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烧得昏沉手里还拿着那张信纸。
五个字他反复咀嚼, 似乎其中有不一样的意味。勿挂念三字着墨容易，但他做起来实在是难。
这人也是冷心，一封寥寥几字的信写得像是绝情书一般。他低咳几声, 无奈地笑笑，起身找出几颗丹药吃了。以前他从不在意这些小病小痛，现在却不行了，还指望这副身子能够长命百岁。
窗外远远响起几声仙鹤悠鸣, 接着是长舆的木屐底和木廊相踢踏而响起的匆匆脚步声, 由远及近, 下一瞬门被敲得震天响，“师父, 出事了！”
长舆一向比同龄人稳重，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如此着急。
卫昭打开门, 见少年站在门口气喘吁吁, 他喘息着, 缓下一口气, “妖界反了, 他们杀了一个天君……”
卫昭心底一颤, 但神色还算镇定。凡界中最通晓这些消息的是修仙者，谷正山知道这个消息必然不会晚, 说明阿苗他们刚结束这一战。
妖界和天界一开战, 凡界必受影响。到了紧急时刻, 修仙者也会插手维护凡界秩序, 到时就会演变成三界之乱。天界离不开凡界的供奉, 凡界又会受妖界的侵害，所以天界压制妖界。三者历来是一个不可破的平衡，一旦出乱, 没有任何一界可以置身事外。
但卫昭无暇想这些，他心中最关切的是阿苗的安危。历来仙妖大战都是一阵血雨腥风，这次做得更绝，杀了一个天君作为开场，气焰高破云天，但这笔众仙追讨的债也不是那么容易扛的。
刀剑和风雨就在她的前方，他做不到袖手旁观。平安向来都是时刻报的，哪有一次便让人勿挂念。他心中做了决定。
“师父，他们说领头的那个女妖，是你的……”长舆皱眉，似有些难以启齿。
卫昭淡然接道：“是我的妻子，你的师娘，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长舆松了一口气。那女妖胆大包天做出这等忤逆之事，自然应该和她划清界限。看来师父并未像外人所说的被妖迷了心窍，他还是清醒的，一到事态严重便知道避嫌。
“随我去山首见掌门。”卫昭将信纸纳入衣袖，领着长舆往山首的方向去。
妖界造反兹事体大，今日掌门堂中各山执掌都在，见了走进来的卫昭俱是一愣，而后又各自撇开眼掩盖神色。
唯有上首掌门见了卫昭神色不变，起身向他行了一礼，依旧称他“卫师尊”。
掌门的态度代表了整个谷正山，他们不会因为外界的风言风语驱逐卫昭。但卫昭心中清楚，谷正山庇纳他便是与整个修仙界乃至天界为敌，这个决策并不明智。
这背后少不了卜士子的授意。这是第一次，卜士子在整个山门和一个弟子中选择了弟子。或许是曾险些失去过这个弟子，才显出卫昭的珍贵。
“想必大家也知道了，妖界起兵，领头的正是吾妻。”卫昭淡淡开口，这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凡人与妖立场不同，所以我不会去评价她的对错，但当初我与她结为夫妻，便是下过永不分离的决心，不管她做什么事情，我都会和她站在一处。所以——”
长舆呆呆看着卫昭。
“我决定离开谷正山。承蒙师门这段时日照拂，此去山下，我不再是你们的卫师尊。”卫昭转过头对长舆说：“我也不再是你的师父。你天资出众，本该进入山首门下，但当日掌门有意让你拜我为师，所以才没有收你。好在你随我修行的时间不长，以后跟起新的师父也不会吃力。”
原来那句“很快就不是了”的意思是他不再是他的师父，所以那只女妖也不再是他难以启齿的师娘了。长舆咬牙，有些愤怒：凭什么你来替我做主？凭什么你觉得替我找好了新的山头便可以走得毫无挂念？
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拜过你为师，就是一辈子的事。世间山头虽多，但我就认准你这一座，你去哪我就去哪。”拒绝过他的，他不会回头，天性就是如此。
卫昭皱眉，“这不是儿戏。”
“我知道。拜师那晚师父问过我年龄，我说过今年春三月我便满了束发年岁，所说所作皆有担当。”少年的言下之意就是跟定卫昭了。
卫昭曾见卜士子座下弟子众多，以前觉得那些弟子若都如自己一般省心还好，其实现在看来自己也不是个省心的。
所以他嫌麻烦从未收过徒，长舆是第一个。既开始了，便做个有头有尾，毕竟也会是自己唯一的弟子。
与众人道别，卫昭带着长舆回西山收拾行李。
西山上没什么是属于他的，所以要带走的东西很少，唯有一只火麒麟是万万不能落下的。
那日火麒麟突然出现在西山，对着山门嗷嗷大叫，被看门的仙鹤童子一顿打，“哪来的山兽，快闭嘴，勿吵到师尊休息！”
忌惮童子手中的拂尘，火麒麟不敢强闯，但也不离开，翘着尾巴打了好几个喷嚏。
还是卫昭收到阿苗的信后急急出了山门，挡住了童子下落的拂尘，“这只麒麟兽是我所养，以后勿要伤它。”
将火麒麟牵进院子，卫昭解下它脖子上挂着的锦袋，打开一看，是蛾妖的鳞粉。这东西珍贵，凡间唤它“又一命”。
忆起信上所写：今日遣了万春楼师承于我的一级保安到你那处，速速迎接，日后要好酒好菜相待。注——好酒好菜非我所言，是这只不要脸的麒麟兽要我加上去的。
他抿唇一笑，拍拍火麒麟的脑袋，“欢迎你来，也盼她早日与我们团聚……”
他还在西山辟了一处园子，园里种着芦笋。现在本不是芦笋生长的时节，是他用道法养出来的。
这些芦笋本是打算阿苗再来之日做给她吃的，如今都带不走，但也不可惜。
卫昭牵着火麒麟、带着长舆走下西山。刚至山脚私宅，便见一人腾云雾降落到他们面前。
货真价实的九天仙，长舆大睁着眼打量着来人，难掩激动神色。
源明开门见山，“你既已下山便是知道她的事了，速跟我去妖界一趟。”
听源明说起“她”这个字眼，卫昭心中有淡淡的不愉，“仙君是以什么身份去见她？昔日旧友还是九天之仙？”
一者是为私情，他得严防，二者是为敌仇，他得死守。
“天界要与他们谈和，让我和你去做来使。”
“谈和？”卫昭还未开口，长舆便沉不住气了，天界主动和妖族谈和，这不就是不战而退的意思吗？
“我们是带了条件来的，是谈和不是投降。你虽曾是天界仙，但如今已回凡身，说到底这件事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你若不想去，我不勉强你。”
卫昭想起在神魔井下，他曾见到了创世之神在世界散落的最后一块灵魂碎片。那段古语晦涩，他听在耳中却能明白其中的全部意思。
“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