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千万道透明丝线刺穿的谢离无法再开口, 那半边黑色组成的恶念面庞在眠挪开手之后，变回了属于人类的谢离该有的模样。
他盯着这张被自己治愈的面庞，片刻后起身, 嫌弃地发出了一声：“啧。”
没再看这个曾经试图带走迟陌的人类，眠回到了恋人身边, 将他从垂丝海棠编织环绕的巢穴里抱了起来, 这动作惊醒了因伤势疗愈而陷入沉睡的青年, 对方本能地抬手想抓住什么——
“眠？”
面色从纸白稍稍恢复的人不太确定地紧了紧掌心握住的温度, 仍比他的体温更高一些, 片刻后恍然：“我们是在蒸笼地狱之类的地方吗？”
被他攥住的人很轻地笑了笑，俯身时鼻尖自他额中央一路往下，碰落了本就摇摇欲坠的覆眼纱布。
正在这时，眠金色眼睛里闪过几分狐疑。
“你……还是看不见？”
被询问的恋人不太明白地歪了下脑袋, 任由那二指宽的细纱从鼻梁滑下, “书上说，人死后的灵魂会维持死时的状态，我从出生开始就看不到，死后看不到也很正常吧？”
可他们仍在人间。
怪物, 或者说已经蜕变成善神的眠仔细看着他那双仍旧浅淡失神的双瞳，轻托起他的下巴端详许久，仍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身上其他地方的伤都治愈了, 唯有这双眼还是原来模样。
他确认自己新得到的力量并非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而已。
如此想着，眠自然将目光投向旁边的植株, 先前战斗时放任迟陌来到战场的石榴正躲在梨树后面瑟瑟发抖, 当神明的视线扫去时, 梨树装作不经意地往旁边挪了挪, 将石榴彻底暴露出来。
他唇角扬了扬, 语气温和地摸了下迟陌的面颊，“等我一下。”
几秒钟后——
空气里响起了树枝疯狂的摇晃动静，因为抖动幅度过于厉害，让等待的迟陌伸出手感受了一下，确定这里的风吹得并不多么猛烈。
“这里是……？”
突然响起的熟悉声音让迟陌偏了下脑袋，对方说话的语气和停顿习惯让他辨认了出来：“谢离？”
“迟陌？”
置身荒野，身上调查组制服都变得破破烂烂的人按着脑袋从地上起来，他先看到那几株突兀又野蛮的植株，而后凭借良好视力从树窝中央认出了旧朋友。
在看见迟陌的一刹那，谢离瞬间回忆起之前去阁楼找他的事情，后来是遇到怪物、拼死回到调查组、去云水遗迹……记忆在这里断片，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视线瞥见自旁边树影里走出的另一道身形时，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手摸向腰后放武器的地方。
“是你！”
是那个被调查组划入剿灭名单的怪物。
谢离摸武器摸了个空，在看到眠冲他轻飘飘落下一瞥、朝着迟陌的方向而去时，立即提高了声音，“你站住！不许接近他！”
他浑身紧绷，心知自己已经将怪物看得清清楚楚，随时可能发生研究所里那些受害者一样的变异，可他没有后退，反而逼近了许多。
“既然拣回一条命，就快点滚——”
被谢离注视的神明显然心情不大好，将手中薅下的石榴枝随手丢到一边，不屑看他，丢下这么一句，“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谢离神色坚定，持续朝着他们接近。
下一秒，流光溢彩的丝线自那漂亮的金眼神明身上延伸出来，牢固的丝线将脆弱人类捆了个严严实实，往更远的地方丢去。
灰头土脸的谢离从地上爬起来，还想往前冲，就看见那个对人类威胁极大的怪物走到他好友身边，笑着不知道低头说了句什么，紧接着……
迟陌转过头，主动环住了漂亮怪物的脖颈，仰起头、俨如献祭般送出了自己的亲吻。
“！”
谢离被震到惊愕，又听一声怦，一只破破烂烂的机器人也被丢到他旁边，机器人转动坑坑洼洼的圆脑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远处的场景，红色眼睛闪了闪。
然后谢离眼前一黑，是纪伯伦挡住了他的视线，声音冷漠地提醒：“非礼勿视。”
谢离：“？”
他大受震撼，不知怎么指着前方对纪伯伦道，“纪伯伦，我记得你对迟陌是监护人模块，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种怪物接近你的主人？”
纪伯伦安静了一秒钟，如实回答，“迟少爷已经将眠的身份设定为家人，并且权限不低于他，我无法对他开启警戒模式，谢先生。”
“你被污染了。”
谢离肯定道。
