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結局
空氣凝固。
周圍逃竄的人們路過,撞到他們,誰也沒動,誰也沒撒手,三人仿佛形成了一個真空地帶,隔着銀發哨兵,虞凡白感覺到,和他對視上了。
他褪去了白大褂,裏面是一件襯衫和黑色西褲,而對方的着裝和記憶裏那次相差無二,軍靴包裹着腳踝,身姿利落。
兩人都不願意撒手,目光對峙上,繃緊的氛圍讓人感到緊張,邬燼臉上也出現了片刻的茫然,也許是被陌生人抓住的茫然,又可能是見到兩個長相一樣的人的茫然。
沒有時間給他分辨了。
“走這邊。”
他們又是一同開口,但選擇的方向是完全相反的兩個方向。
一個人分不成兩瓣,場面僵持下來。
邬燼掙脫他們的手,往後退了兩步,視線在兩人中間徘徊,一貫懶洋洋的語調,“你們……什麽情況啊?虞哥。”
兩人同時面向他。
和上一次不一樣,他們兩人的臉,在邬燼眼中是一樣的——虞凡白意識到了這點。
“先出去再說。”
“出去再和你解釋。”
兩人一個戰損狀态,一個完好無缺,說話都幾乎處于同步的狀态,這個冒牌貨的神态動作,甚至讓虞凡白本尊都感到相似。
“別跟他走,他有點古怪。”穿着軍靴的虞凡白皺眉道。
白襯衫的虞凡白道:“這裏面,最怪的是你吧。”
“你們兩個都挺怪的。”邬燼主持公道的說了一句。
兩人都将目光投向他:“你跟誰走?”
仿佛分家的父母問孩子跟誰一樣兒。
“看看精神體,誰的厲害我就跟誰走。”邬燼雙手環胸,“反正我也認不出來。”
兩人照鏡子似的都眯了下眸子。
頂上燈光忽明忽暗,伴随着細小灰塵落下。
周圍逃竄的人們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沒了個幹淨,只剩下了他們仨。
兩聲尖嘯,兩只鷹展翅盤旋,寬敞的空間瞬間變得狹小。
很少有什麽情況讓虞凡白感到棘手過,這回是切切實實體會到了,對手是他自己,一個還原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的他自己。
連精神體都無差別複制了。
而邬燼的精神力已經差到分辨不出他們真假了。
獵鷹落在了他肩頭,虞凡白遺憾道:“看來這個辦法不太行。”
邬燼眸子一轉:“要不你們說點別人不知道的事兒?比如,你有多喜歡我,喜歡我哪兒。”
“小鳥兒。”“他”擡起手臂接住獵鷹,“我多喜歡你,我想我來到這兒找你,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頂着那張臉,望向了虞凡白。
冒牌貨先開了這個口,他再答什麽,都會落了下乘。
虞凡白輕哂:“好歹問點自己知道答案的問題吧。”
這個問題,給出的是什麽答案,都可以是正确答案,也可以是錯誤答案,全然看出題人的心情。
無疑,“他”的答案是讓人高興的。
“轟”的一聲響,天花板出現了裂痕,這裏要塌了。
“別猶豫了,跟我走。”
一人抓住了邬燼一只手,另一人同時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放手。”
“該放手的是你吧。”
“他跟誰走是他的自由。”
“那就讓他來選好了。”
兩人話雖如此,但誰也沒有放手,場面再度僵持住,虞凡白不是喜歡把掌控權給別人的人,哪怕這個人是邬燼,他不能百分百的确定現在這種狀态下的邬燼會選他。
但他不會再松開他的手,讓他再回到那場噩夢。
天花板上碎石子落下,天花板裂了。
隔層上猶如壁虎的畸變種從上面砸了下來,擦着虞凡白的肩膀而過,在那一秒,邬燼撒開了另一只手。
“邬燼……”
墜落壓下來的畸變種将三人分割開來。
虞凡白被邬燼拽着通往了另一邊,他輕喘着氣問道:“就這麽随便的選了?”
“你化成灰我都認得你。”邬燼頭也不回,道,“我不會選錯未來對象。”
他還記得。
記得拳擊場,記得那扇門後的他們。
虞凡白低笑了聲:“那你就不怕拉錯人了?”
