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餐, 两人走出餐厅时，已经过了十二点。
冬日正午的阳光不似盛夏那般热烈，在云朵间藏躲逃窜, 吝啬给予大地一分一毫的阳光。
天气使然，心也跟着镇定平静下来。
姜凝玥偏头望陆羽, 来时开朗热情的少年此刻就像是失了阳光的滋润，目光微沉, 侧脸微微紧绷。
到底心有不忍, 她低低地再次重复了一声：“抱歉…”
话音刚落，陆羽便止住了她的话：“姐姐不要说抱歉…”
他这辈子最不想听的，就是姜凝玥的道歉。
上次告白一次, 这次什么都没做，又一次。
他这辈子最想听的，也许, 永远不会从姜凝玥口中道出。
嫉妒，愤恨而又无奈的情绪复杂交织，萦绕心头，陆羽压下心底的波澜，转移话题：“我听说这附近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 姐姐陪我走走吧。”
姜凝玥仔细打量他的神情，眼神无波, 神情镇定, 像是接受事实的坦然，可又不排除是藏匿真正情绪的掩饰。
“姐姐不要多想，只是走一走。”陆羽点明。
“好…那就走走…”除开情感的因素，她和陆羽没有任何芥蒂，尽地主之谊本是应当。
或许是餐厅的话语暗示有了效果, 在之后的闲逛中，陆羽既不过分亲昵靠近，也不疏远客气，进退有度，俨然就是个好好朋友的模范。
敲打甚有效果，姜凝玥渐渐放松下来，卸下心底的防备。
游玩过程中，偶有碰到有趣的场景和事件，姜凝玥拿出手机拍照，同远在学校学生会处理事情的某人一起分享。
宽敞安静的办公室内，几位新入学生会的干事学员皆低下脑袋，氛围肃穆而凝重。
忽而，沈熙的手机适时响起一声震动，划破空中沉寂已久的滞涩。她打开手机，不过随意扫了两眼，秀眉舒缓，上一瞬还在紧绷的薄唇缓缓放松，甚至有了上扬的弧度。
滞闷的空气有了流动的痕迹。
三位小学员不小心瞄到沈熙脸上近乎春风得意般的神情，低头窃窃私语。
一旁的池叶不断向沈熙投去眼神，暗示她收敛一点，可恋爱中的人哪顾得上这些，就跟泡进蜜罐子一般，捞也捞不上来。
池叶无奈轻叹，早早结束会议，在干事离开后，启唇道：“我说你，上次在朋友圈秀恩爱也就算了，怎么这次直接在干事面前就秀起来了？从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高调的人？”
沈熙笑笑：“抱歉，会长，我下次会注意的。”
她只是一时，情不自禁。
池叶喝口水，润桑道：“对了，今天怎么没看到姜凝玥来？”
“她有朋友回国，今天带人家出去逛逛。”
池叶忽而靠近，难得八卦：“方便问问对方是谁吗？”
沈熙如实：“新转来我们专业的留学生，男生，还有...”
沈熙嗓音微顿两秒，道：“他是凝玥从小长到大的朋友。”
“青梅竹马？”
沈熙抿唇：“不是，只是朋友。”
她语气肯定，池叶也无意做搅局者，徒增沈熙担忧。
“嗯，我知道了，你们的感情，自己处理好就行。”
两人又就学生会工作上的事情聊了十分钟，池叶忽而提起：“对了，差点忘了和你说这个事了。”
“嗯？”
池叶拿出手机，将消息转发给她：“过完年之后，我就又要出去实习了，再往后就是六月份毕业。到时候，这学生会会长的位置，就又一次悬空了。”
“会长，你的意思是？”
池叶直起腰板，手指搭在桌面上，十指相扣，语气认真：“我的意思是，学生会的大小事务你都了解差不多了，如果你有兴趣，大可以去竞争这个位置。”
“这...会不会不合适？我才刚加入不久哎...”沈熙小心。
池叶盈盈一笑：“青木大学学生会长的位置从来都是有能力者担任，经验和资历在绝对的实力之前可以暂时被搁置。”
“虽然你加入时间短，但这段时间，学校的大小活动你都操办得顺利，我也落得省心。”池叶拍拍沈熙肩膀，“你是绝对够格参加的。”
沈熙心下稍有底气，但还是谨慎：“我回去考虑一下。”
“当然！哦，对了，忘了和你说，除了各大部门的部长会参与竞选，郭一铭也会参加。”
又一次听到讨厌的名字，沈熙下意识蹙眉：“郭一铭？为什么？”
温顺的绵羊突然炸毛，池叶将水杯递给她，安抚道：“你先别着急。”
“其实那次事件后，我有意将郭一铭手头的工作放一些给其他部门做。”
一来让他好好反思，二来削减郭一铭长期在学生会积攒的势力。
“本以为郭一铭会安守本分，但我还是小瞧了他，小瞧了他这几年在学生会积攒的人际关系。”
“不少部长和干事为他说好话，甚至干活都带上他。自然而然，他参与的工作不在少数，工作成绩又不错，参与竞选倒成了顺理成章的结果。”
“不错的工作成绩，多年积攒的人际关系...所以，郭一铭很有可能当上学生会长，是吗？”沈熙反问。
池叶直接：“是的。”
沈熙的眼眸随着话音的落下而黯淡。
池叶：“所以我打算推荐你呀！”
沈熙忽而想到什么，问道：“会长，有件事我一直很疑惑，想要问你。”
“你说。”
“也许是我的偏见使然吧，我发觉，不止是凝玥那件事之后，你是从一开始便不待见郭一铭，这是为何？”
“不能说不待见吧...”池叶轻笑，“我就是看不惯他的作风，讨厌郭一铭。”
沈熙：...