他记得这个怪物也有能够污染人工智能的能力，之前开会的时候谢离还以为被怪物污染的人工智能会丧失部分自主能力，没想到这怪物能力已进化到如此恐怖的程度，还能让纪伯伦跟其他人正常对话，并且也没有出现研究所那些智能系统该有的污染表现。
真可怕。
他必须得把迟陌救回来，从那个怪物手里！
谢离再度冲了过去。
……
半小时后。
谢离表情空白地躺回了刚醒来时的那个地方，甚至身下的地面都已经陷出人形。
长发柔顺的怪物托着下巴、在他眼珠颤抖的恐惧里，缓缓蹲在他身旁，语气里带着一分别人难懂的迷惑，自言自语：
“又治好了。”
“是伤太轻了，还是只能治好新伤、超过一定年限就不行……或者不够严重？算了，再过分点就太难吃了。”
直面那双金色的眼瞳，刚遭遇了一场不亚于严.刑.拷.问的恐怖经历，谢离哆嗦着瞪大眼眶，明明浑身还残余着疼痛，但他不用看也知道，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因为都被这怪物那奇怪的透明丝线治愈了。
这是从未提到过的情报。
“眠？”
不远处传来友人的呼叫。
在他面前露出恐怖笑容的怪物登时转过头去，以温柔的语气应，“怎么了？”
“我们要继续旅行吗？”迟陌凭借听觉判断恋人与自己好友的‘交流’告一段落，耐心出声询问。
“唔……”眠漫不经心地瞥过已经无法提供任何价值、看上去也没勇气再冒出来碍眼的人类，欣然应道，“好哦。”
他在谢离的恐惧里，终于真正离开。
等他走出一定距离，被留在这荒芜野地的谢离喉咙哽咽，终于想起来自己要做的事情，在浑身上下搜寻通讯。
-
远处。
迟陌耐心等着男朋友回到他身边，在眠因为察觉到谢离身上的负面情绪而感到恶心、抱住恋人想要尝点好吃的治愈自己时，却被倏然抵住肩。
还不知道他改变的人想到自己之前犯下的错误，很轻地拒绝：“不可以。”
迟陌抿了抿唇，“我的情绪对你来说是毒.药，你不可以吃，眠。”
“谁说的？”
黑发神明笑了笑，“那是刚才的怪物骗你的，你是糖果，你的情绪是这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眼见恋人神情迟疑，他又及时补充讯息，“赢的是我——怪物被打败了，你的邻居也恢复了正常，所以我说得才是对的，不是吗？”
迟陌沉默了几秒。
“那你……怎么也来了地狱？”
眠仿佛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没跟他说明情况，方才无情抡人的透明丝线聚集日光的暖意，缠绕覆上青年的手心，将光明捧到他掌中：“不是地狱，我们仍在人间，男朋友。”
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
迟陌眉头略微动了动，仿佛现在才注意到不对劲。
纪伯伦的滚轮声、树木的沙沙声，掌心的炽热，还有男朋友仍旧很炽热的体温……一切都有别于书上所说的灵魂落入地狱场景，他没有听见什么惨叫，更没有感觉到无尽的冰冷。
他很快反应了过来，身上冒出了很浅的愉悦来，“那就好，我们的旅行还可以去原来的地方，不用改成未知地狱的版本了。”
眠没有错过他身上这层美好情绪。
吻与呼吸将迟陌缠绕。
等到迟陌被松开，拥着他的神明餍足，忽然想起一件事，“迟陌，想要你母亲恢复正常吗？我是指，让她重新想起你。”
恋爱脑神明无师自通了哄男朋友的技巧。
“为什么忽然提起她？”
“因为突然拥有了这种力量，能做到这件事了。”
“……如果眠想要做的话，嗯，我会希望她能记起我，这样我就可以把你介绍给她了，因为母亲还没有认识过你——我是指以男朋友的身份。”
迟陌想到书上的介绍，恋人应当互相将对方介绍给自己的家人还有朋友，但当时他能介绍给眠的，只有纪伯伦。
想到这里，迟陌后知后觉，“对了，谢离离开了吗？我刚才忘记跟他介绍你了。”毕竟刚才他还以为他们只是在地狱奈何桥之类的地方重逢。
神明正在用透明丝线缠绕青年的指尖，因为陪着迟陌看了很多恋爱方面的书，增加许多互动知识，仗着迟陌对他百依百顺，此刻尾指挑着丝线，玩心大起地翻花绳，颇有些不亦乐乎，并不想提那个烦人的家伙。
“没关系，他已经知道了。他会祝福我们的。”
他随口应完。
张开十指、任由他把绳桥样式重新套上来的青年点了点头，又想起另一件事：“那孩子你介绍了吗？”
眠动作一顿：“什么？”
“你肚子里的孩子，”迟陌很肯定地说，“虽然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但也已经是我们家庭的一员了，得介绍给朋友、还有母亲知道。”
“母亲好像认识一些医生朋友，到时候做检查、胎教都得拜托医生看看才行，我会陪你一起去的，眠。”
突然想起来在研究所做过体检的眠：“……”
翻花绳的手，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