邬燼:“不會。”
他不會拉錯虞凡白的手。
兩人從實驗室裏逃出去,虞凡白拎着哨兵扔上獵鷹,自己小腿一蹬,一躍上去。
獵鷹帶着他們越飛越高,直沖雲霄,宛若一場只剩下他們的末日狂歡。
極速上升的速度帶來的失重感讓哨兵翻了個身,躺在上面享受着風帶來的刺激感,他張着嘴唇喘着氣。
“我們現在去哪兒?”他問,“回去嗎?”
身旁沒有人答話,他偏頭看過去。
虞凡白屈腿坐着,道:“出去。”
“出哪……”邬燼撐着身體坐起。
話沒說完,虞凡白俯身壓在了他肩頭,“向導一輩子只會徹底擁有一個哨兵,我的專屬哨兵只有一個。”
“邬燼,那個人只會是你,也必須是你。”
這是在回答他提出的那個問題,還是在和他表白?邬燼心裏亂糟糟的,他想,表白哪有人這麽強勢的,不答應還不行了。
“夢該醒了。”他道,“小鳥兒,你還要睡多久?”
從邬燼識破冒牌貨伎倆的那一刻,這個反複折磨哨兵精神的噩夢就已經出現了漏洞,虞凡白的出現徹底将它擊碎了,對哨兵不管用了。
之所以還在持續的原因,只有一個,哨兵潛意識裏想要繼續下去。
他想要和他一起逃出這裏,誰也不落的逃出去。
從實驗室裏逃出來,一切就已經都結束了。
-
虞凡白睜開眼。
他并不在洗手間,而是在一個樹上挂着,身上纏着蜘蛛絲,似包裹食物般将他纏繞,已經快到胸口了,而旁邊一棵棵樹上,也挂着和他相差無幾的人,在夜裏有些滲人。
蜘蛛還在他身上纏絲,身上有能動的空隙,虞凡白幾下斬斷了蜘蛛絲,蜘蛛也成了兩節掉在地上。
這蜘蛛……是傀儡,攻擊能力幾乎為零。
難怪沒有人察覺到畸變種的氣息。
這一片都是被污染的區域,被挂樹上的幾人已經被污染了,待的時間越久,精神力被污染得就越嚴重。
“嘶……”
虞凡白聽到了抽氣聲,有人也醒了。
“咚”的一聲悶響,有人撥開灌木叢走出來,挪動的速度很慢,一雙眸子卻好似泛着紅光,哼哧哼哧喘着氣。
哨兵滿臉不耐和瀕臨失控的暴躁,他身上挂着蜘蛛絲,手裏握着兩把槍,在看到外面人影的瞬間,一頓,反手把槍放腰上一別。
“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虞凡白看着他那狼狽樣兒,道:“你怎麽來的,我就怎麽來的。”
挺丢臉的。邬燼想。
這人到現在還有心情開玩笑呢。
虞凡白讓他過去搭把手,他就過去了。
他們把樹上能見着的人都放了下來,虞凡白負責割斷蜘蛛絲,邬燼負責擡人,來回配合默契,樹下躺了一排的人,有一兩個腦袋都被裹上了。
蜘蛛絲不難割斷,虞凡白把人都清點了下。
虞凡白:“你的人呢?”
邬燼說:“醒了兩個,剩下的都擡出去了,出口在那邊,我放個信號。”
他拿出了信號槍。
虞凡白蹲下身,查看着哨兵們的情況。
很快,雙方碰了頭,虞凡白站起身,道:“帶路吧。”
他們把沒醒來的哨兵給擡出去了,營地篝火早熄滅了,只剩下了一點小火堆。幾人聚頭捋着雙方的情況。
“這裏情況超出了預算,而且信號都被屏蔽了,消息傳不出去。”
“這地方很奇怪,一不小心就會着道……”
“只有這裏是污染最輕的地方。”
“我們找不到出口了,怎麽轉都會回到這兒。”
他們看向了這裏最讓他們能夠感到安全感的兩個男人,虞凡白垂眸坐在篝火殘渣邊上擦拭着刀,邬燼環着手臂倚着樹。
醒來的這幾人裏面,虞凡白給哨兵做過簡單的精神疏導,這對他的消耗應該也是不小的,可他沒露出半點疲态,以至于讓哨兵們更深刻的感到他的強大,精神疏導留下的印象也讓他們想要匍匐在地,哪怕虞凡白并沒有故意制造壓迫感。
這是實力差距帶來的威懾力。
“你覺得呢?”虞凡白問邬燼。
邬燼:“我覺得,與其在這兒耗着,不如兵分兩路。”
虞凡白把刀一收:“那就去附近看看吧。”
哨兵們沒有異議,軍隊的第一條例規定便是服從命令。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着,一路交流也僅限于“往哪邊”、“去那邊看看”這類的交流。
邬燼眼神躲閃着。
剛才人多還不覺得有什麽,這會便變得明顯了起來。
“怎麽,幾天沒見,還害羞上了?”虞凡白調侃道。
邬燼:“你剛當着那麽多人面說那種話都沒害羞,我害羞什麽。”
虞凡白:“我說什麽了?”