看来她还是说得含蓄了。
“和郭一铭在学生会共事三年了，我承认，他的工作完成的是很不错，但他这人，心术不正，品行不端。在我将学生会委托给他的那段时间内，学生会的管理乌烟瘴气，明明是一群还未出社会的，乳臭未干的学生，可在外面摆起架子来，一个比一个还有派头。”
“那时我就想好了，绝不会给郭一铭推荐名额。”
“但没想到，在我大四准备离开校园的时候，会遇上你，沈熙。”
沈熙心念微动。
她何尝不是这般想得？
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自相识以来，她们聊历史人文，分享所见所闻，谈天说地，无话不谈，有时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接下对方的话语。
故而，沈熙对池叶常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同于恋人的爱情，不同于家人的亲情。
友情之上，接近知己。
更重要的是，正是池叶的建议，让她坚定了同姜凝玥恋爱的决心。
这份恩情，沈熙此生铭记。
她真挚回应：“会长，能在大学遇上你，也是我的荣幸。”
池叶手指点了点沈熙的肩膀，“哎，这便是你和郭一铭最大的不同！”
对于别人的赞誉，郭一铭只会认为这是自己理所应当得到的，并不会心存感激之心。
而沈熙不同，端秀面容下怀揣一颗温柔感恩的心。
人品高下，可见一斑。
沈熙和池叶静静对视，不过几秒便领会她话外的赞美之意。
“其实会长，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我是个人，我也会犯错，也会逃避问题，也会在选择之间徘徊许久，犹豫不决。
池叶轻缓一口气：“无妨，是人都会逃避和犹豫，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重要的是，在逃避和犹豫之后，你的处理方式。”
“是继续选择逃避不作为，还是做出选择，勇于面对，承担选择的后果？”
“沈熙，你是个聪明人，相信不用我多说。”
池叶给她留足了余地。
阴云尚未完全笼罩心头，便被池叶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拨开。
沈熙发觉池叶的话真带有一股神奇的魔力，总能一下子戳中她最根本的问题。
“谢谢你，会长。”沈熙勾唇，“你的话对我帮助很大。”
让她坚定了之后和系统坦白一切的决心。
池叶笑笑：“那参加会长竞选的事，你好好考虑考虑？”
“我考虑好了，我会参选的。”沈熙果断。
“你确定？不用再和凝玥商量看看？”
“我相信她会支持我的。”沈熙弯眸浅笑，忽而嘴角勾起狡黠的弧度，“能不能选上倒在其次，重要的是，不能让郭一铭选上。”
池叶打了个响指，表示一百二十分的赞同。
时间来到下午五点，天边橘光熹微，冬日的阳光格外懒倦，满满朝地平线下移动。
“好了，今天就先逛到这里吧！”姜凝玥将手上的袋子递给陆羽。
陆羽接过，斟酌后说道：“姐姐，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姜凝玥摇头，“有人来接我了。”
有人？
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微微蜷紧，陆羽喉咙微紧：“是沈熙吗？”
“嗯。”姜凝玥指尖勾了勾凌乱的耳发，露出嘴角甜蜜的笑容。
“好...我知道了...”
在路口等待约五分钟，沈熙骑着小毛驴，整装待发出现在路口。
姜凝玥朝她扬了扬手，回头和陆羽招呼：“那我先走了？”
“嗯...好...”陆羽启唇，不知喉咙什么时候开始哑涩。
他忽而想起什么，赶在姜凝玥离开之前叫住她：“姐姐，等一等！”
“怎么？”姜凝玥回眸。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陆羽抿抿唇，眸光微闪，“如果，如果没有沈熙，你会喜欢我吗？”
应该会的吧...即使现在不喜欢，大不了他追求个一年，两年，甚至十年。
她的姐姐心那么柔软，不会那么心狠，拒绝自己的吧...
陆羽在心底奢望。
冷风卷走肌肤的体温，可眸底的火仍旧熊熊燃烧。
许久之后，姜凝玥启唇，嗓音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冰冷：“抱歉，陆羽，这种假设不会成立。”
话音落下，姜凝玥转身，卷走仅留的残余温度，离开了陆羽的视线。
原地，惟剩一地落花残败。
寒风渐甚，火焰终是支撑不住，逐渐熄灭。
远远望着沈熙骑着小电驴载着姜凝玥离开的身影，陆羽低喃：“不成立吗？”
“可万一，是可以成立的呢？”
日暮西垂，余晖照耀，驱不散陆羽眉眼的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