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光线明灭,邱海心知道自己的反应过大了。
可身体就是先脑袋一步做出了反应,让她觉得危险,让她觉得整个氛围都不那么正常,让她黏在了车窗上,甚至想夺门而逃。
周期然眨了眨眼,嘴角轻轻一扯,像是在嘲笑邱海心的胆小。
邱海心满脸尴尬,嘴巴乱七八糟地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怕你耽搁考试……”
周期然没听完她说的话,索然无味地偏移了目光。
已经有学生陆陆续续地出来了,班主任赵老师也来到了学校门口,带着值班徽章。
周期然推门下车,什么东西都没拿:“你等一下。”
邱海心点头如捣蒜:“哦哦哦。”
周期然径直去了校门口。
邱海心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有些紧张。
夜色很沉,学校门口的路灯不算太亮。
三三两两穿着校服的学生在往外走,这衬得穿着随意的周期然有些格格不入。
还有她走路的架势,永远那么闲散,不急不缓,不像是犯了错要去认罪领罚的学生,更像是微服私访来了解教育现状的领导。
邱海心叹出口气,下巴也搭在了方向盘上。
周期然到了赵老师跟前,同她交谈,不知说了些什么,赵老师突然便离开了自己的岗位,面含笑意地朝邱海心的车走来。
邱海心惊起,赶紧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几乎小跑着迎了上去。
两人在路中央相遇,赵老师笑得很是慈眉善目:“期然妈妈啊,今晚真是辛苦你了。”
邱海心连连点头弯腰:“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都是期然给您添麻烦。”
赵老师:“学生知错能改就行,我很高兴看到周期然的变化,您真是功不可没。”
邱海心:“啊没有没有,她还有很多要进步的地方,我们家长也要好好学习怎么去教育孩子。”
两人客套来客套去,囫囵话先说了一阵。
但聊得非常开心,赵老师很开心找到了解决问题学生的有效途径,邱海心很开心自己的劳动成功得到了专业人士的认可。
周期然站在几步远的位置,看着她们,闲闲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夜风舒畅,将邱海心垂着的长直发微微掀起。
赵老师实在没忍住,夸了句:“期然妈妈,您比我上次见,看着还要年轻。”
邱海心的心脏被甩到了吊桥上,剧烈晃悠:“啊,啊……”
好在赵老师很快又恢复到了工作状态,她拿出了手机:“以后我们还是要多多沟通,您看,加个班级群可以吗?”
邱海心:瞳孔地震。
班级群里得有多少人。
那么多的家长,但凡有一个长点心眼,都会发现,她实在不是个正经家长。
邱海心的嘴唇都开始微微颤抖,大脑紧急运转着,要找个借口。
赵老师察言观色,自己给她递了台阶:“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只加我微信也行的。主要是电话沟通有些东西不好发,也怕打扰了您工作。”
有了加微信群的冲击,加一个人显得那么地和谐,有生路。
“好,好。”邱海心颤抖着掏出手机,扫码,不断地提醒自己,屏蔽朋友圈,屏蔽朋友圈。
添加对方为好友。
不对其展示朋友圈。
邱海心完美操作,心脏颤悠悠地舒出一口气。
赵老师收了手机,笑盈盈的:“那您忙,以后有什么事我们微信联系。”
邱海心赶紧点头:“好好好。”
赵老师终于离开。
邱海心目送着她,背上起了一层薄汗。
周期然朝她走过来,在她身边站定,和她望着同样的方向,一点儿都没有她的紧张。
她松松散散的,带着笑意问她:“怎么样,是不是聊得很开心?”
和方才在车里,邱海心多余那一嘴,问她兰花的事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邱海心咬着牙,没有理睬周期然的挑衅。
等目送着赵老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她一秒钟都再没停留,立马转身,快步朝车子走去。
拉开后车门的气势如虹,头也不回地对周期然喊:“快点来拿你的东西!”
