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然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低头自己扣好了安全带。
钟故园等他坐稳了，才一踩油门将车子开了出去，甚至还有余裕吹了声口哨，能看出心情不错。
就是那声吹口哨的举动使得他看起来更像那种有钱人家的浪荡子弟。
余然想到刚才钟故园和齐高搭话时的熟稔语气，忍不住问：“故园哥，你认识那家伙吗？”
钟故园：“齐高？”
余然点头。
钟故园答：“认识啊，他也算是和我们一个圈子里的人，不过年纪小点，我们出去玩就不爱带他。”
“你不用担心他，别看那家伙表面上嚣张跋扈，实际上他家里管得很严；要是他爸知道他逃学跑回国内玩，非要把他三条腿都打断不可。所以他就算是为了保住自己，也不会来找你和你那个同事麻烦的。”
余然一愣：“你怎么知道……”
钟故园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秘密。”
余然沉默片刻，道：“……你当时，刚好在附近吗？”
钟故园：“什么都猜出来了，就很没有神秘感耶！”
这回轮到余然笑了笑——但是和钟故园刚才故作神秘的笑容不同，余然的笑则纯粹是因为开心和愉悦而笑。
他是真心实意的感觉钟故园这样说话，这样的姿态，非常的让人感到高兴，并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见余然笑了，钟故园心情也跟着放松许多。
余然没有说要去哪，钟故园便开着车漫无目的的在高架桥上闲游，顺势问：“怎么会跑到赛车场去做兼职？你想玩赛车？”
余然脸上微微的笑意收起，抿了抿唇：“……不想。”
钟故园：“那你怎么会——呃，我问这个问题可以吧？你要是不方便回答，那我们换个话题。”
“可以问。”余然脸上紧绷的肌肉略略放松，开口，“不是什么秘密，我想存钱雇人去帮我开家长会。”
钟故园：“……”
余然的回答实在是——对于钟故园来说——有些出乎意料。
他倒是猜过很多余然可能会缺钱的理由，毕竟看余长东那副模样也知道不是会养小孩的爸爸，余然缺钱并非不可理解。
不过……
钟故园思索片刻，偏过脸看了看余然。
少年安静沉默的坐在副驾驶位上，脊背挺直，眉眼微微低垂耷拉下来。
那双蓝眼睛的波光在长密眼睫底下，在纤细的缝隙之中，一转，光粼粼。
车子仍旧在开，顶棚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上了，已经没有风不断地吹过来。
车内暖气慢慢将温度升高，温暖的气息重新将人包裹。就在这样令人感到舒适和昏昏欲睡的温暖之中，余然再度听见钟故园的声音：“既然如此——那么，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你雇我去给你开家长会？”
余然愣住：“……啊？”
钟故园脸上跃起了兴冲冲的笑，道：“到时候我就说我是你哥，去帮你开家长会。”
他没有问余然为什么需要雇人去开家长会，还高高兴兴的说自己可以去帮余然开家长会——这让余然感到了安慰，远比以前那些投在他身上的，充满了怜悯的目光，更让余然感到安慰。
钟故园还在追问：“怎么样？我这个主意不错吧？看在哥哥和你交情这么好的份儿上，市面上雇家长是什么价格，我就只收你一半，剩下的钱你还能拿来去买零食吃，双赢啊余小然！”
余然无奈：“是余然。”
钟故园：“好的余小然。”
余然：“……”
钟故园：“你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余然叹了口气，也只好不再去追究称呼的问题：“好。”
钟故园：“那你在老师面前可别露馅啊——首先称呼就得先改一下，老是叫故园哥肯定一下子就被认出来了。”
余然无奈：“那要叫什么？”
钟故园理所当然：“直接叫哥试试？就像钟枌榆那样。”
余然愣了愣，嘴巴微微张开，但是喉咙里却没有发出声音。
钟故园还在认真看路，根本没有看他，唯独那张嘴闲不下来，逼逼赖赖：“单字也行双字也行，叫一声来听听？”
余然把视线转开，深呼吸，呼出一口滚烫的白气。
他喉结滚了滚，微弱的音节从嘴巴里冒出来：“哥——”
话音未落，余然先感觉自己脸上有些发热。
他两手搭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手指攥着一截布料，不自觉的用力，那截布料很快就被少年抓成拧巴的一团。
但钟故园没察觉，还在看路，声音轻快含着笑意：“这样就像多了——啊，差不多到时间了。”
余然：“什么时间？”
钟故园道：“成章路去过吗？”
余然老实摇头。
钟故园笑了笑：“那是老城区的一条主干道，不过在我初中的时候那边的商业区就已经搬家，现在只剩下工厂房了。”
他说话时将车顶打开，余然仰头往外看，才发觉两边景色已经变得十分陌生，至少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城市。
傍晚的云霞呈现出一种冰冷的灰紫色，没什么温度的夕阳挂在远处。
太阳尚未完全下山，而道路两边的路灯却已经亮了起来——两边种满高大的银杏树。落地积雪里全部都是金黄色的银杏树叶，和顶端落下的昏黄灯光融为一体。
令人错觉那满地积雪也变成了璀璨的金黄色。
钟故园放缓了车速，也抬头看了看天空。
银杏树茂密的枝叶像是空荡荡的猫咪胡须。
从枝丫缝隙间可以看见云层堆叠的天空，钟故园仰着头，慢吞吞的呼吸，胸口起伏，喉结滚动，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因为天气而指节泛红。
他道：“可惜，今天是阴天，没有月亮。”
余然目光微转，视线触及钟故园侧脸，又迅速的挪开视线：“嗯……也很好看，路灯，也很好看。”
在这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唯一在发光的景物似乎也只剩下路灯了。
钟故园忍不住侧身凑到余然面前，突如其来的接近，余然几乎能感觉到柠檬味的香气浸入鼻息。
他吓了一跳，眼睛睁得很大，表情近乎惊慌——钟故园疑惑，摸了下他的额头：“这孩子是不是冻傻了？在说什么胡话呢，路灯有什么好看的？”
余然：“……”
正当他紧张到快要断气时，钟故园又松开手，端端正正的坐回去，伸手一指远处光芒交错的地平线，轻笑：“不过今晚的霓虹灯确实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