的地方，真的欢迎每一名妖族吗？
江晦不知道这样的“圣音”会出现多少次。它们虽然只是新闻播报,但若日复一日陷入这样的“同温层”之中，认知难免会受到影响。
而且，虽然很不明显，但他似乎在这道声音背后捕捉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这映州城可太......刺激了。”衣落落斟酌许久选了这个词。
“这地方诡异，我们还是早点进妖域。”衣落落在灵台中幽幽道，“算我求你，就算你要搞事情，也进妖域之后再说。”
衣落落还不知道江晦已经融合了两种血脉，况且现在魔族血脉被压制。虽然两种血脉还在打架，但他情绪理智上已经恢复正常。
江晦听到这话也没有解释，倒是不怀好意地反问道：“如果我不听呢？”
如果不听......
衣落落仔细想了想，如果江晦惹了小的她跟着倒霉；惹了大的......她备不住还得帮他收拾烂摊子。要是惹大大大的事......
那他们一起玩完。
于是江晦听到衣落落沉默许久后，幽幽叹了一口气。
“那就只能怪我自己命太差了。”
“不过我还想问，你为何选了个客栈住下，而不直接进入妖域？”难道江晦真想在这里搞事？
“之前修为封印许久，我想要调息一下。”
“你身体怎么了？”衣落落顿时有些紧张，“需不需要我给你看一看？”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能量给他用用也不是不行。
“无妨。”江晦秒答，“我自己来。”
魔息还没驱散，果然还是这么警惕啊。
衣落落也没有强求，那就自己来吧。
秉持着“不出门，事就找不上我”的理念，江晦进入客栈之后就一直没有出门。可不知怎么，今晚调息很不顺利。
白日压制血脉后江晦还可以忍受控制，可入夜之后体内的力量波动竟更加剧烈。而且这次不仅是魔息剧烈反抗，妖力也开始抽风。
经脉中霸道的两股力量不停游走，持续挤压经脉。
浑身似被撕扯，江晦猛地吐出一口血。无法抑制的力量从经脉缝隙中溢出，他迅速放出屏障，才没有让这惊天的动静被外界察觉。
小小房间此时亮如白昼，蓝色和白金色的灵力团纠缠在一起，打得相当热闹。
衣落落被这炸裂的情况吓了一跳，直接化为灵体钻出江晦的灵台。
“这调息怎么还调出血了！”衣落落皱眉观察江晦，见他脸色苍白，立刻放出金色能量把人笼罩起来。
可半晌，衣落落没看出来江晦是怎么回事，江晦的情况也并没有好转。
“小洛，还是没查出来吗？”
“没有。关于【吐血】【灵力溃散】有一千二百个词条，可像江晦这样的并没有记载。”小洛把查询结果投在光幕上，补充道：“我想输入【灵力打架】，但好像没有这个选项。”
衣落落飘在众多灵力团中央，这些灵力团并不顾及四周，打得火热，经常打着打着就从衣落落的身体中穿过。
衣落落看着掌心的金色，眼睫低垂。按理来说，聿岁作为神祇，存下的这些力量应该能处理一切问题。明明之前在江晦身上管用，怎么这次却失败了？
江晦再次看见衣落落的灵体的时候，却无端感觉本就难忍的疼痛又多了几分。隐晦的目光凝在那道灵体的边缘，小心辨认轮廓是否清晰。
他现在竟有些不敢看她。
江晦擦了擦唇角的血，声音沙哑：“你回去吧，我自己来。”
“你之前就是这么说的，然后就成了这个样子。”衣落落指了指周围上演它逃它追，它插翅难飞的灵力团，一脸不信，“我查了许多书籍，解除修为封印之后从未出现这样的情况，你到底是怎么了？”
“之前融合魔息的又出现问题了？”
“还是我解除封印的时候有什么步骤错了？”
衣落落一巴掌拍飞又要从自己身体中穿过的灵力团，努力回忆自己之前的每一个动作。解除封印并不复杂，她自己也练习过很多次，应当不至于这样啊......
