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 神迹降临人间。巨大的飞鱼游过天际,身因电光崩解,化为五枚碎片。】
【它的双眼, 见证着生命的初绽, 因此被冠以奇迹之名;它的双耳, 容纳着万物的回响, 不言不语,报以安宁;它的呼吸带出了世间的第一种歌声,它的侧鳍与尾鳍,曾带它游过坦途荆棘, 万方各地。】
【最初的先知询问, 来自飞鱼的碎片啊,我该如何称呼你们, 飞鱼的呼吸回答,你们可愿随我而歌?若有人应和,吾便为初音, 亦名希望,若无人相和,吾便名绝响,意为终末之歌。】
【而飞鱼的鱼鳍们啊, 则以旅人自名。它们选择继续在世间游弋,化为两名少女,始终结伴而行, 从大陆的一端走到另一端,从日出走到日息。】
【直到第一次极光出现,侧鳍选择逐光而去;直到第一团火光涌起,尾鳍尝试炙烤自己。于是它们也都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侧鳍言, 吾愿随光而去,在虚实间永恒穿行,看一切光怪陆离,于是得幻梦之名;尾鳍说,我不在乎天地之大,只想搞清所有的未知谜题,驱散迷雾,执火前行。】
【其他的碎片,便将真知二字刻在一枚树种上,送给它当作礼物。尾鳍欢喜,翩翩起舞。舞动之中,真知的树种落入恒净之土,转眼便长为参天大树。众碎片十分高兴,将自己挂到了树上,从此那树便成为了它们居所。】
【五枚碎片随着大树一起生长,如同果子般逐渐丰盈。直到大陆的纪元迎来七次更迭,方再次落地。它们蹁跹而来,裙摆带起的风扫尽了天灾、饥饿与瘟疫。于是人们满心感激地将它们奉为神明,献上信仰灵魂与心。】
【这,便是五女神诞生的故事。】
……
翌日,领主办公室。
安可希坐在桌前,视线不知第几次扫过面前的段落,手上拍照的动作微顿,略一思索,又从旁边取过另几张纸,随手一翻,目光更透出几分思索。
那几张纸上,正是从这本书后半截的空白页上“抄”下的内容,她昨晚托贼能打帮忙翻译的。而正如那个隐形的名字一样,这后半本的内容,几乎全与那个传说中的女神之敌,宙那幽无有关。
更神奇的是,这部分内容,居然还能从逻辑上,和前半本连上——
整本书的成书时间在末日开启的数年后,繁星山脉大祭礼之前。而前半本中的第二节,讲的正是作者歧途人在末日之前的旅行中,因偶得幻梦女神青睐,获赠神物并被邀请去女神圣所游览的故事,从整本书的时间线来看,算是倒叙。
也正是在这次游览的途中,他再次从女神口中听到了“宙那幽无”之名。
在此之前,这个名字也曾出现在他所采集的其它故事里——在民间传说中,这是个一直试图干扰世界正常运转的不详存在,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带来天灾的灾厄化身。而在几百年前,它上一次出现时,是奇迹女神挺身击退了它,宙那幽无因此销声匿迹,奇迹却因此降格为幸运。
因此,在听到女神再次提起宙那幽无后,歧途人当即好奇询问起关于这位女神之敌的事。女神们的表达却十分含糊不清,只告诉他:
“不要敌视虚无。不要靠近幽无。‘无’是‘有’的起点,然而有了意识的无,便成了真正的怪物。”
如此意味不明的话语,反而更激起了歧途人的好奇心。于是,整本书的内容就来到了第三部分,也就是贼能打翻译出的那段:
歧途人拜别女神,双眼一睁,发现自己从梦中惊醒。在强烈求知欲的驱使下,他纠结良久,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隐姓埋名,想方设法混入了信仰虚无的教徒之中,成为了一名圣贼。
对于虚无的信仰,早在末日之前就已经存在。他们坚信,虚无本就是应该降临的,虚无是孕育一切的起始,亦是注定到来的终焉,终焉之后,又是新纪元的起点。阻碍末日的到来,才是真正的愚蠢之举。
人类存在的本身也好,人类文明所存续的时间也好,本都是从虚无中偷来的。因此,这些信徒自称为窃者。又因他们以信奉虚无为傲,自认为是人类中的圣者,故又在自称中加上一个“圣”字,是为“圣窃者”,之后则逐渐简化为圣贼。
而这位作者,也不知该说他是太入戏,还是卧底得太认真。在设法加入圣贼团体后,他不仅深得信任,居然还步步高升,一路做到了教会的高职,甚至得到了一次主持祭祀的机会。
——据说,宙那幽无被奇迹女神击退后,因为力量受损,只能蛰伏在另一个世界,休养生息。只有在祭祀时,隔绝两个世界的障壁,才会裂开一点点缝隙。也只有在这时,信徒们才能从宙那幽无处,获得些微的赐福与指引。
很巧的是,之前歧途人从幻梦女神那里得到的神物,正是一枚钥匙,一枚能让他的意识,穿越不同世界的钥匙。
这把钥匙只能使用一次,而这宝贵的一次,歧途人选择用在了这次的祭祀上——
【仪式已经接近尾声,喃喃的咒歌在四周响起。我作势举起面前的银杯,趁机握紧了藏在手中的钥匙。】
【钥匙的密齿刺破掌心,血珠染上钥匙的瞬间,我仿佛听到了一声遥远的叹息。然而此时的我,已经完全顾不得这些——女神在上,当时的我是何等的自我与傲慢,又是何等的偏执,任凭自己陷入不理智的狂热!罪恶、疯狂、无知,但我此时对这些全无感知。在感觉意识浮起的刹那,我的内心只有狂喜,我任凭自己的灵魂向上飘去,飘去那道,除我以外,无人可见的巨大缝隙……】
【那是个没有光的世界,我在其中漂浮,仿佛一抹幽魂。冥冥之中,我似是听到一抹呼唤,我循声回头,眼前乍然亮起无数的红光,伴着蜂鸣般的人声呢喃——】
【我看到祂了。】
【或者说,祂,看到我了。】
……
再之后的叙述,则一下显得稀碎凌乱起来。
即使有贼能打的提前帮着梳理过,阅读起来仍是十分困难。安可希只能大概看出,这段讲的是作者在好奇的驱使下,尝试与宙那幽无对话。他试图搞清宙那幽无是什么,得到的,却只有一段支离破碎的结论——
【祂是一只鸡。】
【生蛋的鸡。生生不息。祂是鱼的影子,是万物的影子。万物是祂的影子。】
【包括女神,女神才是撒谎的人。她们拿走了所有有意义的部分,假装是礼物送给我们。然而有意义只是谎言。除了让一切变得更沉重,它们毫无作用。】
【虚无是起点,也是终点。所有的存在都将归于虚无。包括女神。她们是虚无的孩子,她们是虚无的姐妹,她们是虚无的母亲。】
【赞美幽无。祂是虚无真正的意志。赞美幽无。赞美幽无。】
【赞美幽无……不是,有病吧,怎么还在赞啊。】
【幽无是……行行行,我知道了,是起点也是终点。这车轱辘话没完了是吧。】
【等等,之前说的不是虚无吗?怎么又把主语给换了?烦不烦啊。】
【这个傻缺作者考虑过翻译人的感受吗?很显然,他没有。行吧,对于一个没有脑子的人,似乎也不能要求太高。】
【幽……不好意思啊领主,这部分我实在翻得脑壳疼。就先到这儿吧,我大概看了下,也没啥有价值的,直接跳下一部分了哈。你对标到原版的第7-6章……哦抱歉,我忘了你看不到小节标题。】
安可希:……
我就说,怎么总感觉翻译后的内容比原版少了很多……偷工减料能不能不要那么明显?
