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 关于厕所权使用权的问题，并没有再进一步爆发。
在贼能打刺耳的笑声中，被吓傻的息流总算回过神来, 赶紧向幽老师解释，领主之前便有安排新的区域给未来的贵客，他已经带着魔动人偶们先收拾好了, 不会进一步占用他宝贵的安宁之地——幽老师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当然，也没好看到哪儿去。不过倒不是因为厕所的问题。
而是贼能打的笑声，真他大爷的太烦了。
“不过那些已经放进去的鱼, 暂时确实没法全部搬离。”顿了几秒, 息流又有些尴尬地补上解释，“领地里一时还是腾不出合适的容器……嗯, 如果您实在介意的话，或许我们可以调整一下部分鱼苗的位置？先把您需要的厕所腾出来……”
幽老师：“……”
谢谢，但并没有感觉到安慰。
幽老师没说话。幽老师再次选择了沉默。
*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问题在他们伟大的领主大人回来之后，终于彻底得到了解决。
只是在解决的时候, 她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
“我真是——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一回来就遭受马桶暴击的安可希几乎整个儿傻掉，强撑着先完成了对鱼人和变异探索者们的安置，又让净雨带着小耳朵先去清洁和更换衣物，顺便将部分带回的物资先拿去净化。至于幽老师, 则作为此事最大的受害人，先被请出了房间——
等确定其他人都已经走得足够远之后, 安可希这才关上房门, 转身对着传送室的一众投影发出灵魂质问：
“没有容器，你们直接来信和我说啊？就算当时那时候还没有水晶通讯板，传送板总有吧, 写个便条传过来，很难吗？请问？”
毕竟她当时人还在留声城，不管怎样，几个桶还是买得到的。就算不在留声城，通过领主手册的交易板去换，努力一些，也总得换到。
总好过把鱼养在马桶里吧？
……虽然那些马桶都还没用过，理论上来说也算干净。可毕竟……那是马桶诶！哪怕是金子做的艺术品那也是马桶诶！
想到这儿，安可希忍不住一巴掌拍上了自己脑门，想了想，又奇怪道：“而且领地里怎么就缺容器了呢？我临走前明明看到仓库里还有好几个框啊？”
息流正一脸自责地垂着脑袋，闻言刚想解释，站在角落的金翡已经积极地举起了手：“这个我知道！”
“跃金把它们都拿去做苗床了！”
混在人群中一边听训一边走神的跃金：“……”
“苗床？”安可希却是一顿，眼神微动，“你不是主要负责种攀援植物的吗？攀援植物也需要苗床？”还要那么多？
“……嗯……”跃金搔了搔脸颊，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不是被分配的工作都做完了，正好比较闲么。我就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看到仓库里还剩不少种子，领地似乎也用得到，就说先拿去种了。没想到反而给大家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跃金说着，神情变得更加尴尬。安可希却是挑了挑眉，神情稍稍缓和下来：“你的意思是，攀援植物那边，情况还算顺利？”
“当然。”跃金毫不犹豫地点头，“领主带回来的那几株，正好都是听话的好孩子。只要好好地和它们沟通，就会飞快地长了。”
那些攀援植物，指的自然就是安可希上次从奇迹商会中带回的神在笑和喧闹铃铛。安可希打算用它们来构建领地的防御符文，又觉得这是个大项目，估计会很费时间心神，这才把跃金从后宫中接了出来，主要负责这事。
不过跃金能将这部分工作完成得这么轻松，这个安可希也是没想到的……再细细一问，这才知道对方何止是完成得轻松。现在几株攀援植物生长的速度，早已远远超过壁上爬架搭建的速度。他甚至还得每天过去抚慰修剪，才能确保它们不要长得过快，以免后期的矫正过于困难。
再加上安可希除了照料攀援植物外，并没有给他指派更多的任务，只是和主要负责作物种植的金翡打过招呼，让他适量给跃金安排一些作物种植的工作。然而在这方面，金翡实际根本就没管过他，所有的事情都一手包揽。跃金来了这么些天，连培植间的门都没进过几次。
实在闲得没事做了，他这才仓库里找了种子和容器，自己做起了苗床。
安可希：“……”