“就……”邬燼道,“現在這種情況,也不是秀恩愛的時候,麻煩你,克制點兒行嗎?”
虞凡白回想了下,他什麽時候秀了恩愛。
邬燼道:“以前也沒見你時時刻刻征求我意見。”
那裏醒着的哨兵基本上都是邬燼的隊友,那話邬燼說出來,會比他說出來更有信服力。
無關強弱,這是實戰後對彼此産生的信賴感。
“啊……”虞凡白笑了聲,沒解釋,也沒半分不好意思,道,“這種事兒,也不是我想克制,就能克制住的。”
“你……”邬燼一言難盡。
克制不住還說得這麽明目張膽呢。
“你就……就這麽喜歡我?”他後邊聲音都是從鼻間哼出來的。
虞凡白:“喜歡什麽?”
邬燼:“我。”
“嗯?沒聽清,”虞凡白問,“你喜歡誰?”
靠。
邬燼唇邊扯開了一絲弧度,在這種險境下,心跳加速得有些口幹舌燥,心下有些飄飄然,他咬了下舌尖。
這回要再着一次畸變種的道兒,虞凡白絕對有脫不開的幹系。
走了一段路,兩人發現周圍起了霧。
深夜,大概淩晨兩三點,距離他們離開營地半個小時,方圓幾百米泛起微微的小霧。
營地裏的哨兵們嚴陣以待。
約莫一個小時後,白霧逐漸變得濃郁,虞凡白和邬燼二人遇險,聯手解決了一堆畸變種。
視野模糊的黑夜,周圍的可視度也在降低。
“虞哥。”
霧中另一頭傳來邬燼的聲音。
虞凡白:“我在這兒。”
邬燼身影逐漸從霧中顯現,他丢給了他一把槍:“裏面還有五顆子彈,省着點用。”
“你呢?”虞凡白接住了。
邬燼哼笑道:“擔心我啊?”
虞凡白:“還記得我和你說的話嗎?”
邬燼:“哪句?”
“向導的終生标記有且只有一次。”虞凡白說,“小鳥兒,你要折在了這兒,那就連門檻兒都進不去了。”
邬燼笑容一下沒了,恨恨的咬了咬後槽牙:“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如果你和我都能活着出去。”虞凡白似笑非笑挑了下唇角,說,“那它就是屬于你的。”
所以,活着。
向導站在他身前,英姿飒爽又不乏溫柔。
邬燼低頭笑了。
這跟把蘿蔔放驢腦袋上釣着似的,明知道是他放下的誘餌,偏偏還就叫人心甘情願的想要上鈎。
得,認栽了。
“一定。”他擡起手握拳。
“嗯。”虞凡白和他拳頭相擊,“一定。”
又一個小時,白霧厚到人在身邊都有些看不清,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他們來時在路上做了标記,回去的時候隐隐約約能見模糊輪廓。
這霧有問題,但他們別無選擇,他們沒法不呼吸,只能盡量的延緩霧氣進入體內的速度。
走着走着,虞凡白忽而停下了腳步,他感覺到了……第三個人的存在。
和他一樣的,邬燼也停下來了,他隐隐約約聽見了第三道腳步聲。
兩人呼吸放輕了,不太确定身旁是否還是對方,還是在不知不覺中,中間的位置已經被別人所取代。
“邬燼。”
“嗯。”
兩聲聲音一出,他們迅速往兩邊彈開。
獵鷹翅膀扇起的風驅散了片刻的霧氣。
中間站着的人□□的皮膚上潰爛,脖子上的刀傷還在,那是虞凡白親手劃上去的。
“你們,來找我了?”他還能開口,“救救我,這鬼地方,我待不下去了,我走不出去,走不出去……”
“凡白,是我不好,我不該丢下你一個人,你帶我出去好不好?”
