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方天际的金光乍起时, 程量街上的众妖便站在街两旁，等候迎接上界来的仙族。金光亮了半天，那群仙族的毛都没见着, 有沉不住气的妖松懈下来，歪七扭八地站着, 时不时打个哈欠, 向万春楼门口张望几眼……
他们都知道这次上界来的那群仙族会在万春楼落脚，街上其余各家都是陪衬, 只需要来走个过场。
今日难得万春楼里的女妖齐齐露面。红飞翠舞、掎裳连袂，恰似百花齐放, 绽开了一街春色, 当之无愧程量街之“门面”。
更难得是那女霸王阿苗今日换下了灰布短衫, 穿了身广袖青衣石榴裙, 裙边用银线收口, 行动间如流光生辉。平日简单的扎发也变成了用翡翠玉带挽出的繁复样式，好似乌云撞点星。又加上她今日特地点了妆，站在万春楼的最前面, 惊人地压住了身后浮动的春色。
“那帮混蛋仙族到底还来不来？让我们等那么久了, 像是故意耍我们一样！”三金气愤地说着。
阿苗回头斜了他一眼, 眼神中带着一丝冷意, 再加上特意描长上扬的眉毛，看得三金心头一惊, 赶紧老老实实垂头站好。
终于，天际响起了仙鹤的嘹亮叫声，众妖纷纷打起精神，目视着那被云雾簇拥的一队鎏金天车越来越近，最终落在了程量街。
仙人下车, 众妖忙垂下头。
阿苗双眼盯着地面，迅速分辨着混杂的仙气：一共来了七人，其中有两人仙气纯厚，不是等闲之辈……
她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双不沾尘埃的雪白云纹皂靴。
“你就是万春楼的主事？”
阿苗缓缓抬起头，眼看着那人的脸色由冷淡到惊愕，最后似被雷劈过一般愣在原地。
而她则迅速隐藏起自己一瞬间的情绪，向那人盈盈行了一礼，“正是，恭迎天界上使。”
午夜梦回中的人就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是他生命中遗憾至今的月缺与梦碎，源明忍不住往前走了半步，“是你……”
阿苗却迅速退后，脸上显露出不悦，看向他的眼神带着陌生和防备，“上使何意？”
知道内里门道的孔离激动得面孔都涨红了，急不可耐地在源明身后叫了一句，“仙君莫失态啊。”实则他恨不得两人当场上演一出重温旧梦。
源明回过神来——庆瑜天君在场，现下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他微微捏拳，“走吧。”
等一群仙族洋洋洒洒进了万春楼，女妖们也回到楼中，原本热闹的万春楼门口片刻之间只剩下几辆车架。
街上的妖伸长脖子看了几眼，却看不穿紧闭的大门，便觉无趣各自回家了。
万春楼内里也为了迎这些上使重新布置了一番，去掉了艳俗纱帐，摆上了泣露鲜花，用水雾在厅房四角伪造了云气，迎合他们的喜好。
上房、宴席都已经备好，带着十足的诚意，演着卖力奉承的戏码。
还没彻底摸清这些神仙的来意，阿苗不敢轻易做安排。她下意识地看着源明，因为他是他们之中最熟悉的一个。
殊不知这一眼就露了破绽。
源明苦笑，她分明还记得他……
他对着孔离说：“你们先带天君去房间休息。”又自作主张地命令起一旁站着的三金，“你带路。”
孔离恨得直咬牙，这不是故意支开他们吗？接下来有什么是他不能听的！
三金没心眼，已经迈开步子带路去了，孔离只能跟上。
“你过来。”源明沉声对着阿苗说。
仙族被三金带走，周围都是自己的人，阿苗也不装了，懒懒地靠着身后的柱子，臂上的云丝披帛微微垂落。她挑眉看着源明，“上使到底有什么事？”
源明叹了口气，性子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
“为何装作不认识我？”
阿苗轻轻一眨眼，“哦，刚想起来而已。”
源明扯唇一笑，“我们当初……便这么不值得你回忆？算了，是我负了你，你怨怪我是应该的。”
“上使多虑了，”阿苗垂眼看着自己新染的艳红指甲，一副薄情的姿态当真如同花楼中的多情女妖，“三千红尘哪能都放在心上。你我之间都是早八百年前的事了，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换过几轮，哪记得什么谁负谁啊。”