克制地闭了闭眼,安可希手指一翻,直接接着贼能打的吐槽往下看去。而正如他所说——再之后的内容,风格又发生了强烈的变换。
行文又逐渐变得有条理起来,对幽无的态度,也似乎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只是字里行间,总会时不时插上一句“赞美幽无”,让人很难不担忧作者当时的精神状态。
而贼能打,在老老实实地照着翻了大概七八个“赞美幽无”后,明显又烦了,翻译到后面,都懒得写全,直接写个赞字了事。
至于这部分内容本身,讲的则是他在祭祀结束后,依旧作为圣贼活动的事。随着那种诡异的狂热逐渐褪去,他开始思考摆脱圣贼身份,重新做回原来的自己。然而另一方面,他又能明显感觉到,宙那幽无给他留下的印痕依然存在,他还是会不自觉地将幽无作为自己的信仰……
还没等他在这种强烈的内心撕扯中找到出路,更大的变故出现了。
随着又一次祭祀的到来,两个世界间的障壁被重重撕破,宙那幽无,再次降临。
不久之后,圣贼团体内便流传起幸运女神陨落的说法,再之后,各种天灾异象便接连出现——
末日,真的到来了。
【幽无带来的天灾,并未对圣贼展示出额外的仁慈。教会的地下室,转眼就多了许多尸体。不过和其他愚民不同,他们欣然赴死,并相信着,在虚无带来的新世界里,他们会有更好的未来。】
【有圣贼在收集尸体。那些从虚无处继承了特殊力量的人,同样也得到了特殊的使命。他们用秘法让尸体复活,将死亡传播给更多的人。】
【或许是幻梦女神的馈赠给了我力量,或许是多日来的酒精灌溉让我难得清醒。在某一个午夜,我烧掉了地下室里的所有尸体,冒险逃了出来。】
【我设法用烧伤的疤痕,掩盖了脸上的细纹。以游吟诗人的身份,进入了白梦之城的避难所。避难所的负责人希望我能编出新的诗歌,为同样在抵御灾厄、辛苦挣扎的人类打气,我拿出手琴弹了半天,才发现过去的音律,我已半点都记不起。】
【可我得做些什么。我能感觉到,我必须得做些什么。于是我选择躲在狭□□仄的房间里,将过去的一切,都付诸于笔。】
【我有手稿,很多很多的手稿。关于我听到的故事,关于我见过的神迹。我将这些编撰成册,却发现,其中许多内容,我已变得无法理解……这具躯体内的某些部分已被侵蚀,接近崩坏,我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这点。】
【我试着将进入圣贼团体后的记录也留下,写作过程中,明显能察觉到,崩坏的那部分,正在晕开、扩大……在触及到某些内容时,那种狂热的感觉又会回来,返回去看才会发现我写下了多么荒谬的东西。
【可悲的是我完全没有再次面对它的勇气。为了能有足够的理智继续写作,我不得不时时都抓着幻梦女神赐给我的钥匙,纵使它已失去作用,对我的心灵仍是莫大的慰藉。】
【至此,我已将我能留下的东西,全部留下了。我不知道自己距离真正的堕落还有多远,我仿佛正在某个巨大的天平上奔跑,。我只想在余下的生命与理智尚未透支之前,尽可能再做一些正确的事。】
【避难所的负责人告诉我,希望女神正在召集信众,前往繁星山脉进行大祭礼。游吟诗人不具备特殊能力,无法直接参与祭礼,但可以在旁献上信仰与祝福。避难所里,似乎不少人都打算去。
【我有预感,余下的圣贼很可能会利用这次机会做些什么。我决定亲自前往,或许能有帮助。】
【这本手稿编订之后,我会藏在自己的房间。希望我还能有书写后续的一天。赞!】
……至此,贼能打翻译的内容,便算是全部结束了。
严格来说,其实后面还有。不过只有整整一页的“赞”。看着有些滑稽,然而只要一想到每一个“赞”,其实都代表着一句“赞美幽无”,安可希又不由感到有些头皮发麻。
明明之前说了,要努力保持理智。最后却又写了至少七八十遍的“赞美幽无”,甚至将它反写在了整本书的封面上……这是否意味着,在这之后,作者的精神状况,其实变得更加糟糕了?
