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凡人醒了。”
恒抱臂侧身坐在窗口, 一腿撑在窗框，一腿垂在窗外，看着底下来来往往的妖。
好歹还有七条尾巴的道行在, 九衢祝已经能重新化形。但他依旧裹着厚厚的沉色斗篷，气色比原先更差, 本就苍白的脸现在变得有些透明。
他闻言浅笑, 但笑意不达眼底，“小丫头真是……也不来关心关心，当真把我这个旧人甩在脑后了。”
恒从窗口跳了下来，走到他身边, “你去鬼寺到底有什么目的？”鬼寺不在他们的计划内。
那晚, 他收到九衢祝的信号便赶到鬼寺，却拿梵阵无能为力。他去找阿苗, 一时存了试验她的心思, 二是可以敲打这只狡猾的灰狐。
“路过而已。”
恒冷笑一声：鬼话。只是路过会被梵阵缠住差点丢了性命？
“好自为之，若是你做出对我们、对她不利的举动，我的刀不会放过你。”
“呵, 合作了那么久才来质疑, 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听到九衢祝的话, 恒眯起了眼睛，眼神中露出杀意——
土狼族世世代代侍奉妖主。碧阴死后，他就成了这一辈的妖将，感应到新的妖主在东方, 他一路寻找来到了程量街。看着眼前这个在花楼做着安保之职的娇小女妖，恒不由得皱起了眉，可额头上灼烫的印记告诉他这确实是未来的妖主。
这印记是从先祖一辈继承下来的诅咒，若遇新主、见之即生, 从此一命便不再是自己的。
恒试探了阿苗的身手，有些失望。她太弱，身上的力量还未完全开发，就算当了妖主也坐不稳那个位子。
更何况现在的妖界是天界的手下败将，断壁残垣、妖心散乱，不是新立妖主的时机。他侍奉的主人，要在万妖之上，也不能屈于任何一个天神之下！
也是初次见到阿苗那天，他结识了万春楼的主人九衢祝。他和九衢祝都有同一个目的，就是带领妖界重战天界，恢复昔日荣光。
苦心孤诣筹谋到了现在，他不允许任何人做出节外生枝的举动，否则宁可杀，也不留祸患。
“你一心想要仙妖再起大战，有没有想过阿苗愿不愿意？”
“她没得选，这是妖主的职责，也是她的使命。”从姜图到碧阴，仙妖之战未曾停止，要怪只怪创世之主从一开始便形成了这种天生对立。
“她不会那么做的。就算你拿刀指着她，她也不会走入战殇……”九衢祝微微眯眼，“我一手教出来的，厉害吧。”
恒握着刀柄的手背浮起青筋，片刻后松开手中的刀，原路离开了房间门——他知道九衢祝是在故意激怒他，将死之人，不值得他拔刀……
卫昭虽苏醒过来，但遗留下的病症太多，体弱气虚，还是离不了阿苗。
于是阿苗又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一日。
“这是最后一碗药。”阿苗摸摸碗壁的温度，觉得不烫手后才小心地端给了他。
卫昭披着外衣靠坐在床头，肤白气弱，恹恹地看了药碗一眼，似乎拿碗也没力气。
阿苗秒懂，“我来，我来。”
她将碗沿凑到卫昭嘴边，见他小口小口饮下了药。剩最后浅浅一圈时，他突然抬起眼看着阿苗，纤长的睫毛微颤，有一点不可言说的意味藏在里面。
阿苗别开了眼，幸好发丝盖住了微红的耳尖。那时用嘴喂药，她当真没有趁着他病轻薄他的意思。不过先前他昏迷着，最后一次又没得逞，他应当不知道这事吧……
这样想她又有了底气，虚张声势般瞪了回去，“喝完，一点都不许剩，这药可贵了！”
卫昭抿着嘴一点一点喝完，直到碗底露出瓷白色。阿苗看得直咧嘴，舌根还记着这药的苦。
拿下药碗，微烫的药液终于让卫昭的脸浮上些血色，薄唇微润，似枝上花苞初融雪水，看得她一时迷了眼。
卫昭轻咳一声，她立刻心虚地低下头，错过了他脸上的笑意。
放了药碗，她顺手拿来一旁的油纸袋子，拈出一颗糖块儿来。
正要往嘴里塞，她突然想起来了，中途拐了个弯递给卫昭。原先这糖块是她用来压嘴里的苦味的，倒忘了今日她不曾尝过药。
卫昭接过糖放进了嘴里。距他想要的还差了些，但眼下这一丝甜蜜也足以平抚他躁动的心。
“你觉得好些了吗？”
看着她眼中的关切，卫昭心中受用，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去趟万……”
卫昭突然闷哼一声，吓得她立刻问道：“怎么了？”
“……突然胸口有些疼。”
她又要选择九衢祝丢下他了吗？卫昭眼神一沉，分不清是因为恶鬼对他的影响还是他本就是个不磊落的人，心中的黑暗一丝丝蔓延。就算是借着伤病来享受她的关心也是欢喜，这份关心要完完全全属于他，一点也不可分给别人。
阿苗紧张起来，“那我不去了。”然而，她又站了起来，“不行，得马上叫妖医来替你看看，万一有什么病根没治好……”
卫昭拉住了她的手腕，“不用，我缓一缓就好。”
“你别担心诊金的事，我有钱！”
闻言，他心中涌过一阵暖流。这么一个爱财如命的女妖，如今也会为了他做出一掷千金的举动。从鬼寺出来后他变得爱从这些细枝末节中探寻阿苗的心思，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回应，也是对他而言最好的抚慰。
“现在好多了，你就坐在这里陪陪我吧。”
但是今日还没出门给火麒麟买饭，阿苗正要开口，被他下一句话堵了回去，“万一我有什么不适，可以立刻找到你。”他语气虚弱，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阿苗这才安静坐了下来，心里隐隐觉得他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以前的卫昭总是喜欢自己一个人扛，现在倒变得依赖人了。
“你要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定要说出来。”她还是担心。
“嗯。”卫昭含笑点了点头。
原先卫昭昏迷着，她倒不觉得对着一张睡容有多难熬，如今他醒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偏偏房间门又小她没别处去，过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
“下午天好，我扶你去外面走走？”
“不去，没什么力气……”去到外面她的心思又会被火麒麟分走，他不愿意。
“那你睡一觉养养吧。”
卫昭躺下，却直勾勾地盯着她，眼底有些沉色。阿苗心里一惊，差点以为他又入魔了，但再定睛一看，他的神色恢复正常，眼底也是如水清明。
她暗自呼出一口气，“睡吧，我就在你身边。”
他这才闭上眼，不一会儿胸口起伏变得和缓。
过了小半个时辰，院子里传来些许响动，而后是火麒麟从警惕变成喜悦的叫声。
阿苗几次抬头向外张望，最后还是走出了房间门。她一离开，本应安稳入眠的卫昭忽地睁开眼睛，眸中积郁渐深……
“九衢狐狸？你身体恢复了？”
九衢祝站在榕树下，见到阿苗出来便不再逗弄火麒麟，将手中最后一块烧饼丢给了它，“等不到你来看我，就只能由我这个病人来看你了。”