源明眉头紧皱，正欲开口，却见原本关着大门从外打开，一人背着剑走了进来。
于八千里外的南冥匆匆赶来，卫昭衣衫微皱，发丝也有些凌乱。
他抿着嘴，径直向角落里站着的两人走去。
阿苗没有预料到他会在这时候出现，下意识站直了身体，扯扯身上的披帛，显出了一丝不自在。
卫昭站定，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眼睛。
席席凉意自心底升起，阿苗心中忐忑，但愿他没听见她刚才胡诌的话……
“你不是去了南冥吗？”源明惊讶地问他。
“南冥之乱已平，孔离说这里缺人手，我就赶了过来。”
源明皱眉，这个孔离，总是把自己的事推到卫昭的头上。“你也辛苦，先去休息吧。晚间还要随庆瑜天君一同出巡。”
阿苗忙几步走出这个让她窒息的角落，三人重新分割了这片狭小又窒息的空间，“跟我来，楼上准备着空余的房间。”
源明沉着脸看着阿苗似游鱼一般逃走，带着卫昭两人一前一后隔了一步远。他收回视线，也跟着上了楼。
先将源明送到了房间门口，她侧身对卫昭说：“仙使的房间还要往这边走。”
卫昭背对着源明，突然冲阿苗扯唇一笑，有些肆无忌惮。
阿苗心头一跳，立刻转身带路，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她觉得这段距离格外漫长。初见到卫昭时惊讶、喜悦、委屈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直到现在脑子还浑着。
当初傀儡木变幻成景燕生的模样时，他也在现场，那岂不是一开始就知道……
她的步子刚缓了下来，却被身后的力道一把推到一楼客房外的拐角处。
她被卫昭堵在拐角，背后与客房只有一墙之隔。拐角狭小，有木柱挡着楼下的人看不见，但是一楼的人随时会经过！
她用力推搡着卫昭，“你干什么！”
卫昭缚着她的手臂，手心的灼热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传到她身上。他低下头，贴到她耳边，“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换过几轮？”
这话就像定身术一般，阿苗不再挣扎，脸上微红，压着声音说道：“我那都是乱说的……”
从听到孔离说源明要去万春楼时，郁气和火气就一点点开始积压。等她现在开口，卫昭终于忍不住躁动，视线紧盯着她的唇——今日她涂了口脂，红亮明艳的色彩衬托着她姣好的唇形。
再往下看，薄裙曳地，是他从未见过的风情，很难不想到她今日是为了见源明而特意打扮的……
他略微退开了些，阿苗正松一口气，却被他覆上她嘴唇的手指吓住。
“怪我吗，打扰了你们叙旧？”卫昭指尖微微用力蹭着她的嘴唇，替她一点一点抹去口脂。
阿苗一听，立刻抓住他的手，“你果然知道。景燕生是你的上司，你竟不动声响瞒我这么久！”
卫昭眸色微暗，“告诉你又能怎么样，难道你们还能重新在一起吗？”
“谁要和他重新在一起……”阿苗忍不住问出口，“那天你怎么突然走了？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卫昭没说话，依旧细致擦着她唇上的口脂。
“你干什么把它擦了，我早上描了好久……”
下一瞬，卫昭用动作代替了他的回答。他低头覆上阿苗的唇，深碾轻吮，眉眼间有些迷离，不知是口脂沾了花蜜还是这香甜就是她原本的气息……
阿苗差点尖声叫出来，他无奈，退开来提醒了她一句，“小声些，会被听到。”他微微抬眼，“你身后是源明的房间。”
阿苗的身体瞬间僵硬，她从不知道卫昭还有这样的一面。
卫昭又吻了下去，话语含糊在两人唇齿之间，“我很想你，你呢？有没有一点点想我……”
感受到她不再挣扎，身体慢慢变软，他不满足地撬开她的齿关，将自己的想念更深地传递给她。
他就知道，一见到她心底筑起的防线顷刻之间就会化为无有。什么断绝关系，只能骗得了师祖而已，他心底一清一楚，不仅做不到还会一次又一次放任自己沉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