略一停顿，她不动声色地瞟了眼金翡。后者正若无其事地低头理着自己精致的鱼骨辫，眼神看看左瞟瞟右，就是不与安可希对视。安可希克制地闭了闭眼，终是用力地吐出口气，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平静不少。
“算了。这也是我之前工作安排不合理导致的问题。不管怎样，领地里能多种些作物是好事，你也没什么道歉的必要。那几个苗床你就先用着吧，等新的培植间搭建好了，那边就由你专门负责。”
安可希说完，自顾自地转身去掏探索包，只当没看见金翡那天塌地陷般的表情。息流手指捏得死紧，努力调节了好几次呼吸，才终于有了出声的勇气：
“领主大人，很抱歉。这事其实是在下没有处理好。在下遇到问题，应该及时告知……”
“好了。”安可希摆了摆手，从包里掏出几个绿色的东西，转身看了息流一眼，忽又叹出口气，气息一下缓和下来。
“你的想法我也懂。无非就是想着，能自己解决的事就自己解决，尽量不要给我添麻烦……你是在为我考虑。这点我理解。”
“不过有些事，不是硬着头皮解决就算完事大吉了的。如果能有更好的方案，总得去试一试。大家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哪有什么添不添麻烦的说法呢。”
安可希说着，将那几个绿色的东西放到地上，其余人这才看清，那是一种扁扁的绿色叶片，质地细腻，看着很是宽大，完全摊开后，直径至少达到了一米多。
站位最靠前的两个符文师齐齐蹲下身，好奇打量起这几片叶子。符不动将其中一片拎起，这才发现，这叶子并非只是薄薄一片，形状更像是一个压缩袋，用手摸到“袋口”，试着撑开，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容量似乎还挺大。
“地笼草？”跃金诧异出声，金翡亦忍不住探头张望，连心虚都顾不上了：“真的假的？居然有这么大的地笼草？”
“变异植物呗。”安可希抱起胳膊，向后靠在了门板上，“容量还挺大，也很牢。全部装满的话，能装好几升水呢。”
她本来是怕领地里的水不够，才专门去找了这种植物，用来带水的。装着水的那几个，已经让净雨带去净化了，包里的这些，是多下来的，安可希觉得不能浪费，回来时就顺手揣包里了。
现在看来，净化一下，用来养鱼倒是正好。只要能找地方固定住就行。
“变异植物的叶片吗……”息流闻言，却是蹙了蹙眉，“会不会，不太安全？”
“做好净化应该就好。”安可希蹲下身拨拉了一下地上的叶片，“地下城也有人类用这个的。”
不过是探索队限定就是了——事实上，安可希能找到这种植物，还多亏了那些来自留声城的探索队员。
事情也挺巧。简单来说，就是在确定所有的探索队员都会和自己回到领地后，安可希便让他们先去收拾东西，自己则挑了个空包，趁着最后一点时间，打算再去撬点贝壳回去加餐。察觉到她的意图后，那些探索者们便自发地帮她撬了一大袋藤壶，在前来与安可希汇合时，顺便带给了她。
而他们用来装藤壶的，正是这种奇异的地笼草。
只一眼，安可希就被这种神奇的叶袋子吸引了注意力，一问才知道，这种植物在悠然港的某一个隐秘区域里长了不少——因为这种变异植物的攻击力不高，长出的“袋子”又很牢，所以在他们还是人类时，便会经常去摘一些，净化之后用来装东西。自身异化之后，因为手指不太灵活，反而用得少了。
安可希当时本来都打算走了，一听之下，登时惊为天草，赶紧让他们带自己去仔细看看。然而那会儿一堆鱼人已经被她带出了教堂，暴露在外面太久，身体情况会更加恶化，安可希便干脆让净雨维持秩序，安排鱼人们先分批回去——先前说有事情耽搁，会晚些回来，指的也正是这事儿。
她那时候还有些担心鱼人会不会因为不安而胡乱攻击，所以特意叮嘱净雨不要一次传送好几只回去……所幸，或许是能感应出这些投影和安可希的关系，被传送到领地里的先头部队们都还算是配合，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只有在那些投影贸然靠近时，会威胁地呲一呲牙。
安可希回来的时候，先于她传回的几只鱼人，甚至已经抱着自己的小包袱，顺从地坐上了息流安排的手推车，被机器人推着前往安排给它们的新家了。一排鱼脑袋随着车子的行进而有节奏地轻轻晃悠，看上去有种诡异的可爱。
……当时安可希还庆幸，还好领地里有息流这么一个靠谱的。太让人省心了。
谁能想这个最让人省心的崽转头就给了自己一个马桶暴击。
思及此处，安可希不由再次暗叹口气。一面宽慰着自己马桶没用过就不算脏，一面举起手中的叶片：“总之，先把这些拿去净化吧。净化完成后，先放两条进去试试。如果能养，就先这么过渡一下，等我换到了鱼缸再说……”