“那個大祭司,他就是個混蛋,惡魔,我好不容易才殺了他逃出來,我不能再被抓回去……”
他好像沒意識到自己成了什麽樣。
但随着他說的話越多,他臉上表情越是扭曲,有一道聲音從他喉嚨裏同步溢出來:“都留下來吧,留下來陪我……”
虞凡白和邬燼伺機而動。
然而不過幾招過後,虞凡白意識到了不對,他的實力大大被削弱了,卻選擇了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他在拖延時間。
撤——他直接給邬燼傳達了這個指令。
哨兵二話不說,直接執行了他的指令。
“轟——”
它自爆了。
淩晨五點,一陣地動山搖的巨響,方圓數裏樹木草叢倒了一片,濃霧散去,漸漸顯露原貌。
晨曦微露,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後勤部的救援人員負責着掃尾,他們在距離污染源最近的地方發現了兩人,後勤部拿着對講機,說了坐标,“現場發現兩名昏迷遇難者,都還有生命跡象,需要擔架。”
“快,進行搶救。”
“不行,分不開,可能是受到沖擊失去的意識,他們抱得太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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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燼仿佛做了一個冗長的夢,醒來卻不太記得夢見什麽了,只是心有餘悸,隐約感覺失去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他在一片漆黑的長廊,追逐着光,追到最後,一片刺眼的光落入他的眼中。
他喘着氣睜眼看着天花板。
身旁陸續有人圍上了他,他們問了他很多問題,他的視線在這一張張臉上掠過。
“什麽?”醫生見他嘴動了動,彎腰下來聽他的話。
哨兵用氣音問出了他醒來的第一句話:“虞凡白呢?”
“找我呢?”
邬燼聽到虞凡白的聲音,看着醫生那張方方憨厚的臉,瞳孔放大了下,“你的臉……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醫生回過頭,退開了身。
“嗯?”虞凡白支着拐杖,俯身湊近,“什麽樣兒?”
邬燼:“……沒。”
醫生給邬燼做了例行檢查,臭着臉離開了。
虞凡白坐在床邊,樂了好半天,笑得肚子上的傷都疼了。
“要不是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醫生都得和你好好聊聊了。”他道。
“有這麽好笑嗎?”邬燼道。
虞凡白摸了摸他的腦袋,納悶道:“這是把腦袋砸着了?”
邬燼:“……”
他一巴掌把虞凡白的手給拍下去了。
虞凡白“嘶”了聲,他又有些緊張起來:“碰着你傷口了?”
虞凡白肩膀都在抖。
邬燼覺得事兒大了,“你給我看看。”
“沒傷。”虞凡白樂出了聲,“你還真什麽都信呢?”
邬燼:“你聽沒聽過狼來了的故事?”
“你手勁兒挺大。”虞凡白說,“真有點疼,都紅了一片。”
邬燼半信半疑,道:“你皮薄,賴誰?”
“賴你啊。”虞凡白回過頭看過來。
窗外的陽光傾斜撒在他臉龐上,邬燼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邬燼。”虞凡白指了指旁邊的心電圖,眉梢眼角盛着笑,道,“你這等會兒都該叫護士了。”
這什麽破玩意兒,讓人心情一覽無餘。
邬燼面無表情,心電圖跳躍得厲害。
他擡起手搓了把臉,若無其事挑眉:“我心跳天生比別人快點兒,你有什麽意見?”
“沒意見。”虞凡白說,“你把這玩意兒跳冒煙兒我都沒意見。”
邬燼破罐子破摔,扯住他衣領:“你說過的話,要作數,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虞凡白擡起手,屈指握住了衣領口的手:“它是你的了,什麽時候來拿,都随你。”
“不過,我可不是什麽正人君子,邬燼。”
旁邊的心率監測儀迅速的攀升。
邬燼耳尖發燙,“它好像壞了。”
虞凡白也不戳破,帶着點笑音“嗯”了聲,揶揄道:“等會兒說不定就自動好了。”
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了。
窗簾被風吹起,又輕輕飄落。
邬燼又覺得這樣挺好。
他們還能坐在一起說笑。
他們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徹底烙下屬于彼此的烙印。
他有些開始期待了。
“我感覺我好了。”他說。
虞凡白:“你感覺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