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云舒淡淡阖上凤目。
    醉烟本在幸灾乐祸,但看着云舒一副了然出世的模样,音调掐高,竟突然变得尖刻——
    “你在想什么?还是在想阿落么,哈哈哈哈,你大概不知道吧,他从来就不喜欢你。”
    她语气压得极低,粘稠又邪恶:“知道吗,你在古战场浴血鏖战时,阿落却身处我鸳鸯帐中。啧,堂堂一个天道之女,最后竟这般可怜。”
    似是真觉好笑,她水蓝色的眸子微微弯起,转而瞥见那双让天地山川失色的凤目,忽又哑声。
    心里嫉妒的发狂,连最后一点光明也不想给她了,屈指隔空一点——
    霎时间,云舒眼里星辰破碎。
    万物颓然失落,金乌惨淡下坠,月光白如缟素,那双凤目里的灵气一点点被女子指尖凝结的阵法攫取殆尽。
    云舒咬牙,忍着眼洞里肆虐的罡风,两道深红的血迹蜿蜒透出蚀骨般的巨疼,她却不吭一声。
    醉烟拧眉看着,红唇恶劣的上挑。
    丹寇没什么犹豫的抚在她眼上,狠狠往下一挖,云舒琉璃瞳目倏然破碎。
    濡湿的鲜血涌上,霎时间染红女子樱粉色的指尖。
    她缓慢地为自己施了一个清洁法,而后勾在唇弯轻轻吹了吹。
    “我们杳杳,果然是仙界第一战神呢,这般剜目去眼的痛楚,竟不吭一声。”
    分明她夺了云舒的眼,目光却浑浊的可怕,恍若风雪寸寸摧折。
    “这么漂亮的一双眼,已经归我了啊。杳杳,你说说,你这张倾城绝色的、我却取不走的脸蛋,我该怎么办呢?”
    她自顾自的浅笑,从空间中拎出一只刻满诛邪纹路的匕首,悬在云舒脸上一点点比划着,语气分外愉悦。
    “杳杳啊,我做了你太久的影子了,这些都是你欠我的,你合该还我,知道吗?”
    云舒连眼角都没有分给她。
    她趁着女子松懈之时,将骨髓经络中最后残余的一点神力挤出,尽数往破碎的丹田里汇去。
    是神力,而非仙力。
    神力乃天道恩赐,谁也不夺走,也是她……最后的底牌。
    而如今破碎的丹田。
    云舒脸上两口空洞散射开一点冷漠的笑。
    碎了,又何妨呢?
    天道有常,万物枯荣,不过一生一死,一荣一灭,她乃天道之女,自然也循法则。
    法则之下,她黑白分明的太极阵法,即便被剿成混沌,以生命为代价,却仍可催化神力。
    无他,天地万物初生时亦为混沌。云舒也,从来不惧死亡。
    丹田内,混沌黑洞正拼命汲取她摇摇欲坠的生机,云舒脸色愈发苍白,甚至泛出一股死亡的灰青。
    幸而醉烟浅薄,一直把目光集中在她的脸颊上不曾移开,亦未曾发现任何异样。
    这厢,云舒正疯狂的轮转着骨髓里的神力,却听醉烟又娇娇地轻笑了声。
    匕首随着笑声倾塌,素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屈着,仿佛随时要洞开她的脸。
    “杳杳你说,该从哪里开始划起呢?这里,还是这里?”
    锋利的剑尖随着她勾指的动作,缓缓描摹过那张让天地失色的脸。
    终于,醉烟按耐不住满心的恶意,匕首朝下一落,掩唇,故作凄惨道:“哎呀呀,不小心手滑了呢。”
    云舒左脸被狠狠划下一刀,皮肉随着刀刃翻卷起来,霎时便血流如注。
    与此同时,幽冥震颤,远处紫雷寸寸轰鸣,似要将天地劈裂——
    醉烟先是一抖,而后笑得满眼恶意:“看吧,现在天道如此孱弱,就算感知到了你的痛苦,也不能来救。只能了无声息地放几颗闷雷,真是好笑。”
    她心满意足的勾唇,指尖松垮的捏着匕首,在云舒侧脸翻飞。
    刀尖过处,黑气四溢,未几,一个血肉模糊的‘罪’字覆上云舒冷白如玉的面颊。
    云舒抖的厉害,并非因为脸上生冷的痛,而是道体里残存的神力在她一点点挤压下,缓缓趋于枯竭。
    她无力地垂着四肢,任凭醉烟摆弄。
    身上四处被诛邪匕首落点,疼意如藤蔓蜿蜒绕上云舒整个身躯。
    恰在此时,她把最后一丝神力逼入破碎的丹田中,终于启动了混沌九逆之阵。
    此乃抽取生机的死阵,即便云舒冽如寒铁,万年不曾弯过的脊骨,也难遏的痛哼出声。
    云舒身后冷汗丛丛,汗水濡痛脸下两口苍茫的空洞。
    她惨烈的吐出一口破碎的脏器,却在想,还差一味驱动阵法的引子。
    神识凌空逡巡半刻,而后锁定在醉烟手里。
    诛邪匕首,半神器,也恰好够用。
    此时,醉烟也十分配合。她绕着她环走一圈,像是欣赏自己的杰作般弯唇:“感觉怎么样呀,我的杳杳?”
    “不怎么样。”云舒咬牙,“这点程度?”
    “哦,是么?”