或者是干脆开一个鱼塘。不过这样要等的时间更久，不如先换几个大鱼缸。
息流赶紧点头，双手接过了安可希手中的叶片。又小心打量了下她的神色，注意到她脸上的疲态，不禁微微蹙眉，一边懊丧着自己给领主添了大麻烦，一边斟酌着开口，想劝安可希先去休息。
安可希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想说休息不急，自己还得先去鱼人和探索者们生活的区域看看，确认情况；不想还没出声，便听傲天好奇道：
“说起来，地笼草是吃虫的吧？那这种变异的地笼草，它们又吃什么？长得这么大，不会吃人吧？”
这话成功引起了屋里大多数人的僵硬。正在研究叶片的两名符文师脸色更是难看，手里提溜着一大片叶子，似乎是在纠结要不要丢下去。
安可希却是淡定，起身从门前让开：“想什么呢，都说了，这种变异植物的攻击性不高——而且你看这大小，像是能吃人的样子吗？”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种植物的变异方向是什么，甚至对它原本的捕食方式也不是特别了解。但这玩意儿别说吃人，连动物都不怎么吃，这点她是可以肯定的。
“就是。”噤声许久的金翡，这会儿也终于再次出声。不知是不是因为终于触及到了他的专业范围，整个人的气势都一下提了上来，说话的同时，还不忘姿势优雅地甩下搭在肩头的编发。
“而且麻烦不要以讹传讹，地笼草是个统称，但不是所有的地笼草都是吃虫子的，懂吗？像这种，明显就不是常见的食虫地笼草，而是它的近亲，香蜜地笼草。这种地笼获取营养的方式可比捕虫要复杂多了，它一般都是……”
话说到这儿，金翡忽似意识到什么，神情微妙地看了安可希一眼，竟没再往下说下去，而是默默闭上了嘴。安可希正在奇怪，一旁跃金忽然兴致勃勃地接了口：
“哦，香蜜地笼啊，这个我也知道。这种地笼可有意思了——”
他小嘴一张，说得那叫一个利落，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金翡正在拼命给他使眼色：
“这种植物啊，叶袋的边缘有一圈突起，这个你们看到了吗？在它需要补充营养时候呢，这一圈突起的器官，就会膨大，长成如同伞盖的形状，并会分泌出一种很香甜的蜜汁，吸引小型动物过来吸食。而这些香蜜里面，又恰好含有催泄的物质，前来进食的小动物吃了后，就会直接排出粪便，粪便落进叶袋里，就会被植物消化吸收，用来补充缺少的营养元素……啊。”
说到这里，跃金也终于反应过来，飞快地朝安可希扫了眼，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
安可希倒没什么反应，只是整理叶片的动作顿了顿。气氛却似乎又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传送室内，一时无人说话。息流紧张地左右看看，一边暗自庆幸幸好这会儿没有不长眼的接口，一边朝前一步，打算说些什么岔开话题。恰在此时，却见明灯忽然一拍手掌，恍然大悟地叫起来：
“啊，那这个东西，本身不也是个马桶吗？”
息流：“……”
其他人：“……”
安可希：“……”
贼能打：“……”
贼能打：“噗。”
隐忍的憋笑声在传送室的角落响起，让息流本就拔凉的心，又再度冷了几分。总算这回某位圣贼收敛了点，没再笑得太肆意，只噗噗噗地笑得肩膀不停颤动。
息流警告地看他一眼，转头关切又不失忐忑地看向楞在原地的领主大人——
后者依旧一言不发。似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方见她用力闭了闭眼，放弃似地将手中叶片往地上一扔。
算了，懒得管了。就这样吧。该养哪个马桶养哪个马桶吧。
理它那么多呢，不耽误鱼长肉就行！
*
另一头。
领主房间外。
房门被从里推开些许，小耳朵试探地伸出头来。见外面没人，方放下心般，彻底将门打开，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原本的衣物和携带的东西，都已经被净雨拿到净化花坛去了。她现在身上穿的，是从闲置的魔动人偶身上扒下来的一身，简易的白色长袍，对她来说有些长，很容易踩到衣服边。
按照安可希的嘱咐，净雨将她带到了这间屋里，让她自己用房间里的浴沙清洁过后，先到床上睡一下。等领主有空了，再给她安排单独的房间。
小耳朵却似乎并没有睡觉的心思，清洁完后，便匆匆跑了出来。站在门口左右张望片刻，面上却泛起了愁，像是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就在此时，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
