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客厅里，气氛凝重。
易寄渔似狼狈地跌坐在地毯上，望着坐在沙发里的钟灵，眼神却透出一股傲慢。钟灵垂着眼，没人看得清她此时的表情。钟秀捏着双拳，脸颊因怒意而泛红。
黄莹如和钟杰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钟秀，你的床被大水淹了吗？”钟玉扶着楼梯一步步挪下来，困得睡眼惺忪。
钟秀一看人到齐了，也不废话：“昨晚大姐回来，房门被反锁，今早找锁匠来开门，易寄渔同姐夫，不，席维安都在房里！”
众人皆变了脸。
钟玉的睡意全飞，眼神陡变犀利，看向易寄渔。佩服啊，肖想了那么多年，终于一朝得手。这也是她为什么受不了唐凤梧把苏茵放在身边的原因，这世上能有几个柳下惠，深情如席维安也架不住诱惑，终究还是走向了这样的结果。
范燕秋从走廊那头出来，看到女儿倒在地上，连忙过去扶起她，开口好不凶悍：“钟秀你作死啊！寄渔是你堂姐，你怎么敢这样对待姐姐？”又转眼去瞪黄莹如，“弟妹，你到底怎么教女儿的？这么没大没小的！”
黄莹如沉着脸，问钟灵：“钟灵，钟秀说的是不是真的？”
钟灵不吭声。
黄莹如就知道错不了了，语气严厉地说道：“寄渔，你也是有丈夫的人，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当真半点脸面都不要了吗？”最令人失望的，却是席维安啊！
“那个所谓的丈夫甩掉了我，还指望我为他守身如玉？还有你们，我们母女流落香港，险些饿死，易家有谁伸出过援手？现在倒是冠冕堂皇，真是笑话！”
“现在到处战乱，音讯不通，我们如何救你们？”黄莹如只觉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而且你不该这么伤害大姐！”钟杰愤然。
“伤害？”易寄渔冷笑，“原本他就该是我的丈夫，是易钟灵横刀夺爱在先！她还想方设法逼我远嫁，根本不顾我的人生幸福！这样自私的人，我还顾什么姐妹之情！”
钟玉转身往楼上走。
“二姐！”钟秀以为钟玉撂手不管，可她还指望着那位超强的战斗力呢。
“大姐，你可真没用，叫人家欺负到这个地步，竟然还在干坐着！”钟玉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钟灵抬起头，眼中毫无情绪。
“大姐，我去同姐夫谈谈！”钟杰以为她伤心过度。
“谈什么谈！”钟秀叫道，“昨晚他和这个女人睡在大姐的卧房，倒将自己的妻子反锁门外，真是闻所未闻。堂堂大丈夫，不愿过了，离婚就是，何必如此羞辱自己的太太！”
范燕秋这才明白怎么回事，有点尴尬。
寄渔施施然走到一边坐下，动作妖娆，声音张扬：“钟灵，维安早说了要和你离婚，是我不答应。毕竟你像颗望夫石似的守了这么久，再来一张离婚书，万一想不开，岂不是我的罪过。所以我叫他不要离婚，给你留点颜面，我这样不计前嫌，都是为了你，还有整个易家着想！”
“大嫂，现在你该明白了吧，到底谁该好好教女儿？”黄莹如向范燕秋施压。
“寄渔同维安兜兜转转，竟又合在一处，也是天意。如今木已成舟，我也只好默认了。”范燕秋心想，有席维安这样的女婿，总算把这么些年的郁闷出尽了。
“什么叫默认？”钟秀不敢相信这对母女皮厚如此。
“那能怎么办呢？”范燕秋两手一摊，“男人要是起了二心，哪里拦得住？真要两人在外面置了小公馆，夫妻也就剩个名分，不可能回头了。寄渔好歹同钟灵是姐妹，一个屋檐下，还是一家人，帮着她笼着丈夫的心，好过再找外头的。”
就听“蹬蹬”脚步声，钟玉拎着一只手提箱下楼来，丢给钟杰拿着，然后直奔易寄渔，揪住她的手臂就往门口拉扯。
易寄渔疼得尖叫，但架不住钟玉的力气，转眼被她推出了主宅。钟玉又夺过钟杰手里的皮箱，高举着抛了出去。箱子落到地面，被撞开，散了一地的东西，全是易寄渔的行李。
钟玉上前拾起一件旗袍，丢给钟秀，“你的吧？收回去！”
钟秀接好，同时上前，将易寄渔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扯下来：“这是从我大姐的妆匣里拿走的，还来！”项链断裂，珍珠颗颗落地，“给忘恩负义的人，不如送去难民营。”
易寄渔怒道：“你们放肆！”
“要是不滚，放肆的还在后头！”钟玉冷然，“易寄德不学无术，你母亲挥霍无度，你易寄渔这么多年的吃穿用度都从易家支出。你同婆家处不好，哭哭啼啼跑回来，大姐还给你们小夫妻购置了新居，你的那位席先生不顾大姐的意愿，要挟父亲求娶，你却说大姐横刀夺爱？是，易家不愿出这种丑事，真的出了，我们也不怕，给你的一切，一样你也别想带走。请你马上离开这里！”