在“可能由于自己疏忽使江晦身体出毛病”这样的想法下，衣落落的情绪逐渐不稳定。
“和那些都无关。”江晦快速扫了一眼衣落落的表情，无奈道，“你回去吧。”
“我的身体，我最清楚。”
“可是——”
“求你。”
江晦额角和脖颈青筋崩起，紧紧攥着被单的手指已经毫无血色。他没有抬头，衣落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看到了凌乱发丝没有完全遮挡住的、他颤动的眼睫。
嘴边的话在舌尖打了个圈又咽了回去，衣落落轻声道：“好。”
*
“衣落落，你为什么看着那么难受？”
光幕黯淡，小洛却突然出现，疑惑道：“你感受不到江晦的疼痛，不应该这样啊？”
“你一个人工智能，我一个虚幻光点，你还能看出来我的感觉？”衣落落好笑道。
“小洛就是能感受到。”小洛固执重复道：“你现在就是不太开心。”
“行。”衣落落无奈一笑，也没有否认，“你说对了。”
“为什么？”
为什么。衣落落也不太清楚。
是想起幻梦中从凶禽口中努力存活的幼小身影，还是想起拒绝使用抑制剂后强行使用灵力的叛逆半妖？
还是更遥远的......对着镜子面无表情用刀剜自己血肉的、瘦削的少年？
她突然知道了方才江晦的神情。
应当也是面无表情吧。
因为已经......痛了这么多年。
她现在突然觉得痛觉隔离或许没有自己一直认为的那么好。有些事，作为旁观者永远不能感同身受。
衣落落想到这里突然一惊，而后疯狂摇头把脑子里进的水摇出去。
江晦此时已经封闭了五感，衣落落就是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什么也感知不到。她点开光幕，看着上面细细密密的文字，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罢了，现在只能......慢慢熬了。
再次能看见东西的时候，周遭已经恢复了正常。衣落落立刻飘了出来，发现江晦已经恢复了正常。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混乱的灵力已经尽数被遏制住。
衣落落有很多想问他的，但到最后只问了一句：“你现在怎么样？”
“无碍。”江晦把微敞的领口拉紧了些，咳嗽了两声，“只是现在这情况，我们可能需要在这里多停留一天了。”
“你身体最重要。”
江晦换了一身衣服后，走到楼下续房。掌柜态度很好，并表示这里房源很多可以随便续。
江晦颔首，刚准备回房，脑海深处又传来昨日那道声音——
“圣音时间到，请诸位同胞仔细聆听。”、
正在收钱的掌柜顿时停住动作，低头安静聆听。江晦环视一圈，大厅中的所有妖族皆是如掌柜一般，放下手里的动作，做出相同的动作。
江晦看向门外，发现街巷像昨日一样陷入停滞。
这声音出现的时间......和昨天一样。
江晦忽略耳边开始进行的煽动洗脑，走到停驻的街客身边，竟发现他们对此毫无察觉。
他们像是陷进了那道声音编织出的世界。
当声音消失后，他们齐齐睁开了眼，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江晦皱眉停在街边，身边是步履不停的人群，时间重新开始流淌。
就在这时，他的腰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大哥哥，对不起！”
那是个衣衫破旧的幼年小妖，身子瘦小，堪堪到江晦腰际，在锦衣华服的人群之中格外突兀。他的手里拎着半袋梨花酥，剩下的半袋已经因方才的冲击掉在了地上。
他似乎被吓到，垂着头完全不敢看江晦。小小的身子不停发着抖，连道歉的声音也是抖的。
“没事。”江晦蹲下身，拍了拍小妖的肩膀，“去吧。”
小妖怯生生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江晦后拎着梨花酥快步跑走。
江晦视线在小妖的手上停留很久才收回。：，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