安可希无法确定。她只知道,如果贼能打确实没再进一步偷工减料的话,那这个作者,多半是真的去参加了繁星祭礼。
并且再也没回来。
闭眼轻叹口气,安可希调整了一下情绪,很快便将注意力又转回了手边的书本上,抿了抿唇,低下头,继续举起手机,对着书上的内容拍照。
手机是之前从旧梦池里抽的,一直放在休息室里,给投影们当成游戏机玩。这次总算派上不同的用场,被安可希拿来当照相机,将那书上可见的内容,一页页地拍照存档。
毕竟这书是从谢熔金那儿借的,按说得还,但书里需要消化的内容不少,自己手里,也总得留个备份。
好在她之前是向谢熔金借了两天,而且这书里的内容看着让人犯困,实际页数倒不太多,安可希在办公室里坐了小半天,很快就存好了完整的备份。
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填星再做一个打印机……安可希暗自思索着,顺手拿出领主手册,再次给谢熔金发消息,一方面是想再次确认下还书的时间,另一方面,也是想再打听打听,她找到这书的过程。
奇怪的是,直到第二天,谢熔金都没再回复她的消息。
联系起上次的失联,安可希隐隐觉出些不对。又去找了KP,后者试探着也向谢熔金发了消息,同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似曾相识的发展,越发让人觉得不妙了。
偏偏隔着好几个区,想要进一步确认都不容易。某种意义上来说,领主之间,也是真正的网络一线牵,一旦脱离了领主手册,想要再接触都难上加难。
眼看着离原定的还书时间越来越近,安可希一咬牙,索性愣是照着之前约定的时间,开了一次传送板——
“领主,你确定吗?”
将安可希给的纸条放在传送板上,新来的符了柚同学迟疑开口:“传送板得两边一起开才有用。如果没有约好确切时间的话,开了也传不了东西呀……”
“我知道。”望着传送板上逐渐亮起的光芒,安可希唇角微抿,“我只是赌一把而已。”
她曾听谢熔金说过,自家负责传送的符文师特别严谨,会将定下的传送时间列成表格贴在传送间里。如果后面有变动,会再修改。
而假设,现在谢熔金真的不在领地内,那么她的投影,应该正在想办法向外界求助。而想要联系外界的话,最有效的方式,无非就是传送——
“啊,居然真的有东西过来了!”
思绪尚在飘荡,符了柚的声音忽然响起。安可希心头一凛,定睛看去,果见传送板上,原本的纸条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纸片——
展开纸片,上面赫然是一行大字:
【领主失踪,请帮帮我们。】
……果然。
安可希抿了抿唇,忙叮嘱符了柚再开一次传送板——她之前传过去的纸条里,不仅包含了对谢熔金当前情况的询问,还特意约定了下一次传送的时间。这意味着,对面如果真的急需帮助,很可能会再次传送消息过来。
符了柚一脸震惊,忙不迭地点头。而正如安可希所料,下一次传送同样顺利进行,这次传送过来的,则是更为详细的信息:
据对面的投影所说,谢熔金是在两天前的晚上离开的。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领地内的灵感术士放出灵视之眼,在外面找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没找到什么有用的踪迹。无奈之下,只能按照领主之前嘱咐的交易时间,掐着点往外投放求助信息,以试图获取帮助。
……对,离开。
按纸上的说法,谢熔金是自己离开领地的。
当天深夜,负责巡逻的投影看到她一个人,正站在启动的传送板里,身上还带着个大包。脸上笑盈盈的,像是要去做什么令人开心的事。
【因为她的表情看上去太正常了,当时巡逻的人一时也没觉得不对。只问了一下,她要去哪里。】
【结果,领主只说了句,自己要去上学。说完就被传走了,一直没有回来。】
……上学?
安可希盯着这两个字,忽似想到什么,忙又拿出自己手册,翻到之前和谢熔金的私聊界面。只见尚未被覆盖的聊天记录里,仍保留着不少之前与谢熔金的聊天内容。
【……我当时还以为你在哄我,竟然真的找到了……这么神奇的事,我只在上学时的课外书里看到过!】
【大佬你在哪里上学的啊,连这种事都能办到!】
【而且借书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上学的时候就常干。】
……
上学。
几乎每段话里,都带着“上学”。
缓缓合上手中领主手册,安可希这才想起,之前和那个打劫的领地相遇时,自己为何要冒险去堆幽老师的强度。
……正是因为,对面那个领地里,也有一个擅长催眠的精神治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