范燕秋很不高兴：“易家的财产，难道我们这房没份吗？分什么你的我的！”
“孩子们不知道，你以为就能信口开河？”长辈对长辈，黄莹如自然开口，“这些年你们挥霍的财产，要一一算清楚吗？不急，我这里有本账，帮你记着呢。”
“好啊，要算账，就算啊！你们真以为我不知道，父亲和大哥，一前一后走得不明不白，世上哪儿有这样的巧合？说到底，究竟谁欠谁的，还不一定呢！”易寄渔咬牙切齿。
“滚！”钟玉只说一个字。
“听见了吗？”钟秀喊，“叫你们走呀！”
“够了吧！”
席维安的声音犹如一声惊雷，炸起了默默跟在家人身后的钟灵的情绪，一瞬间的痛楚。
然而，席维安看都没看钟灵一眼，径直走到易寄渔身旁，扶住了她，一脸痛惜的表情，问她有没有事。易寄渔立刻将面孔埋进他怀里，呜呜哭泣，控诉自己要被人逼死了。
“易钟灵！”席维安这才看向钟灵，“寄渔是你的堂妹，自觉有愧，才对你们百般容忍，你不要得寸进尺！”
所有人都看向钟灵。
钟灵慢慢走到了中间，抬起头。她的面容苍白到透明，纤瘦的身躯仿佛一片即将凋零的秋叶，唯有那双眼乌亮明湛。
“席维安，我就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她自问，唯一算得上错的，只是没有一开始就喜欢上他。
“易钟灵，作为一个女人，你是没什么好挑剔的，但作为一个太太，你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席维安瞥开眼冷笑。
钟灵愣了愣。
“堂姐，不论再过多少年，无子出妻都是名正言顺的。你们成婚多年，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是你对不起维安，对不起席家，又怪得了谁呢？”易寄渔从席维安的怀里转过头来，脸上毫无泪痕。
良久，钟灵点点头：“所以，为此你要同我离婚。”
席维安看钟灵一眼：“我与你夫妻多年，又不是毫无感情，而寄渔并没有取代你的意思，将来她生下的子女就寄在你的名下，管你叫母亲，只要你愿意，你永远都是席夫人。”
钟灵忽然笑了起来，长吐一口气，仿佛终于能甩开包袱的轻松状：“好。”
易寄渔神情鄙夷：“再高贵矜持的女人，也不愿做下堂妇呀！”
“钟玉。”钟灵不看易寄渔一眼，“立刻打电话给高律师，请他尽快来一趟，准备协议离婚。”
钟玉笑了，转身就走。
“至于行李，我会吩咐人送去席公馆，其他交给双方律师协定，定好日期，通知你签字。”钟灵也转身进去了。
钟秀斜眼看席维安：“亏得大姐日夜盼你平安，我倒要看看，你和易寄渔能过上什么好日子！”作出唾弃状，追钟灵而去。
黄莹如吩咐顾姨送客，拉着钟杰回了大宅。
席维安看着易家的大门在眼前合上，冷酷的脸庞才显出懊恼和挣扎。易寄渔的手轻轻放在他肩上，他却陡然转身，走向了已经等候在外的军车。
唐凤梧送走何瑞兰，一转身，看见钟玉趴着在写什么。他过去看一眼，读出一串名字，同时十分困惑。
“你干什么？”钟玉连忙把纸卷起，一脸防范。
“无缘无故的，怎么写起人名来了，其中有些看着眼熟，你准备找他们募捐？”唐凤梧往大义的方面去想。
“我要在三个月内，找一位新姐夫！”钟玉哼一声，想到席某人就火冒三丈。
唐凤梧失笑。钟灵的事，他已经听说，虽然席维安的行为让他觉得匪夷所思，还有疑点，不过只怕他告诉钟玉，钟玉也听不进去就是了。目前，他还是少说为妙。
“大姐还未正式离婚，你就急着替她找下任，仔细她骂你。”他不说席维安的好话，从钟灵的角度出发，应该不会让钟玉炸毛。
“就许那对野鸳鸯成日四处招摇，往我大姐脸上抹黑，不兴我替大姐找一位德才兼备的新丈夫了？”钟玉语不惊人死不休，“对了，我记得你有一位好友，普林斯顿的博士，至今未婚的，是不是？”
唐凤梧不说话。
“不好不好，大姐其实很喜欢孩子，若是男方离婚或丧偶，有小孩子，那就再好不过了！”钟玉可以自言自语，自得其乐，“对啊，我想到了，天底下还有谁比他更合适？我去发电报！”
唐凤梧实在忍不住，一把拉住她：“事情还没弄清楚，就不能等一等？也许席先生另有苦衷。”
“唐凤梧，你把我当妹妹，那我的大姐，是不是也是你的大姐？你胳膊肘往外拐，我就跟你翻脸！”钟玉炸毛了！
“好，你不爱听，我就不说。”唐凤梧十分顺服。
钟玉一怔，脾气瞬间捋平，只觉两人当兄妹的状态真是非常合适，彼此都能迁就彼此，工作效率还高。她想到这儿，转身跑了，还要赶紧发电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