周期然双手插兜,走得摇摇摆摆,速度很慢。
邱海心已经回到了驾驶位,拉门上车,扣安全带,双手放上了方向盘,动作行云流水,只差一脚油门。
周期然还没摇过来。
邱海心皱着眉头,紧盯着她的方向。
周期然终于摆到了车跟前,手扶着车门,身子探进来一半。
她没有着急拿自己的东西,偏头对邱海心道:“这么迫不及待扔掉我啊。”
语气拖着点尾音,像是调侃,又听着可怜。
邱海心回头瞄了她一眼。
光线暗的时候,周期然的那双眼睛便愈发显得亮。陷进黑沉沉的背景里,像钻在路边草丛里的幼崽猫咪。
邱海心抿了抿唇,她倒不是故意这么着急。
生周期然的气归生周期然的气,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侄女也在这所学校。
也是高三。
指不定下一秒就能从学校门口冒出来,兴奋地喊一句:“小姨你怎么又在这儿啊!!!”
然后赵老师道:“因为她是我们班学生周期然的妈妈呀。”
然后周期然毫不吝啬,十分故意地喊她:“妈,娘亲,我妈,娘啊……”
啊!!!!!
光是想象这场景,就足以让邱海心抓狂了!
这样的事情一定不能发生!!!
邱海心用力拍了下方向盘,不跟周期然解释。
误会就误会了吧,谁大晚上不着急回家啊。
“对,急得很。”邱海心不再看周期然,直视前方,“回家还有很多事呢。”
周期然:“什么事?”
邱海心:“这就不是小孩该关心的了。你快点快点,回去的时候坐公车啊,不要滑滑板!黑灯瞎火的!”
周期然将书包和滑板都提了下来,车门“嘭”地关上。
邱海心启动车子,刚倒出去一点,就从后视镜里瞄见周期然将滑板扔到了地上,踩了上去。
“诶!!!”邱海心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并没有用,周期然上滑板的速度快,飞出去的速度更快,滑轮摩擦在地上呼啦作响,瞬间就隐没进了黑暗里。
“我靠这破小孩!”邱海心是真有些生气了。
但她没有办法,交易已经完成,今天的会面已经结束。
只能呼哧喘气地把车开出去,一路上思维都是乱的。
照以前,她会在路上跟殷晓狠狠吐槽,以发泄心中的情绪。
但现在她很是做贼心虚,并不想让殷晓知道她们还在联系。
是她在殷晓面前,恶狠狠地说,人家是高三生,不能招惹。
现在也是她控制不住自己主动跑去剧本杀店里堵人,接了老师的电话,又气颠颠地去了滑板公园跟人家做交易。
现在,她甚至加上了周期然班主任的微信,满面笑容地答应了人家,有什么事常联系。
这前前后后的一切事情串联在一起,硬生生给她和这个本来该毫无交集的小孩创造出了一波三折的剧情,并且有随时往后延伸的可能。
像被烂俗的小说家精心设计的局。
但没人给她设局。
回到家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冷静地想想,邱海心就知道,这是她自己乐意的。
她大概有毛病,乐意给一个叛逆期的小孩当妈。
“呜……”脸埋进被子里一阵呜咽。
最可怕的是,邱海心在反思自己的同时,这颗傻脑袋居然还在回味周期然在蛋糕店里乖乖改错题的样子。
神色平静又安稳,视线垂下便愈发显得睫毛又黑又长,鼻尖挺翘,嫩生生的。
真的很好看,像是电视剧里才会有的主角高中生。
邱海心捶了捶脑袋,猛地坐起了身。
她快速下床,趿着拖鞋从卧室到玄关,然后抓过了今天出门背的包,从里面翻出了那个盒子。
——那个周期然特意挑给她的,还担忧她会不会喜欢的摆件盒子。
娃娃被她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居然是陶瓷的材质,触手细滑冰凉。
坐在旋转木马上哇哇大哭的小姑娘,邱海心对着穿衣镜比了比,和她现在丧眉耷眼的样子,还真有些像。
为什么人们都会下意识地以为,对方会喜欢跟自己一样的东西呢。
邱海心没有那么喜欢自己,她觉得自己呆板,软弱,优柔寡断,还……容易上瘾。
居然上了给周期然当妈的瘾。
“呜……”邱海心抓着娃娃,盯着镜子,也想哇哇大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