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大小姐确信，进了陈家大门的后娘已不是原先被姓陈的带回来那位，或许死在了酒店里的才是。
只是霈城离这里距离不小，再者那尸体已经烂成那般，就算是后娘那边娘家的人过来，也未必还认得出。
那模样呢，原先的模样和现在的是一样的吗。
夫人本还坐得定定的，忽然微微躬身，单薄的唇紧紧抿起。
这沙发斜对着房门，能看到走廊一隅，她弓起身时，一双冷淡又透亮的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外，那一瞬的眼神，有点像要捕食的兽。
大小姐也循着她的目光往门外看，心想在看什么呢，是姓陈的吗，听说这世上有阴阳眼，能看见死魂，可惜她是没有的。
门外寂冷，楼下忽然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大概是佣人在听见花瓶倒地的声音后，匆忙赶来查看。
那佣人在长廊的拐角疑惑地说：“怎么忽然就倒了呢。”
屋外叮叮当当的，碎片被捡进了篓里，过了一阵，佣人又窸窸窣窣地扫了起来。
在外边有声音响起的时候，夫人皱起了漂亮的眉，一副不情愿还生着闷气的模样，不像先前那么呆愣了。
大小姐寻思着，是因为有人过来把那姓陈的魂吓走了么，那她这后娘为什么不乐意呢，再一想，原来她这后娘还能露出这样的神情。
鲜活的，漂亮的，很像山野精怪。
夫人仍是勾着腰，撘在膝上的手缓缓回移，按在了腹部上。
房里的灯是冷白的色调，衬得她面色如死灰一般，极其可怜，有如受尽□□。
如果是假的，大小姐忽然很想将它变成真的。
大小姐把夫人按在腹部上的以后拉开，故作关怀地问：“不舒服？”
夫人本是点了一下头的，但那下颌才微微一低，转瞬又摇起。
“肚子疼么。”大小姐又问。
很快，夫人慢腾腾地挺直了背，但眉心还微微拧着，一副固执却又不舒服的模样。
她一言不发，但大小姐很快发现，夫人的颈子又动了一下。
她在吞咽，就像是饿了。
大小姐拉着对方略显冰冷的手，故作无意地撒开，站起身说：“你说头七还没到，姓陈的会提早回来吗。”
一顿，她改口说：“哦，哪需要回来，他本就是在这死的，也不知灵堂里的东西他吃了多少，多吃点，上路才不会饿。”
说到“饿”这个字，夫人的目光便变得尤其集中，的确很像山中那种……
未被驯化的野鬼精怪。
大小姐手心净是冷汗，却还是笑了。
走廊上收拾花瓶的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困惑地往这边走，在看见敞着的房门时，惊讶地“咦”了一声。
屋里是亮着灯了，她轻易就认出了房里坐着的两人，忙不迭弯腰：“大小姐。”
佣人只问候了大小姐，哪儿将陈家的丧偶的新夫人放在眼里。
大小姐应了一声，“去弄点吃的，夫人饿了。”
夫人收敛了目光，“不饿。”
“那就是我饿了，劳烦后娘陪陪我。”大小姐站起身，意味不明地看向夫人的发顶。
16
能留在陈家的佣人，手脚都算利索，她不知陈家新夫人的口味偏好，但知道大小姐爱吃什么，这就足够了。
大小姐拉开了椅子，自个儿没往下坐，又径自拉开了一张，这才坐了下去。
夫人捋着旗袍的裙摆慢腾腾坐下，那一言不发的模样犹显拘谨。
桌上的大多是些小食，佣人估摸着大小姐也不会想吃别的。
大小姐拿着叉子，姿态从容镇定，在咽下一口后侧头看向夫人面前空空的碟子，压着声说：“我又不会下毒将你害死，你与我无怨无仇，又进了我陈家的门，我怎会害你。”
夫人朝大小姐投去一眼，目光从其开合的唇滑至对方执着叉子的手，然后才拿起了自己的餐具。
她拿得很慢，每一秒似乎都在调整着自己的姿态，最后竟与大小姐用餐的习惯别无二致。
大小姐没说什么，只轻轻嗤了一声，问起佣人夫人今天吃了什么。
那佣人站在边上，支支吾吾地说：“送进夫人房里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拿回来了，夫人似乎什么也没吃。”
于是大小姐垂着眼说：“是佣人的手艺不好么，饭菜不合胃口？还是说，想回霈城了。”
夫人拿着叉子的手一动，将切碎的牛肉送进了嘴里，如在嚼蜡一般，一板一眼地动着牙，面无表情地咽下。
“看来不想回霈城。”大小姐自顾自开口。
夫人的仪态无可挑剔，就连咀嚼也未发出任何声音，她吃得很慢，却一直未停，似乎吃不饱那般。
直至桌上的碟子都空了，大小姐才往后一倚，抬起微颤的手，将双臂环至身前。
站在边上的佣人也愣住了，她准备的量就算是两个人吃都嫌多，更别提大小姐压根没吃几口。她错愕地看向夫人，只见对方被旗袍紧裹的小腹平坦漂亮，哪像是吃多了的样子。
大小姐将折成三角的纸巾拿起，很轻地按在唇边，坐直身的夫人似乎在用余光打量，随后照做无误。
“回去休息吧。”大小姐起身，回头叮嘱佣人：“把门窗都关了，今夜风大，连花瓶都被吹倒了，一会儿记得下去给那姓陈的续个香。”
佣人点头，等着夫人离桌，好收拾餐具。
大小姐是故意这么说的，关门和续香，哪样都与她后娘所希望的反着来，后娘就算是把香捻灭，也想将门窗敞着。
想让姓陈的进屋，却又不想他“吃”香么？
夫人的肩头幅度细微的往下一塌，头也垂着，站起身时手再次按在了肚子上，脖颈露出吞咽的痕迹，明摆着还饿着。
“等等。”大小姐把她那正要回屋的后娘叫住了。
夫人顿住。
大小姐取了一张纸巾，捏着其中一角，将其按在了夫人的唇珠上。
跟桃花噙了雪一样，不是该一个季节，却格外相称。
“好了。”大小姐把纸巾一揉，丢到了桌上。
看着夫人合上门，大小姐才不紧不慢地往回走，但她并非要回屋，而是又进了那姓陈的房间。
大小姐再次推开了盥洗室的置物架，在思索了一阵后，把其中一个纸扎人拆了，里面是单薄的竹架，一掰就会断。
在色纸的里侧，她看见了一个鸡血红的印章，上面是奇怪的图案，还有认不清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