“嗯……你好？”
幽老师两手插着口袋，一边迟疑地说着，一边从走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我来找领主……她还没回来吗？”
小耳朵好奇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他们对彼此都有印象。毕竟小耳朵跟着安可希传送回来时，幽老师还在传送室里。后来被一起赶出房间后，还顺路同行过一阵。
不过有印象不等于认识。再加上幽老师本身就是个不爱说话的，因此得到回答后，只淡淡点了点头：“好的，谢谢。那我晚点再来。”
说完转身就要走，没走几步，却又被人拉住。幽老师诧异回头，正见小耳朵拿着一本笔记本，在上面奋笔疾书，写完后啪地往他跟前一怼：
【我想去找她。但我不认识路。】
“……”幽老师微微挑眉，“你想让我带你去领主？”
小耳朵立刻点头，仿佛小鸡啄米。
“嗯……”幽老师却是陷入了犹疑，“现在都没回来，搞不好领主还在生气。现在去找她，可不太明智。”
小耳朵闻言却是有些急了，立刻继续往本子上写字：【我能让她不生气。没关系的。】
幽老师：“……”
再次端详一番面前的少女，幽老师的目光停留在了对方正在用的本子上。
全新的笔记本，封面很漂亮，是领主喜欢的款，一般是放在办公室里的。
领主办公室门口有符文锁，外人进不去。领主还在忙，所以这本子只可能是净雨拿给她的。但净雨不是会擅动领主东西的性格，这种明显符合领主偏好的东西更不会碰。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领主特意叮嘱净雨拿给她的……
一上来就有这种厚待吗？
幽老师眸光转动，两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呢？你之前穿的，是神职人员的衣服吗？”
小耳朵嫣然一笑，面不改色地在本子上写字：【对，我来自伏波教堂。叫我聆就好。】
写到这儿，她似是想到什么好玩的，眉眼一弯，又补充道：【也可叫耳朵。】
耳朵……？还挺有意思。
幽老师默默做出评价。他也知道海神伏波是安宁女神化身的说法，见对方信仰这位神明，态度也变得松缓起来。
“幽火。”他指了指自己，“精神治疗师。”
小耳朵登时露出了然的神情，在胸口花了一个简笔沙漏的图案。幽老师对她好感登时又升上不少，同样比划了一个虚空沙漏：“愿安宁女神带走你所有的痛苦。”
小耳朵听着，表情却是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又用柔和的笑容掩了过去。幽老师见状，微微挑眉，却没戳破，只趁机问道：“话说，你是打算在这儿长住吗？”
“……？”
注意到小耳朵困惑的神情，幽老师忙补充道：“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好奇。”
“毕竟，领主从来不带外人回来。我是说，外面的人类。”
而且现在领地内的生活条件，只能说勉强。领主这次探索的遗迹和地下城又相距不远，按领主的性格，应该会将她送到生活条件更好的地下城安置才对。
小耳朵却是又笑了一下，低头继续往本子上写字。这次她写得比较多，语句间的疏漏错误也变得明显起来，好在连起来看，还足够让人读懂：
【我能帮她的。鱼人和那些探索者，我能帮她更好的照顾。而且，我们之间有联结。非常深厚的联结。】
“……联结？”幽老师偏了偏头，不自觉地抱起胳膊，“不好意思，请问这是个什么说法？”
【就是天然的联系啊。在命运的推动下，越过无数偶然，终于相见的奇迹。】小耳朵一本正经地写道，【我们之间的联结是很特殊的，所以她才会接我回来。这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奇妙缘分。】
写完这段，她一脸认真地递给幽老师看。幽老师看完，神情却是变得微妙起来。
过了片刻，方听他再次开口，以一种更加微妙的语气：
“哦，这样。”
他不知该不该告诉对方，如果按照她的说法——
光这个领地内现成的“奇妙缘分”，就得有十二个。
不在领地里的，大概还有快二十个。
嗯……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独一无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