    醉烟松松垮垮的捏着匕首,似乎在思考继续从哪里下刀。
    “你说,这里好不好呢?”她择定云舒腹下血洞,冷笑着挥刀,直接横.插入她的丹田。
    “既然阿落曾在这里留下纪念。”醉烟红唇开阖,语气意有所指,“我也不妨送你一刀呢。杳杳,你喜欢吗?”
    云舒痛的腰腹蜷起。
    她无声的弯唇,任彻骨的疼痛淹没。
    当然。
    当然,很喜欢。
    .
    诛仙台,日月星辰暗淡,万年不灭的星辉在缓缓下坠,风云雨雾正绕在女子孱弱的身躯上,浮荡的格外怜惜又温柔。
    云舒被兵将粗鲁的扔在诛仙玉台上头,仙骨被抽去,手脚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形状。此刻已然痛得已经直不起身子。
    只听黄钟大吕震响,歌者伴着仙乐,携着轻飘的云裳羽衣遏袖而来,接着是天马长嘶声,车架轩辕碰撞声,翠盖丹顶撞着琳琅玉石,遮天而来。
    所有乱声汇聚在诛仙台间,最后乍然一停,仿佛有人抬指,所有声响尽皆收拢消散。
    四处空旷寂然,唯有风声悠长——
    云舒静静俯卧在地上,手脚皆是血色淋漓,身下的玉台浸成血玉一样的色泽。
    丹田处还可笑地插了一方匕首。
    她的呼吸很缓,像一条在风中惨淡摇曳的苇草,随时停滞。
    现在真的是,非常落魄呀,云舒咽下唇腔中的血沫,无端的想。
    微微侧耳,又听见。
    有人踏步而来,脚面擦在玉台上,显得意气风发。
    感受到那人脚步滞在自己面前,云舒冷然弯唇。
    都不用刻意展开神识探查,她便知道,是她曾经的道修,现任的天尊弥落。
    此刻,他的目光正定格在脸上两弯血洞,还有鲜血淋漓的‘罪’字上头。
    想必在欣赏醉烟的杰作吧?
    云舒扯了扯唇,红唇牵起一点笑,缓慢地启动了身体中的阵法。
    ……
    “启禀尊者,时辰已到,即刻便可刑。”
    男子沉默了一阵,冷玉的嗓音敲着此间空荡的风,他道:“云舒,你可知罪?”
    她有什么罪呢?
    她曾七生七死出入魔窟之间,于烈火焚风中探取魔王首级;也曾一杆长枪挑破妖界,红缨一落,扫平八荒妖乱;更曾一箭穿云烈日,保得天下太平安宁。
    她耗尽一身骨血,满身神力,唯一的罪过,就是眼盲心瞎。
    于是,她失去了一双剔透的双眼。
    可即便落到此等地步,云舒也根本不明白——
    为何有人能如毒蛇般潜伏在她身边千年,只为取她性命?
    她的诚挚,最后置换的刻骨铭心的背叛。
    云舒喉腔冒火,像是生吞了一块炭火,灼的她肺腑像是要爆裂开。
    她随意扯了下锁在手腕的铁链,干涸的血液浸湿,又扯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云舒哑声,情绪绷紧,只问一句。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拿走她的眼睛?
    她曾用这双眼注视过沧海桑田,日月轮替;亦看过山河浩荡,人间炊烟。
    清冷的凤目中,有日月星辰演化,万物枯荣生发。
    记得弥落曾问她:“杳杳,如若你陷落囹圄,身如飘萍,只能选择留下一样,你会选择什么?”
    “眼睛吧?”彼时,难得闲暇。
    云舒倒卧在流云之上,卸掉满身杀伐之气,拿眼神温柔的注视人间。
    “我此生唯一不能舍的。”云舒笑着屈起修长的指,勾了勾眼皮,“就是这双眼。”
    弥落俯身,揉了揉她的头:“是因为天道的恩赐?”
    “不。”云舒眼中带笑,“阿落,我只想用它,来看这大好人间。”
    “……”
    玉台上的人,显然也知道云舒在问什么。
    他忽而抬唇,嗓音冷的似昆山万年不化的寒雪,没有丝毫情绪。
    “你不责其他,只问这双眼?”
    他冷玉质的嗓音散漫,眸色不辨喜怒,却沉的让人害怕。
    云舒狼狈的吐出一口血沫,鲜红的脏器随血液涌入玉台,她艰难的将神识收入身体。
    和这人一起,她觉得脏。
    下一秒,台上冷漠的声音又起。
    “也罢,告诉你,你不及卿卿。能为她舍了这双眼,是你的福气。”
    ……
    如果云舒可以看见的话,男子说这话的时,双臂将怀中的女子折的很紧。
    他眼眸深深的锁着云舒溢满鲜血的侧脸,还有两颗幽深杳然的空洞。
    见云舒没什么其他反应,他冷眉抬雪,青衣鼓来冷风,再次将诛心之语重复了遍。
    “能为卿卿舍了这双眼,是你的福气。”
    云舒笑了下,唇里呛出一片乱声,她说:“原来如此啊,我知道了。”
    可是,你们两的福气,要到头了。
    体内的混沌九逆之阵勾陈完毕,破碎的丹田混着逆转功法,开始高速旋转。
    碎屑浮荡,无数星云急速坍塌,缩成亿万颗小小的黑洞,洞口汇聚在一起,最后竟拧成一颗漆黑的弹丸。
    黑的不见一丝光影反射。
    云舒慨然长笑,将自己的灵魂没入小小的弹丸中。
    以道体为引,灵魂为信的‘福气’,想必,足以让整座天界为之动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